“钟离?”我将托盘放在桌上。
“怎么是你?妙言呢。”钟离声音自床上飘来,有些虚弱。
我抓抓头,担心地转头望去:“她忙呢,我反正闲着。”
钟离半坐着靠在床头,一副刚起来无力的模样,额上密密布着些汗珠,脸色极为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依旧墨黑慑人。见我担心地走近,她别过头,散落长发遮住侧脸,轻声道:“替我把药拿来。”说着,用手轻轻拭去额角的汗水。
见钟离如此,我顿时想到当年一日取药回来早了,也曾见过钟离发病的状况,不过当时比这好多了,她只是扶着桌子站不稳罢了,如今……我不敢多想。
我小心地把瓷碗放在床头蟠花小柜上,伸手准备扶她起来。岂料钟离竟颇有骨气地一把推了我,继续扭头不看我:“你先出去。”
如此坚定不移的一句话,我倒也吃了雄心豹子胆,倔脾气上来谁都拦不住。二话不说扶了钟离瘦削的肩头,不顾她吃惊的眼神,坐到床边,端着那汤药,毫不畏惧地回瞪着她——我可不是妙言,任凭你使唤。
钟离皱着眉头盯我许久,正当我有些害怕她是不是会一巴掌拍了这药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妥协了。钟离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启唇接受了我吹凉了之后送到她嘴边的一勺药。
这药不知是什么灵丹仙草,喝了一半钟离的脸色就正常许多了。从没见过如此乖顺的她,低敛着好看的眉眼,静静地喝药,看得我心疼不已,竟莫名有种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幸好,我忍住了。
喝完之后,我掰着碗,见底下还有点剩余,想起那气味如此香甜,想必定极为好喝,一冲动,便仰头喝了最后那几滴药汁。
然后,我便“呸呸呸”地差点把胃给干呕出来——这也太苦了吧!所谓人不可貌相,药不可味量,这简直就是欺骗!
钟离看着我终于展颜笑了,我看着她笑,苦瓜脸也扭了正:“是嘛,笑起来就好看多了。”
我替钟离掖好被角之后什么都没问便离去了,钟离亦什么都没说。妙言依旧忙得看不到人影,我只好一肚子问号地回了府。
许久,我才忽然意识到这天是月半,而从前被我不小心撞上那天亦是月半。怪不得定于月半去镇上配药,原来是为了支开我。
钟离,你究竟得了什么病?我担心地一晚上没睡着。
之后,我便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每天满怀期待地去仁济堂找她,她亦心照不宣地替我揉肩。惊蛰之后,又仔细诊了我的脉,然后如同写了副伤寒药方一般刷刷刷写完方子,让妙言去配了。
接着,她又云淡风轻地告诉我:“以后不用天天来我这了。”我顿时莫名失落,正想着找个借口,还没想出来,钟离便侧头随意道,“每隔三五天过来做次针灸便好。”
“什么?!针灸?!”我大惊,“是……从前那种吗?”
钟离微微点头。
想想那个场景,我感觉我的耳朵有点烫。
可为什么,心底好像还有些期待?我想了想,大抵春天到了,有些燥热。
面对着钟离这个看着清心寡欲的女人脱衣服我真的是羞耻极了,明明来的时候激动地要把心给吐出来,真枪实剑时却又扭捏起来。剩件雪白亵衣便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脱了。
钟离顾自笑得开怀,葱葱玉指间把玩着一两根银针,瞥我一眼,道:“害羞什么?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再说,几年前不做过许多次?也没见你少块肉。”
做什么做……被她这么一说,好像脸颊也跟着开始发烫了。
最后,钟离口头应允我说不脱,结果趁我放心地背过身去,还是颇为霸气地一把刮去了我的亵衣,那叫一个迅雷不及掩耳。
那天之后,我便怀恨在了心——待到下个月半,一定非得好好羞辱钟离不可。
然而,有了第一次,那二三次便顺利多了。我亦能坦荡荡地光着脊背在她面前,只是待到她的手指不小心轻柔拂过还是会忍不住起些小疙瘩,那种羽毛般细柔的触觉停留在肌肤上,能维持一整天。
不知不觉,我的婚期将近。每每想到这件事,我便愁眉苦脸地茶饭不思,明明之前满腹无所谓,一遇上钟离之后,我就开始忧愁不已。
还有两个月,我回府的时辰越来越晚,见着家中一派张灯结彩便满心郁结。只是事到如今,我亦不知该如何向父亲诉说突然不想出嫁了这件事。
这日,我与钟离一同逛了南丰街,搜罗着各式精致又美味的小吃,吃着吃着便忘了时间。回府已是天色大暗,想来已经错过了晚饭时间。
我蹑手蹑脚地准备溜至后院,谁料竟被父亲的一声呵斥给吓呆在原地了。
“鬼鬼祟祟干什么去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吞口口水,垂头丧气地走入主厅,恭敬地朝着正堂下坐着的爹娘行礼:“给爹,娘请安。”
“听下人说,你这些天早出晚归,都在忙些什么?”爹自若地端着茶水吹气,只是声音中带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我……我只是逛逛街罢了。”我清了清嗓,故作镇定道。
“都是要婚嫁的大姑娘了,怎的还成天抛头露面,早些回来便算了,这几天一天比一天晚!萝儿,是不是该收收心思了!”娘望着我,有些焦急。
又是结婚这事……听着我就一肚子不高兴,于是便垂着头没说话。
“从前也不见你跑得这么勤快,姑娘家还是矜持些,花花绿绿的见得多了,以后到了夫家反倒不讨喜。”父亲见我不快,便放松了口气。
又是夫家……我咬着唇,淡淡道:“我先回房了。”
娘语言又止,面上有些忧心。
我望了他们一眼,心里亦如一团乱麻。
早早上了床,只是盯着床幔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边告诉自己,自己是个不出两月便要出嫁之人,应该如爹娘所说继续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一边又深觉力不从心,一想到今后的深闺时日,与从未见过的一个男子日夜相伴,我整个心便都揪了起来。
想着想着,更是难眠。我知道自己应该安安分分,不该丢爹娘的脸,只是自己没察觉的是,骨子里那股蛮横劲竟从未被八年时光给消磨,它只是日复一日地积攒着,等着这一天罢了。
我就是个野孩子,从来做不了闺秀。
被自己这种想法折磨地痛苦不堪,眼泪不争气地溢出来,我随手擦掉。
我不想出嫁。不知为何,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满满当当地充斥了我的脑子。
“妮子?”钟离望着门口一身狼狈的我,有些愕然。
我凭着一时冲动跑来钟离房门口,见到她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望着她静好如莲的脸,我鼻子酸得不得了,咬着唇模糊地说:“我……睡不着。能跟你一起睡吗?”
☆、第89章 药灵丹妙药(三) 二姐与神医番外
钟离的床不大,躺两人便觉有些拥挤了。
我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睡容有些发痴。此刻已经丑末,她定然已经睡熟了,只是我却还是睡意全无。她的容貌那样好看,我不知道有她在我脑海中,我还能喜欢上什么样的容颜。
纤长如小扇的睫毛,挺拔的鼻梁,皮肤似白玉般无暇,让人好想触于其上……大半夜的手动的比脑子快,没反应过来我的手边顺着她的侧脸轮廓轻轻往下滑——果真细腻,手感好得不得了。
鼻梁往下便是抿着的唇,她的唇形好看极了,虽然并不粉嫩,淡淡的极有钟离自身的温润风格。
看着看着,我就有些疯魔。咽咽口水,若亲吻其上,必然柔软甘甜。那种滋味,想想便令人心动不已。
我任由自己胡思乱想,没察觉竟对一个女子动了如此心思。
我仔细望着钟离,嗯,好像睡得正熟,应该不会发现。
我慢慢往她那蹭了蹭,靠得近了些,她身上那股好闻的药味沁入鼻端,我心中乱成一片,脸不由自主地变得滚烫。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侧头贴上那双淡唇。
钟离的睫毛抖了抖,吓得我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便赶紧一个翻身一动不动。幸好许久钟离都没有动静,我便大舒了口气,伸了舌尖舔了舔唇,亲吻的感觉,原来这么奇妙,绵软得像是要把整颗心都融化。
第二日醒来,日头已经大盛。我皱着眉头醒来,陡然望见钟离靠在床头翻一本枯黄的医书,竟有种今夕何夕的错觉。
“醒了?”钟离眼睛从医书之后瞟我一眼。
我满脸堆笑,一想到昨日偷吻她一事,又不敢直视于她。
“你抱着我都不能起来用早饭了,你是要饿死我吗?”钟离继续语气平淡。
我大窘,才察觉竟真的一手一脚缠着钟离的身子,她的体温与我的早已混在一起,暖融融的分不出彼此。
我赶紧松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钟离见我尴尬,才合了书笑道:“好了,去洗漱吧。”
有了昨夜那么一出,我彻底不想回家了,只想整日整日与这个把我心智都迷惑进去的女人在一起。我们一同走过京城大街小巷,在几百年历史的圆拱桥上眺望夕阳,立志吃遍南丰街所有小吃,钟离为我针灸,她的手指轻柔有力。每天傍晚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只是我不能让钟离发觉。
面对着家中日渐张灯结彩,爹娘脸上喜气洋洋,我几次三番鼓起勇气想悔婚,却总失败,话到嘴边却像被堵了棉花似的出不来,我真是没用。想想该说什么借口呢?我对一个女人付出了全部热情?我疯了吗?
于是我愈发烦躁,愈发不愿回家。
传闻京城以北的沅灵山在梅雨之际会有隐约五彩霞光。有幸之人见着那光芒,必然与心上人终成眷属。望着这连日阴雨绵绵,我脑中一热便拖着钟离一同乘车前往了沅灵山。
然而,爬了半天山,天气依旧沉沉,灰暗的云团滚滚而过,那传说中的彩光丝毫没有踪影。更甚者,好容易走了将近一半,空中竟开始飘起沾衣欲湿的细雨。街头算卦的忒不靠谱!明明说今日无雨,因而我们俩才只带了一把伞。如今只能堪堪躲过细雨。
见着幽绿林间露出的善信亭子一角,我高兴地拉着钟离的衣袖加快的脚步,准备去那稍作歇息,顺便躲个雨。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这杏花绵雨竟陡然化作黄豆大小,砸到地上,噼里啪啦作响。
边笑边叫着跑到亭中,我甩甩贴了一脸的头发望向钟离,她亦不比我好到哪里,一身月蓝衣衫滴滴答答淌着水贴在身上,她收了伞靠在一边,然后瞪了我一眼。
“对不起,我错了。”我真心实意地道歉,只是看着她不知怎的就想仰天长笑——云淡风轻的钟离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不过,就算这样,她还是好美,美得让人心颤。
钟离抬了抬不住往下滴水的衣袖,然后用手拧干:“说吧,回去怎么赔罪?”
我眨眨眼:“请你吃梨花糕。”
钟离眼睛都不抬:“就这?”
我苦思冥想:“那你想吃什么?”
钟离道:“你的追求呢?”
我忍痛:“请你吃三天!”
钟离不说话了,默默负手而立,望着亭外天宇。
我一甩袖:“好罢,想要什么随便说!”
钟离嘴角弯了弯,扬了下颌轻声道:“看天边。”
我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那传闻竟然是真的,斑驳琉璃檐角指向的东边天际那两块浓灰云团中间分明洒落红蓝金碧橙五色光芒,静静直射向人间,笼着不远处的山头,仿佛神迹将临。
我震惊地说不出话,余光瞥到钟离含笑的侧脸,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重又回到当年初春,她一笑,天空便放了晴。
明明是如此美妙动人的时刻,不知怎的,我心中竟酸楚极了。我眼中没了那奇迹般的彩光,只有钟离淡然如仙的身影,我望得出神,许久才吸了吸鼻子,喃喃地自言自语道:“那次……我说的是你,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