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忙活完歇了片刻,走到溪水旁,将刘一舟的长袍浸湿了,回到他身前,扭绞长袍,将溪水淋在他头上。
刘一舟给冷水一激,慢慢醒转,一时不明所以,欲待挣扎,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只见齐乐抱膝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瞧着自已,过了一阵,才明白着了她道儿,又挣了几下,直是纹风不动,说道:“好兄弟,别开玩笑啦!”
齐乐笑道:“现下,我又是好兄弟了?”刘一舟吓得魂飞天外,叫道:“好兄……齐……齐兄弟,齐香主,请你瞧着沐王府的情份,高……高抬贵手。”齐乐道:“我从皇宫里将你救出来,你却恩将仇报,想要杀我。你叫我瞧着沐王府的情份……刚才你拿住我时,怎地又不瞧着天地会的情份了?”刘一舟道:“确实是我不是,是在下错了!请……请……请你原谅。”齐乐提起他辫子,一刀割去。那匕首锋利无比,嗤的一声便将辫子切断,再在他头顶来回推动,片刻之间,头发纷落,已剃成个秃头。齐乐慢悠悠道:“你看,曹操马匹踏田,以发代首,这……我可是抬过贵手了。”说着,手一松,手中匕首便垂直下落,贴着他眼前,直插入土,只吓得刘一舟哭爹喊娘,胡乱叫喊:“不要抬了,不要抬了,求齐香主您收回贵手!”
齐乐道:“好,咱们好抬好收。”说话间不着痕迹地,淡淡向后瞥了一眼。“我问你,方怡姑娘是谁的老婆?”刘一舟道:“这个……这个……”齐乐大声道:“什么这个那个?快说!”提起匕首,在他脸上挥来挥去.刘一舟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小鬼是个太监,让他占些口头便宜便了,否则他真的一剑挥来,自己少了个鼻子或是耳朵,那可糟糕之极,忙道:“她……她自然是齐香主……是齐香主你的夫人。”齐乐笑道:“她,她是谁?你说得明白些。我可听不懂光头和尚含含糊糊的说话。”刘一舟道:“方怡方师妹,是你齐香主的夫人。”齐乐又道:“咱们可得把话说明白了。你是不是我的朋友?”刘一舟听她口气松动,心中大喜,忙道:“小人本来不敢高攀。齐香主倘若肯将在下当作朋友,在下……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齐乐道:“我把你当作朋友。江湖上朋友讲义气,是不是?”刘一舟忙道:“是,是。好朋友该当讲义气。”齐乐道:“朋友妻,不可戏。以后你如再向我老婆贼头贼脑,不三不四,那算什么?你发下一个誓来!”刘一舟暗暗叫苦,心想又上了他的当。齐乐道:“你不说也不打紧,我早知你鬼鬼祟祟,不怀好意。”刘一舟见她又舞动匕首,眼前白光闪闪,忙道:“没有,没有。对齐香主的夫人,在下决计不敢心存歹意。”齐乐道:“你知道怎么做了?”刘一舟苦着脸道:“以后我如再向方师妹多瞧一眼,多说一句话,我……我便是乌龟**蛋!”齐乐哈哈一笑,道:“既是这样,那就饶了你吧,便只割一只耳朵让你长记性好了。”突然之间,树林中一个女子声音喝道:“够了!”齐乐听得是方怡的声音,心道,你们终于舍得现身了。转过头去,只见林中走出三个人来,当先一人正是方怡,其后是沐剑屏和徐天川。隔了一会,又走出两人,却是吴立身和敖彪。他五人躲在林中已久,早将齐刘二人的对答听得清清楚楚。齐乐似笑非笑道:“原来你们早在这里了。”说话间将匕首插入靴筒。
徐天川急忙过去,双手扒开刘一舟身畔的石块泥土,将他抱起,解开绑在他手脚上的腰带。刘一舟羞愧难当,低下头,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
吴立身铁青了脸,说道:“刘贤侄,咱们的性命是齐香主救的,怎地你恩将仇报,以大欺小,对他又打又骂,又扭他手臂?你师傅知道了,会怎么说?”一面说,一面摇头,语气甚是不悦,又道,“咱们江湖上混,最讲究的便是‘义气’两字,怎么可以争风吃醋,对好朋友动武?忘恩负义,那是连猪狗也不如!”说着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口唾沫。他越说越气,又道,“昨晚你半夜里这么火爆霹雳的冲了出来,大伙儿就知道不对,一路上寻来,你将齐香主打得脸颊红肿,又扭住他手臂,用剑尖指着他喉咙,倘若一个失手,竟然伤了他性命,那怎么办?”刘一舟气愤的道:“一命抵一命,我赔他一条性命便是。”吴立身怒道:“嘿,你倒说得轻松自在,你是什么英雄好汉了?凭你一条命,抵得过人家天地会十大香主之一的齐香主?再说,你这条命是哪来的?还不是齐香主救的?你不感恩图报,人家已经要瞧你不起,居然胆敢向齐香主动手?”
刘一舟给齐乐逼得发誓赌咒,当时命悬人手,不得不然,此刻身得自由,想到这些言语都已给方怡听了去,实是羞愤难当,吴立身虽是师叔,但听他唠唠叨叨的教训个不休,不由得恼羞成怒,把心一横,恶狠狠的道:“吴师叔,事情是做下来了,人家姓齐的可没伤到一根寒毛。你老人家瞧着要怎么办,就怎么办罢!”吴立身跳了起来,指着他脸,叫道:“刘一舟,你对师叔也这般没上没下。你要跟我动手,是不是?”刘一舟道:“我又不是你的对手。”吴立身更加恼怒,厉声道:“倘若你武功胜得过我,那就要动手了,是不是?你在清宫贪生怕死,一听到杀头,忙不迭的大声求饶,赶着自报姓名。我顾着柳师哥的脸面,这件事才绝口不提。哼,哼!你不是我弟子,算你运气。”那显然是说,你如是我弟子,早就一刀杀了。刘一舟听他揭破自己在清宫中胆怯求饶的丑态,低下了头,脸色苍白,默不作声。
齐乐见自己占足了上风,笑道:“好啦,好啦,吴老爷子,刘大哥跟我闹着玩的,当不得真。我向你讨个情,别跟柳老爷子说。”吴立身道:“齐香主这么吩咐,自当照办。”转头向刘一舟道:“你瞧,人家齐香主毕竟是做大事的,度量何等宽大?”
齐乐向方怡和沐剑屏笑道:“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啦?”方怡道:“你过来,我有句话跟你说。”齐乐闻言,笑嘻嘻地摇了摇头,非但不走近,反而更退两步。刘一舟见方怡当着众人之前对齐乐如此亲热,手按刀柄,忍不住要拔刀上前拚命。可又见齐乐并不配合方怡,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便又按捺下来。只见方怡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齐乐笑眯眯道:“我可不要过去挨你的打。”方怡柳眉竖起,问道:“我却为何要打你?”齐乐笑笑不说话,方怡见状,便知齐乐心下已然明了,又知道了她方才肯定早知自己一行人在后,故意逼着刘一舟说了那些。就涨红了脸,怒道:“你拿我当什么人?你跟刘师哥说什么了?背着人家,拿我这么糟蹋轻贱?”齐乐道:“我可没说什么不好的话。”方怡道:“还说没有呢,我一句句都听见了。你……你……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又气又急,流下泪来。
徐天川心想这是小儿女们胡闹,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别又伤了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和气,当下哈哈大笑,说道:“齐香主和刘师兄都吃了点小亏,就算是扯了个直。徐老头可饿得狠了,咱们快找饭店,吃喝个痛快。”
突然间一阵东北风吹过,半空中飘下一阵黄豆般的雨点来。徐天川抬头看天,道:“十月天时,平白无端的下这阵头雨,可真作怪。”眼见一团团乌云涌将过来,又道,“这雨只怕不小,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雨。”七人沿着大道,向西行去。方怡,沐剑屏伤势未愈,行走不快。那雨越下越大,偏生一路上连一间家舍,一座凉亭也无,过不多时,七人都已全身湿透。
七人又行了一会,听得水声,来到一条河边,见溯河而上半里处有座小屋。七人大喜,加快了脚步,行到近处,见那小屋是座东歪西倒的破庙,但总是个避雨处,虽然破败,却也聊胜于无。庙门早已烂了,到得庙中,触鼻尽是霉气。
方怡行了这一会,胸口伤处早已十分疼痛,不由得眉头紧蹙,咬住了牙关。徐天川拆了些破桌破椅,生起火来,让各人烤干衣衫。但见天上黑云越聚越浓,雨下得越发大了。徐天川从包裹中取出干粮面饼,分给众人。刘一舟将辫根塞在帽子之中,勉强拖着一条辫子。齐乐笑吟吟地对他左瞧右瞧。
沐剑屏笑道:“刚才你在刘师哥的薄饼之中,做了什么手脚?”齐乐瞪眼道:“没有啊,我会做什么手脚?”沐剑屏道:“哼,还不认呢?怎地刘师哥又会中蒙汗药晕倒?”齐乐道:“他中了蒙汗药么?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瞧不会罢,他这不是好端端的坐着烤火?”沐剑屏呸了一声,佯嗔道:“就会假痴假呆,不跟你说了。”
方怡在一旁坐着,也是满心疑惑。先前刘一舟抓住齐乐等情状,他们只远远望见,看不真切,后来刘齐二人并排坐在树下说话,他们已蹑手蹑脚的走近,躲在树林里,眼见一张张薄饼都是刘一舟从包裹里取出,他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齐乐,防她逃走,怎么一转眼间,就会昏迷晕倒?
齐乐笑道:“说不定是刘师兄有羊癫疯,突然发作,人事不知。”刘一舟大怒,霍地站起,指着她喝道:“你……你这小……”
方怡瞪了齐乐一眼,道:“你过来。”齐乐道:“你不打我,我才过去。”方怡道:“你不可再说损刘师哥的话,姑……姑且你也算是读过书的人,也不修些口德。”齐乐伸了伸舌头,便不说话了。刘一舟见方怡两次帮着自己,心下甚是受用,寻思:“这小鬼又阴又坏,方师妹毕竟还是对我好。”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七人围着一团火坐地下,破庙中到处漏水,极少干地。突然齐乐头顶漏水,水点一滴滴落向她肩头。她向左让了让,但左边也在漏水。方怡道:“你过来,这边不漏水。”顿了顿,又道,“不用怕,我不打你。”齐乐一笑,坐到她身侧。
方怡凑嘴到沐剑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沐剑屏咭的一笑,点点头,凑嘴到齐乐耳边,低声便要说话,齐乐却抢先打断她,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是不是你方师姊说,她跟我是自己人,才打我管我,叫我别得罪了刘师哥,还问我懂不懂她的意思?”沐剑屏被齐乐说得呆住,呆呆地道:“怎么这个你也猜得出来?”齐乐笑笑不答话,在她耳边故意道:“甚么自己人?我可不懂。”沐剑屏将话传了过去,又把刚才齐乐猜对的事跟方怡说了,方怡听完白了她一眼,向沐剑屏道:“你跟她说,她就是喜欢作怪。”沐剑屏又将话传过。齐乐听完也自对方怡笑笑,却在沐剑屏耳边道:“方姑娘跟我是自己人,那么你呢?”沐剑屏红晕上脸,呸的一声,伸手打她。齐乐笑着侧身避过,只见沐剑屏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火光照映之下,说不尽的娇美。
刘一舟所坐处和她三人相距颇远,伸长了脖子,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甚么“刘师哥”,甚么“自己人”,此外再也听不到了。瞧她三人嘻嘻哈哈,神态亲密,显是将自己当做了外人,忍不住又是妒恨交作。
方怡又在沐剑屏耳边低声道:“你问她,到底使了什么法儿,才将刘师哥迷倒。”齐乐见方怡一脸好奇之色,终于悄悄对沐剑屏说了:“我甩饼玩儿之时,左手已抓了一把蒙汗药,回头去翻薄饼,饼上自然涂了药粉。我吃的那张饼,只用右手拿,左手全然不碰。这可懂了吗?”沐剑屏道:“原来如此。”传话之后,方怡又问:“你哪里来的蒙汗药?”齐乐道:“宫里侍卫给的,救你刘师哥,用的就是这些药粉。”这时大雨倾盆,在屋顶上打得哗啦啦急响,齐乐的嘴唇直碰到沐剑屏耳朵,所说的话才能听到。
刘一舟心下焦躁,霍地站起身来,背脊重重在柱子上一靠,突然喀喇喇几声响,头顶掉下几片瓦来。这座破庙早已朽烂,给大雨一浸,北风一吹,已然支撑不住,跟着一根根椽子和瓦片砖泥纷纷跌落。徐天川叫道:“不好,这庙要倒,大家快出去。”
七人奔出庙去,没走得几步,便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庙顶塌了一大片,跟着又有半堵墙倒了下来。
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响,十余乘马自东南方疾驰而来,片刻间奔到近处,黑暗中影影绰绰,马上都骑得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