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叹了口气,道:“都是为娘的错,若不是我一念之差,犯下弥天大错,也不致连累你,近几年,肆儿可有中意的女子?若是喜欢,不论身份如何,为娘都支持你。”
秦肆脑袋晃了一下,犹疑地轻点下,道:“有那么个姑娘,只是……”
“只是如何?”妇人有些吃惊,一向心思澄澈的儿子,怎么会有了喜欢的姑娘,都能瞒得那般深?
秦肆停了手中的活,眼神迷离,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天的情景,那个美若天仙的少女,让自己心驰神往,却满心都是秦越,满心都是那个荒淫的怡王殿下,她有一位青楼女子做正妃,还有九十九位女子作为侧妃,她有什么好的,你就那般想做第一百位侧妃?
“只是……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秦肆沮丧地回答,他生性绵软,不善争,也不愿争,终究是弱了一头,那秦越可是南越怡王,权势熏天,自己不过是个被遗忘在角落的皇子,拿什么去争?
妇人瞬间了然,没料到,在多少年后的今天,自己的儿子也陷入了情网之中,这究竟是命运的轮回,还是老天的报应?
“肆儿,人这一辈子,会遇到许多中意的人,但最后能与你携手共度一生的只有一个人,其他的人都不过是你生命里的过客,不必太过较真。”
秦肆点点头,窗外,孤独的星辰在天上闪烁,谁能想到,一个年少者的爱情,在这冬夜里,暗自倔强地燃烧着,成为这深宫中,唯一一处暖意?
妇人悠然地喝着秦肆盛的粥,满足的神情恍若吃的是山珍海味,她经历了荣华,也经历了牢狱,经历了冷清与病痛,现在的她,只看重与亲人相伴的日子,看重与儿子一起喝粥的温馨,当年那个叱咤风云,心机争宠的容妃娘娘埋进了岁月里,只剩下一个平淡无奇的妇人,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
我曾经那么爱你,曾经为了你辗转难眠,曾经为了得到你的一夜垂怜而散尽风情,曾经为了得到你的一声夸赞而练舞成狂,曾经为了得到你的专情而痛下杀手……
为了你,我已经不像是我自己,我是一个疯子,我是一个凶手,我是一个囚犯。
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我站在南越炎州的城墙上,扔下了那颗绣球,本以为会嫁给一个普通的富商或是儒士,没想到你骑着马,意气风发地从那人群中穿过,绣球不偏不倚地正好挂在你的剑上,你抬眸的那一刹那,我的一颗芳心,尽数折下。
英俊的侠士,你怎么能偷盗了一颗姑娘的芳心之后,就无情地离去呢?
望着你匆忙离去的烟尘,我的心也迷离在那富有幻想的年岁里,那时,我是南越最美的女子,你是大秦的储君,你已有了妃子无数,我却做着与你相爱终生的梦。
不知是命运弄人,还是我识人不明,你拿了那绣球,并未忘记我,而是让你的手下带着豪贵的聘礼来此求亲,我那见钱眼开的父亲问也没问变得答应了,我也因为被你惑了心神而欢欣鼓舞。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南越最美的女子嫁给了风流潇洒,年轻得志的秦太子,这本是一段佳话,至少在史官看来,这是一桩无比美满的姻缘。
这也的确是一桩美满的姻缘,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唯独对我不是。
我不想要富贵荣华,也不想要万人仰慕,只想要个情深之人,两相厮守,度过终身,可是就这般简单的要求,老天爷也吝啬地不愿许我,甚至让我一错再错,连累无辜。
你登上大宝,破了宁国,迎娶了天下绝美的兰青公主,你夜夜留宿,为她痴狂,你可知我在寝宫里度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为了思念你,我甚至对那善良的惠妃起了杀心。
在这个孤寂的夜晚,谁还记得当年那个名满南越的炎州太守之女,谁还记得当年那个白莲一样清白美丽的女子?谁还记得当年那个炎州百姓口中的乐善好施的女菩萨?谁还记得当年那个无数南越男子心中神一样的女子……
谁还记得,当年那个简简单单,对爱情有着美好幻梦的女子,姓曰,欧阳,名曰,灵秋。
炎州地方志记载,欧阳灵秋,炎州太守之女,素有捷才,貌美如花,乐善好施,百姓赞曰活菩萨,时男子无不仰慕之。
妇人的思绪飘回了这冷冷清清的屋子里,秦肆静静地坐着灯下,为母亲洗着细嫩的脚,那是一个大家小姐才有的脚,那也是一个美人才有的脚,欧阳灵秋看着善良认真的儿子,心里忽的涌起一阵暖流。
岁月夺走了她的一切,却也给了她一切,秦肆,便好过之前的一切。
大秦的将军府中,没了往日的宁静,曾卿不得不面对司马璟杀人一样的目光。
“曾老贼,我已经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什么时候才能帮我救回凝儿?”
曾卿咳嗽了两声,缩了缩,狐裘越发地不保暖,看来该换了,曾卿淡淡地想着,司马璟怒不可遏,手拿长剑,杀气弥漫,曾卿的面前,挡着一干侍卫,每个人紧张万分,只等着司马璟一动,立即上前擒杀。
“司马将军,老夫已与怡王谈妥,等她离京之时,便将公主交给老夫,将军耐心等待便是。”曾卿说每句话似乎都很费劲,他有些挣扎,因为身上的病痛没有给他一点点的喘息之机,他只能利用仅剩的一点理智应付司马璟。
司马璟眯起眼睛,看来完全没有相信,他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敷衍我?”
曾卿剧烈地咳嗽起来,待平静下来,他从怀里捏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那纸一看便是对于主人极为重要。
侍卫将那纸递给了司马璟,司马璟随手打开,霸气的字迹几欲破纸而出,后面盖着的大大的怡王方印,让司马璟一阵咬牙切齿,他从头看去,面上露出惊讶之情。
“曾将军敬启:此前本王与将军所议之事,完全可行,本王愿意在此次离京前,将公主送于将军,也即送于司马璟,他日登大宝,愿以南安之地许将军,但是将军必须要保证公主南宫凝安全返回燕国,否则本王血洗曾氏一族!”
不可能!司马璟一时无法相信,为什么秦越会突然发善心,愿意让南宫凝跟他走?这一定是曾卿的骗局!
曾卿瞥了眼司马璟,悠悠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司马璟不会相信,其实,在今晚接到信的那一刻,他也无法相信,他甚至开始担忧,秦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一切的答案都在陈相云的手中,陈氏相云,鬼谋者。
斗室中,他将一封密函递给了秦越,就像一个高超的棋手,最后将军的那一刹那,他自信满满,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不可能!”秦越霍的站起来,睁大眼睛,瞪着白纸黑字,不论怎么看,那上面都写着清清楚楚,的的确确的几个大字:“封商铭,反。”
“为何我完全没有听说?”秦越压下纸,纸上被秦越捏出了些许的缝,看得出秦越内心的纠结与混乱。
封商铭不可能反,她看中的人,从未出错。
陈相云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他不满足做一个鬼谋者,他想做的,是帝王师,他要辅佐秦越,做那千古一帝,第一步,便是断情绝爱,去了那些妇人之仁,所以,陈夫子的第一课,便是要她秦越尝尝背叛的滋味,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只有尝尽了情带来的痛,才能断了情感,绝了爱恋。
帝王的心中,要有万里河山,要有万千百姓,可以有情怀,却不能有情。
“殿下不必担心,封商铭手下不过十万兵,怎么也掀不起什么浪,况且他初初反了,军心不稳,断然不会出兵干扰殿下起兵,所以殿下尽可放心,这之后的棋局,有了相云谋划,殿下完全不必忧虑。”
秦越沉吟道:“封商铭不会反,你莫欺我。”
陈相云倒吸一口冷气,秦越锐利的眼神似乎能看穿一切的谎言。
“殿下,这个消息,是白大人发来的,殿下若是不相信,相云也无能为力,得去问问那白大人,为何要欺骗殿下。”
秦越的手再次握紧,关节处咯咯作响,她再次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一桩又一桩的事情,让心如磐石的怡王殿下,在自己对自己的怀疑里,挣扎着,煎熬着,瓦解着。
她丝毫没有料到,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在慢慢地将她套入一个漆黑的牢笼,这牢笼是用金丝做成,用绸缎铺就,用华贵的帘子盖起,唯独,没有秦越最想要的光明与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电脑坏了,没有更,抱歉。。
☆、意外
悦来客栈里,秦越悠悠醒来,瑶池宫的人又来催了,她都能想到曾瑶珊气急败坏的模样,数次推脱,定然让母仪天下的曾皇后颇为恼怒。
一向不情不愿的秦越,竟第一次渴望见见那个要妖娆的皇后娘娘,也许她会是破此危局的绝妙棋子。
不过,秦越还是很在乎南宫凝的看法:“凝儿,今个儿我打算去见见皇后娘娘,可好?”
南宫凝为秦越整了整衣服,开玩笑道:“若是我不想你去,你便真的不去了么?”
秦越认真地说:“当然!凝儿你若不愿意,我便不去那里。”
凝儿,你可知道,你只要一句话,我便会留下去,你可知道,阿越很怕,很怕这一次,真的如那封信上所言,阿越得将你交给司马璟,从此再无相见的机会。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放下这些权谋,与你远走高飞,凝儿,你听到了吗?
南宫凝手摩挲着秦越的手心,轻笑道:“阿越,你去罢。”
秦越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下,一种宿命感让她无力彷徨,她扯出一抹略带苦涩的笑容,道:“凝儿,阿越这便去了。”
历史的转折总是从细微之处开始,秦越的人生,也从这两句简单的对话开始,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疾驰。
青枫跟在秦越的身后,明显地感到了秦越那愈来愈冷硬的气质,那种冷硬,让他不自觉得与秦越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他第一次有点怕秦越。
瑶池宫三个大字熠熠生辉,池中的菡萏开得妖艳美丽,绕过屏风,曾瑶珊身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连里面的肚兜都一览无余,秦越放慢了脚步,青枫知礼地守在了门外。
“阿越……”曾瑶珊抚弄着修长裸露的美腿,媚眼流连在秦越英俊勃发的面庞上,秦越邪邪一笑,大步上前,一把揽过佳人,曾瑶珊柔若无骨般死死贴着秦越,风情万种地娇嗔:“你这死鬼,催了好多次,你总是忙,莫不是被你家里的那些小妖精给绊住了?哼,男人果然都是些个不可靠的,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小妖精?”秦越方才想起秦晔的确是赏了她一批舞女,她都放在了悦来客栈,这些日子,她回客栈与陈相云密谋,竟被曾瑶珊误以为是去与舞女淫乐。
曾瑶珊的手指在秦越的领口处徘徊,眸子一白:“怎的?心疼了?有本事就不来见我,我就不信了,离了你秦阿越,我还就不活了!”
秦越嬉笑两声,搂紧曾瑶珊,道:“怎么会?本王怎舍得娘娘?若非那个老不死还占着皇位,我早就夺了他的权,娶了娘娘你!”
“呦……瞧你这甜言蜜语说的,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夺了权,来娶我。”秦越的话让曾瑶珊兴奋起来,她贴得更紧了,让秦越有些喘不过气。
秦越微微错了错身,笑道:“听说你恨极了那个老不死,让我来想想,待捉了他,是砍头好呢,还是凌迟好呢,要不烹了他去喂狗也可以……”
曾瑶珊莫名地打了个寒颤,今天的秦越让她有些悚然,说不出来是哪里变了,不过秦越的变化让曾瑶珊更加兴奋,她喜欢强者,愈强者就让她愈发欣赏。
掩鼻做了个嫌弃的姿势:“你这东西!把那些脏事拿这里来说!这种血腥的事情,你自己做就是了。”
秦越一脸促狭地凑了过去,道:“我若夺了这天下,你就是我秦阿越的皇后,我知你不在乎这后位,可是我在乎。”
曾瑶珊蓦然地感动起来,一句在乎,让她似乎回到了曾经痴迷爱情的年纪,她望向秦越那黑亮的眸子,那里只有极度的认真。
秦越的确很认真,她的手心甚至还微微出了汗,她必须在今天使劲浑身解数,说服曾瑶珊帮助自己破局,否则自己真的要将凝儿亲手交给司马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