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之狱 作者:颜昭晗【完结】(30)

2019-04-02  作者|标签:颜昭晗 江湖恩怨

  薄子夏抬头,见门口站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背着光,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穿了身深色的袍子,头发花白,看打扮像是个秀才。现下天寒地冻的,一般的读书人也不至于顶着风雪进山赶路。

  “这……”薄子夏犹豫着,既担心这人不是好人,又忧心着厉鬼道中发生的事情,把重伤的阎摩扔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你是……玉菱?不对不对,玉菱的嘴角边我记得有颗痣的。”那人端详了薄子夏半天,说道。玉菱是薄子夏的师妹,两人年龄相仿。但是玉菱已在灭门惨事中不幸身亡了。

  “那是玉楼?也不对,玉楼应该更年长一些的。对了,你是子夏,这回不会错了。”老者高兴地笑起来,笑得让人感觉莫名其妙。

  “我是薄子夏,你是谁?”薄子夏颇有些戒备地问。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一同赶路吧,我慢慢跟你说。”他笑着,转身往外走。薄子夏回头看了眼阎摩,见阎摩躺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兴许已经死了。她轻声叹了口气,跟着那人一起走了出去。

  “你到底是谁?”薄子夏追上他的脚步,又问了一遍。

  “我嘛……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你是那几个姐妹中最安静的一个。”男人说着,眼睛却不看薄子夏,只是望着被雪涂成一片的白色山路,“我两个徒弟实在都不怎么样。凌修人品不好;凌小五人品好,又太傻。几个徒孙倒是有出色人物,可惜还没出头就都全死了。”

  他口中的凌小五就是厉鬼道前道主,薄子夏的师父,去世已数月有余。薄子夏瞠目结舌,眼前这人的模样也的确有印象,似乎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见过他,然而许多年未见,他变了很多,此时此刻却突然想了起来。此人亦是个传奇人物,当年与师弟为了美人白瑜而争风吃醋,将师弟逐出厉鬼道。不知何故,此后不久他亦隐遁于山林,从那之后,厉鬼道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所有这些传闻,都是薄子夏听厉鬼道中的师兄所讲。具体情形如何,她不得而知。

  薄子夏在雪地上跪下来:“厉鬼道门人薄子夏拜见师公。”

  男人又笑出声,伸手将薄子夏挽起来:“我前些日子才听说厉鬼道的变故,匆匆赶回来。厉鬼道现在也不成样子,就不必拘礼了。”

  两人继续在山道上走着。雪积了一尺多深,两人走起来都有些吃力。薄子夏暗自琢磨着,师公回来了,大概厉鬼道和修罗道的恩怨也就能做一个了结吧。她想起了合德,不知自己与合德的恩怨,又要如何了结?

  ☆、相遇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仰头就已经能看到厉鬼道那几间低矮的平房了,在一片雪白的山坡上,就像几颗灰黑色的石子。

  薄子夏的师公,也就是眼前这男人名字很奇怪,叫“凌令灵”,年轻时,江湖人称他为“三凌先生”。及至三凌先生退隐,这名号也就逐渐被忘记了。凌令灵虽然健谈,但对一些事情却守口如瓶,亦不去问薄子夏不愿回答的问题。

  两个人开始还交谈几句,后来彼此也就沉默了,相互之间只有风雪的呼啸声。

  “你后悔过吗?”凌令灵忽然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后悔什么?”

  “不,没事,我是在问我自己。”凌令灵笑了笑,“这些年来,我隐居山林,寻仙问道,拜谒了吐蕃活佛,京城圣僧,甚或是名山的道长,我遇见过高人无数,佛道双修,自以为勘破红尘,却始终忘不了她,也放不下这厉鬼道。”

  “她”应当就是白瑜了吧。薄子夏没有说话,她觉得这师公虽然是努力摆出平易近人的姿态,但始终高高在上,教人亲近不得。好在此时已经能见着厉鬼道被白雪所覆没的山阶。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头顶树叶落光的枝桠,曾几何时,那些门人的尸体就被挂在树上。她正想着,忽然被凌令灵用力一推,脚下不稳,坐倒在雪地上。

  雪积得很厚,就像大毯子一样,摔倒在地也不疼。有个什么东西擦着她的耳朵过去,薄子夏甚至能感受到金属冰凉的触感。一支□□落到薄子夏身旁的雪地上,黑色的箭杆映着白雪,触目惊心。

  “看来是有人埋伏。”凌令灵俯身捡起那根箭,“没想到用这种方式欢迎我们,真令人伤心。”

  话说完,他将箭夹在手指间,似不经意地往身后一抛,只听一声玉碎般的脆响,是两根箭杆相碰的声音,凌令灵用捡起的箭击落了第二支瞄准他们的箭。

  “不识规矩,肯定是那帮吐蕃人。”凌令灵摇了摇头,对着山道,用薄子夏听不懂的话喊了几句,想来是吐蕃语。

  等不多时,便见到有个人踩着山道间的雪跑下来,那人穿了件五颜六色的棉袍,头发编成辫子,绕着头盘了一圈,手中拿着弩机。他见到凌令灵慌忙弯腰吐舌,同时双手手心向上,像是在行礼。

  薄子夏拍干净身上的雪,站在凌令灵身后。她疑惑此人的身份,不知他是不是随央金东行的那伙吐蕃人之一,可是央金都已经回吉曲了,这人为什么还要滞留此处?

  凌令灵与他交谈了几句,那人连忙点头,转头往山道上走。这时候凌令灵才回过头对薄子夏解释:“厉鬼道素与吉曲的爵爷交好,这人是凌修搬来的救兵,名叫格桑,守在此处,以防外敌来犯。”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厉鬼道山门之前,见凌修站在门前高处,像是在欣赏风雪。他穿了身黑色长袍,手中捧了个铜质手炉取暖,远远看见了凌令灵,先是一愣,手炉掉落,骨碌碌沿着山坡滚了过来。薄子夏一边好奇凌修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一边心中暗喜,师徒见面,这下恐怕有好戏看了。

  凌令灵俯身将手炉拾起来,抬头望着凌修而笑:“阿修,多年未见,不指望你再以师徒之礼相待,但也不至于一见面就杀机毕露吧?”

  他稍一用力,将铜手炉的盖拧开,里面并无炭火。凌令灵将手炉倾倒过来,倒出一堆黄色和黑色的粉末。薄子夏迷惑不解,凌令灵转头耐心地对她解释道:“这是木炭和硫磺,若是点燃,便会爆炸,伤及你我。”

  凌修将双手拢在袖子里,表情一如平常,不见丝毫惊慌之色:“师父,久见了。这见面礼,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他的目光越过凌令灵,看到了薄子夏,便冷淡地点了点头:“子夏,久见。一路辛苦,请进来喝口热茶吧。”

  薄子夏心中默默掬了一把感动的泪水。凌修在她心中嘴脸丑陋得跟恶神差不多,此刻总算说了句暖心话。

  薄子夏吃过一顿饭之后,也不管凌令灵,凌修和吐蕃人之间的各种恩怨纠葛,去客房倒头便睡,足足睡了四五个时辰,醒过来时,大约是寅时,天还未亮。她推开窗看了看,山间的寒风往屋子里一灌,睡意被吹得半点不剩。雪已经停了,繁星在深蓝的天穹中闪烁,银河像是被洗过一般,显得格外澄净。

  似乎很久没有看过星空了,修罗道的天穹只有无尽的黑暗。薄子夏披好衣服走出去,群山静默,天地之间仿佛都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山坡前本有一片空地,积了雪,像是片无际的雪原。薄子夏走过去时,她看到有个人立在雪原中央,手中提着灯,有如采撷地狱之火而如冰河,只幽幽照亮了一隅。风从山间掠过去,卷起那人的头发和衣带,细微的雪粒贴着地面被吹起来,像是散落的花瓣。

  薄子夏没有跑,也没有躲,她只呆呆地看着那人,就像是在梦中相遇,因为梦终究要醒,所以也不必去逃避。她看着那人一步一步接近自己,脚印深深踩在雪地上。不是梦,因为她带着泪一般的笑容让薄子夏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合德……”薄子夏喃喃着。

  “是我。”合德在薄子夏的面前站定,两个人的衣服被寒风撩动,衣带触碰到了一起。合德手中的风灯是暗红色的,映着洁白无瑕的雪地,显得格外凄冷。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受伤了,而且还……”

  合德微笑起来。她总是喜欢微笑,带着讥诮讽刺或者残忍意味的微笑,也许是此刻雪地反射的冷光将暗流之下的涌动尽数消融,薄子夏读不懂合德这种笑的含义。

  “我是舍脂啊,姐姐。就算被修罗道所追杀,我也是舍脂。对于我而言,只要你在我身边,受伤,中毒,都不算什么。我猜测你会回厉鬼道,所以我就过来找你……”合德冰冷的手指攀上了薄子夏的脸颊,“你逃也没用,我总能找到你的。”

  薄子夏深深叹了口气。即使是在梦中,合德也要对她这般纠缠不休吗?如果眼前所有发生的,真的只是一场梦。她没有挣扎,而是抬头看着夜空。合德来自于阿修罗道,可是那些星辰,却是属于人间的。

  “姐姐,无论你去了哪里,无论是碧落还是黄泉,我都会找到你。”

  合德将手中的风灯抛到一边,双臂伸开,紧紧地拥住薄子夏,像是试探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吻印在薄子夏的额头上。霎时风骤然停止,天地静寂,只有星辰在夜空中闪烁着。

  “我不想再让你离开了。”合德的声音变得悲哀起来,“原谅我。”

  风又刮起来了,贴着地面打转,旋风像是堵墙,将两人围在中央。薄子夏像是幻梦被人所击碎,慌乱起来,连忙伸手去推合德,想要挣开合德的怀抱。

  “你要干什么?”薄子夏惊恐地问。

  “永远留在我身边吧。不用再离开,什么都不必去想,只要你睡在我怀中。”合德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刀,刀刃被白雪映出寒光,有如夜风一般凛冽。

  忽然间,一道火光将风墙撕开了一个口子,薄子夏觉得有什么眼前一花,橘黄色的火光骤然而起,在雪地上沿一条线烧起来,火遇风则愈狂,直逼近了两人。合德脸色丕变,低声道句“不好”,转身踏着积雪,眨眼间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只有雪上留下的两行浅淡的足迹。

  薄子夏惊愕回头,见凌令灵手持拂尘站在火光中,面带怒容,头发和衣带扬起,宛若祝融之神一般。

  “你离她太近了,这样很危险。”凌令灵只淡漠地瞥了薄子夏一眼,说出这语焉不详的一句,随后便将拂尘甩到肩上,转身离开。脚步踏出,火墙骤熄,雪地上只有几个人的脚印,看不出半点着火的痕迹。

  薄子夏站在雪地正中,低头看着合德留下的足印,忽然问道:“师公,你不去追吗?”

  “不必。现在尚不是时机。”凌令灵头也不回,说道。

  ☆、天珠

  “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薄子夏追了上去,鞋陷入积雪中,她这时候才感觉到雪夜彻骨的寒冷。

  凌令灵顿住脚步,斟酌了一番,才缓慢道:“这些党羽不足为道,届时一一清除也十分容易。”他侧头看了看薄子夏,语气温和起来,“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有劳师公关心了。”

  凌令灵的笑容看起来颇为慈祥:“那便回去休息吧。天还没有亮,以后记得可不要半夜三更出来了。”

  次日,雪霁。太阳在雪被上反射出干净而冰冷的光。

  凌修一大早就起来,如往常一般,将院中的雪打扫干净。他见凌令灵负手从客房中出来,往山道中走,连忙叫住他:“师父,你要去哪里?”

  凌令灵停住脚步,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笑容:“我下山走走。许多年未回这个伤心地,变化甚大,总想要去看看。”

  “您是要去找师叔?”凌修又问。凌令灵未知可否,继续往山下走,才走出两步,忽然问道:“你见薄子夏了吗?”

  凌修摇头,向四处看了看。厉鬼道留下来的门人大多都在房外忙碌,或是清理房前的积雪,或是劈柴生火,却唯独不见薄子夏的身影。凌令灵笑了笑:“我知道了。我去找找她,你自便吧。”

  薄子夏站在厉鬼道的山门前,看到积雪的树枝,犹觉得昨晚与合德在山坡上相遇是一场梦。她犹豫着该去往哪里。厉鬼道如今只剩下不足十人,薄子夏若愿意留下来,凌修自然会很乐意。但是如果她留在厉鬼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合德还会像鬼魂一样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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