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们呢,我高兴。”
白袖萝垂下眼睫,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说:“你不怪我?私自潜入修罗道中去,而且还……”
乾达婆微笑起来,一手抚摸着白袖萝冰冷的面庞,盯着她的眼睛说:“我不怪你。只要你觉得你应当去做,那就去做,别让自己后悔。毕竟,你活不了多久了。”
白袖萝没有说话,她避开乾达婆的目光,又不留痕迹地侧过脸。雪花落到乾达婆的睫毛上,她的眼中仿佛含着泪一般:“袖萝,如果我救不了你,你会怨我吗?会恨我吗?”
白袖萝摇了摇头:“我不会怨你,这都是命。”
“我乾达婆不伏任何人管,却合着怕十殿阎王。我知道,过不了多久,阎王就要把你的魂给勾了走。既然我救不了你,不如此时尽情享乐,一刻胜十年。”乾达婆将下巴垫在白袖萝的肩膀上,喃喃道,“袖萝,不要怪姐姐。我们姓白的都是这命,改不得,也强求不得。”
“我认命。倒是你,好好的乱发什么疯。”白袖萝叹口气。然而她终究也回抱住乾达婆,半阖上眼睛,像是在感受乾达婆身上的温暖。檀香在风雪中沉淀,变得无味;弃掷路面的纸伞,慢慢积了层薄雪。
合德匆匆在修罗道的走廊中跑着,半步也不敢停。她轻车熟路地穿过狭窄的暗道,绕过一个又一个逼仄的转弯,直到至一段向下的台阶前,合德才放缓了脚步。她的眼睛在黑暗中能够视物,便没有提风灯,摸着黑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石阶往下走。
此处便是修罗道的地牢了。合德熟稔这里,她一边往下走着,一边想着该把薄子夏藏在何处比较安全,至少在修罗道中大肆搜捕潜入者时,不能让人发现她。地牢传言共有十八层,合德只见过十五层,最底下三层被石门铁链锁着,严禁阿修罗眷属进入,不知其中是什么模样。
她一直走到第十五层,都感到不甚满意。地牢中阴森寒冷,薄子夏此时身体虚弱,不能在其中久住,若是被他人发现了,也将是□□烦。合德听着自己在黑暗中的呼吸声,这十多层的地狱,就像深埋在底下的踏。在黑暗中呆得久了,她感觉在暗处仿佛还蛰伏着一个人,与她一同呼吸着。
不知不觉间,合德已经走到了第十五层地牢。地牢呈漏斗形,到十五层空间已经非常狭小了,石壁上钉着几个简陋的铁环,最显眼的就是通向第十六层缠了无数铁链的石门,似乎将薄子夏安置在这里也不合适。只怕真的要拜托林明思照顾薄子夏了。
合德失望地叹口气。她抬起头看着石门,却发现石门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缝,有微弱的火光从其中泄露出来,缠在石门之外的铁链都堆在地上。通向地牢十六层的门竟然开了。
是谁把石门打开的?合德想起了跟踪自己的黑衣人,还有打伤阎摩,潜入修罗道中的高手。修罗道的门人,若是没有阿修罗王的授意,定然不会贸然打开这一扇门。也许就是打伤阎摩的不速之客所干的,不知道地牢十六层中到底有什么秘密,让那人不惜冒险潜入修罗道。
合德她移动着脚步,缓缓走近了那扇石门,凑近缝隙中往里看。还没等她看清楚里面是什么,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喝了一声“谁”,火光随即灭去,恢复了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
合德暗叫不好,连忙一闪身藏在石门旁边,用手捂住鼻子,大气都不敢出。那一声她很熟悉,是她的“叔父”毗摩质多罗的声音。她的思绪转得飞快,虽然不清楚毗摩质多罗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如果被他发现,难免会使他对自己心生芥蒂,更不用说往后可能会有的无限麻烦。合德深吸了一口气,地牢中的空气冷得渗入心肺,连带身体都被腐蚀了。
薄子夏……她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后从腰间拔出刀来。
来不及多想,石门再度被推开,毗摩质多罗将脑袋探出来。然而因为地牢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沿着门缝悄悄潜出来,从怀中摸出火折子,一手探到腰间,做出拔刀的姿势,准备打出火来查看四周情况。
火星一闪,毗摩质多罗愣住了。他感觉好像有阵风从面前刮过去,颈间便是一凉。火折子掉落到地上,他的目光还是盯着那点火苗,也看到了自己的鞋尖。向上望去,是自己僵立着的身体,还有已经断裂的脖颈,血溅得满地都是。可能是血太多了,黑暗又太过浓厚,渐渐的,残存的视觉也回归成为虚无,什么感觉也都没有了。
合德将沾满鲜血的弯刀在毗摩质多罗的衣服上蹭了蹭,收回腰间刀鞘中,心脏砰砰直跳。她正准备将溅到脸上的血擦擦,忽然有听见石门背后又传来动静,好像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往石门这边来了。合德心中大惊,除了毗摩质多罗,难道门后还有一人?
她顾不得再想那么多,拔腿就往石阶之上跑。既然在石门之后的是毗摩质多罗,那一直未出声的,很有可能就是阿修罗王婆雅稚。既然罪孽已经铸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婆雅稚发现是她杀死了毗摩质多罗,否则对于她而言,必定会是灭顶之灾。
合德的速度飞快,她跑过一层又一层的石阶。黑暗用所有的恐惧将她埋没,却也将她保护起来。合德半刻也不敢停留,更不敢去听身后的动静,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赶紧离开此处。她直冲到修罗道中,沿走廊一路狂奔,一直跑到自己居室中,方才松了口气。她低头看了看身上,手上和外衣都溅了些血迹,连忙将外衣脱下来,又使劲抹了抹手,这才走入内室中。
薄子夏正坐在床沿边发呆,见合德走进来,慌忙抱着膝盖又往里退了一点。合德也顾不上跟她调笑,走上前一把扯住薄子夏的胳膊。
“姐姐,你快跟我走。”她凑近薄子夏,压低了声音说道,“恐怕有祸事殃及我,我要先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林明思艰难地将阎摩拖出了地道,大头朝下拽上地窖的石阶,自言自语着“吃什么能吃得这么胖”,将他放在楼下的长椅上,顺手从一边的水缸里舀了瓢水,泼到阎摩脸上。
阎摩咳嗽了几声,醒转过来,随即又一脸痛苦地捂着额头,头发上湿淋淋地往下滴水。
“林公子,你往我身上浇了什么东西?”阎摩坐起身,皱眉扯住湿透了的领口,声音有些虚弱。
“就是灶房水缸里的水。”林明思擦擦手,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我在暗道中找到你的,被人揍得满脸都是血。到底怎么回事?你得罪人了?”
“我没得罪人,我们为人下属,不都听命行事?是修罗道得罪的人。”阎摩解开衣带,脱下湿透了的外衣,“袭击我的那人简直是疯子,跟在我身后,一直等我进了地道才偷袭,一下没有得手,就揪着我的后领子对我喊‘把东西还给我’,我让他报上名号,他喊了好几遍‘把东西还我’,你看我的衣服领子,都被他扯坏了。”阎摩拎起外衣一看,领子只剩下被撕坏的毛边和几根布条。
“跟你要东西?你偷了还是抢了?”林明思问,漫不经心地从长凳下拿出一把长刀,用抹布细细擦拭着。
阎摩摆了摆手,往楼上走去,边走边嘟哝着头疼,林明思坐在凳子上伸脚一绊,险些将阎摩给绊倒。阎摩停下脚步,望向林明思,他本来打算发作,却在瞥见林明思手中拿着指向他咽喉的长刀时,惊讶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阎大头,我后悔了。”林明思笑得十分诡异,“我不想再陪你玩了。你现在最好听我的,我刀法不好,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砍你一刀。”
☆、做戏
“林公子,别闹了。”阎摩哭笑不得,声音却十分温和,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小孩一般,“我现在头疼得要命。”
“我没跟你闹。”林明思站起身,刀尖抵住阎摩的咽喉,“我忍你很久了,我一直想揍你,今天总算让我得着机会了。”
“你又发什么疯?”阎摩有些不耐,声音却透出些许慌张来。林明思的脸上不再见玩世不恭或糊里糊涂的神情了,他的目光阴骘,盯着阎摩时,就像是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要给严玉楼姑娘报仇。”
阎摩不可置信地瞪了林明思半晌:“林明思,你别跟我闹。杀严玉楼也是我奉命行事,而且你为什么要给严玉楼报仇?你倾慕于她?”
林明思摇了摇头,笑起来:“我这人做事比较随性。我现在就是想要杀了你,给严姑娘报仇。”
“疯子。”阎摩骂了一句。他想要伸手去腰间拔刀,才发觉身上并没有携带武器,而林明思的刀尖却又往前逼近了半寸,阎摩甚至能感受到金属的利刃贴着皮肤的冰冷触感。
就在这时,院中忽然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两人俱被吓了一跳。林明思缓缓将手中的长刀放下来,警觉地望向门外。屋门半敞,院门却被闩着,雪飘落下来,在院中的花池和墙头都覆盖了一层。敲门声并不急促,仿佛只是客人来访,催促主人开门一般。
“这个时候,还有谁会过来?”林明思自言自语。
“别开门。”阎摩脱口而出。林明思瞪了他一眼。
门外的人依然在一下又一下极有耐心地敲着门,似乎笃定门一定会开。
林明思将长刀握在手中,走到院中,踏着小径上积起厚厚的白雪。
“走吧。”合德牵起薄子夏,便往门外走去。她脚步焦灼,生怕耽搁半刻,便被修罗道的人察觉出端倪来。
薄子夏用力甩开合德的手:“我不随你走!”
她这般举动既是因为赌气,也是惧怕合德将她带到什么可怕的地方去。她挣扎的力气很大,合德被拽了个趔趄。合德顿住脚步,回头去看薄子夏,见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又赤着脚,确实不适合立刻出逃。愣了会儿,合德叹口气道:“我倒是都忘了,只要一得着机会,你就想着离开我。”
“出什么事了吗?”薄子夏不安地问道。
“我杀了毗摩质多罗。他是阿修罗王之一,地位尊贵。我迫不得已杀了他,但是若让婆雅稚知晓,我的命也保不住了。”合德冷冷笑了起来,她的眼神实在可怕,薄子夏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膝盖抵在了床沿上。
“你要跑?”薄子夏低声问道。
合德沉默了片刻,她看着薄子夏人,若有所思。
“不,我有了更好的主意。现在这般情况,我谁都信不过,绝对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身边。”合德低声自语着,便走到屋角去,匆匆在水盆里洗了手和脸,对着镜子照了照,看血都被洗干净了,方满意。她拾起地上的血衣,正思量如何处理时,忽然听闻走廊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么快?”合德眉头蹙起来,连忙将那衣服卷成一团。
侍女在门外阻拦道:“小姐还未起床,请容奴婢进去禀报一声。”
随后响起一个男子十分不满的声音:“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未起床?毗摩质多罗王被杀,事关重大,我为何不能进去?舍脂何时胆子变得这么大了?”
合德咬紧了牙,冷汗从鬓边落下来。听那声音,来者是婆雅稚。从毗摩质多罗被杀,婆雅稚竟然直接就前来合德住处,莫非他已经怀疑到合德头上了?薄子夏尚在愣神,合德猛地将她推倒在床上,然后动手用力一拽,将她的上衣扯落,那件血衣就滚落在两人之间。
“你——”薄子夏刚说了一个字,合德伸手掩住了她的唇,随后便伏在她身上轻轻吻着。薄子夏的肩膀露在外面,接触到湿冷的空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仰起头,想要推开合德,却猝不及防被对方在腰间狠狠一掐,痛得薄子夏倒抽了口冷气。
来不及想太多,婆雅稚已经大步走进来。甫进门,他便是一愣。隔着没有掩好的床帐,他看到合德正搂着一个女人躺在床上,似乎还沉浸在欢好之中。从他的角度正巧看到那女人裸|露在外雪白的肩背和散乱枕席的黑发,却看不清她的脸。合德愕然地抬起头来看向他,头发散乱,面色如往常一般苍白。
“父亲?”她先开口,语气有些故作的惊讶。薄子夏想要坐起身,被合德不着痕迹地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