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若沙城 by 一灯如豆【完结】(16)

2019-04-02  作者|标签:



“帮帮我吧,雀梨……”庆离小声说。

除去他外世上没有一个人再可以帮自己,对庆离而言,或许永远不会有了。

似乎看到了将要见而尚未见到的某些事,雀梨垂下目光,问:“多久了?”

“刚刚开始……”庆离笑了笑,“只是,有些难受……还不太厉害……真的……”

把脉再数了数阵痛收缩的次数,雀梨边给庆离拭汗边柔声道:“我去准备一下马上回来。庆离,这是件又长又熬人的苦差事。胎位一直不正,你只能全凭自己把孩子推出来。懂吗?”
年轻人点点头,好像有点疲倦地闭上眼睛。

烧起热水,又飞快准备了针匣药箱及一应接生要用的物品。经过院门口时雀梨停下来,向那两扇紧闭的大门望了望。

为了安全起见,他不能出去找别的人求助;然而,方丈生前的话还是惊鼓轰隆响彻耳边──庆离气血虚弱,临盆时想必收缩乏力,极有难产的可能。若不尽快娩出胎儿,非但孩子有性命之虞,大人也会有血崩的危险。

“不可以……”

抠在掌心的手指慢慢伸展开,留下几个血红的新月印子。

“不可以!”

克制许久的感情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来,诅咒一般吐出几个字。他抬起脸,愤怒地死死盯住飘落絮絮无尽雪花的天空,苍白眼睛里闪动著火光。

“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已经太多了!!现在不要再把他也夺走──!!”

37

第37回 佛之眼
更新时间: 02/11 2007

羊水还未破,涌流的热血淤塞在狭窄山谷间,心脏慌乱跳动著,骤然渗出的淋漓冷汗湿透了衣服。庆离**很低,断断续续地压抑在喉咙里,面颊和嘴唇憋得灰白里透著乌紫。

我要死了吗?

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不想死,在我没有生下孩子之前,没有看到孩子之前还不能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他艰难地张嘴大口呼吸,能感觉到有双温暖的手在为自己按摩著肚腹,不急不缓,帮著将胎儿一点点往下推。

阵痛虽然剧烈却并没有变得频密。雀梨担心庆离那点可怜的体力会被这种漫长折磨消耗殆尽,便趁疼痛间歇喂他吃点东西。

雪花扑打著窗棂,隐约可见微蓝光线,天快要亮了。庆离缓缓睁开眼睛,视野里的朦胧光斑逐渐融合成一个身影,倦怠沈寂,不露声色的清浅安然。
“雀梨……”

他握住对方的手。这个人向他奉献的,给予的已经太多了。活得如此艰难,忍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却仍然留在自己身旁;而自己又可以回赠给他什麽?

用唯一的安慰,让他再拥有些许希望,让他活下去吗?

“……生下我的人……是你吧……”

庆离定定望向雀梨瞬间收缩的瞳孔,喘息著,等待著。

那些往事他很早便知道了。

去年被寻雷送进度门寺之後,庆离并非总是处在昏乱之中。许多个几乎熬不过去的夜里,他还记得守在榻前的身影,那肩膀似乎快要被无法承受的重量压碎了,面孔埋在自己的手臂上,有湿漉漉的雨的气息。

不是方丈,不是惟亮。

不是寻雷。

好像渐渐感觉不到痛苦,只能意识到雀梨搂著自己,用惨淡绝望的声音反复说著同一句话。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後来也去找过方丈。面对疑问老人脸色青灰,不停诵念灭罪真言,仅是在庆离即将离开时默默颔首。

“埋起来吧。庆离。”方丈沈声道,“有些事,永远不要直面才是上策。”

不是没有如此打算。

只要自己好好活著,他必定也可以活下去。若非靠著这个信念,一心求死的雀梨绝不会撑到如今。

然而现在──

也许没有时间了。

人间为什麽要有这麽多欺骗?难道我们拼命延续的统统都是虚构幻象?

生下孩子,很可能换来的便是自己的死亡。

还要欺骗麽?
他侧过头,紧紧地攥著雀梨的手没有放开。“我知道的……”

“恨我麽?”

轻轻舒了口气,把全部感伤都咽回心里,雀梨垂下眼帘,淡淡一笑。

“王後准备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干脆杀掉你算了。什麽都没有了,与其等别人来处置,还不如自己了断干净。可他们告诉我,只要不自杀,便能保证让你平安活著。”

拂过脸颊的手指,散淡的苏草味道。还是与从前一样,又像父亲,又像母亲。

“我真是疯了,宁可全都相信。就算是威胁也好,所谓的善意也好……结果,那个女人居然成了你的养母,十年後我居然又见到了你。你……居然有了寻雷的孩子……”

轮回,实在是个可怕的东西。

自己同惟亮二十多年逃不出去的漩涡,又把他们的儿子扯了进去。


究竟造了什麽样的孽?我们究竟做错了什麽?

“……恨我麽?”重复地又问一遍。
庆离只是在笑,柔和浅淡形同虚幻。那笑容中有种雀梨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比炎夏正午日光还要明亮,明亮到快要把全部意识烧成灰,跟著风散得无影无踪。

忽然一阵强烈痉挛让膨隆的腹部强硬如铁,疼痛从下身迅速蔓延到胸口,像是被烧红的长枪贯穿一般,连魂魄都发出碎裂的声音。

有什麽东西将身体活生生撕开,滚烫鲜热。骨头一寸一寸戳进铁钉迸开蜿蜒缝隙,冷风咻地冲进去,转瞬变成火辣辣的刺,从不同地方刺穿筋肉,每动一下就像在遭受万剐凌迟的刑罚。

庆离低哑惨呼,混著暗红血液的羊水几乎是喷出来的,刹那湿透身下床榻。他仰著头,放在腿边的手指摸到大片温热粘湿,散著腥气。那些全是他的血,还有快要流逝的生命。

自己的,以及孩子的。

想过无数次腹中的骨肉究竟会不会长得像寻雷。锋利的眼角,偶尔孩子气的表情;山雪一样清冷的容貌,又会瞬间露出温暖如秋日高阳的笑颜。

如此模糊地想著,头在枕上来回辗转。雀梨在命令他用力,庆离咬住嘴唇,却控制不了抽搐的身体。

能感觉到孩子在慢慢向下坠,但较之更快更迅速的,是从下体涌出来的逐渐变成鲜红的血。
雀梨的额头冒出冷汗。推拿稍微有了些效用,胎儿的头也娩了出来,但肩膀却牢牢卡在产道里。这种情况如果不赶快想办法解决,过不了多久孩子就会因为脐带血流受到压迫而死亡;而庆离也极有可能出现血崩。

拼命喘出一口气,庆离睁开汗水迷离的眼皮,抓著雀梨的手。

“把……孩子……拖出来……别管我……快,快点……快……”

雀梨咬紧牙关,手还在腹部不断揉按。

明白他不忍心,庆离情急之下也不知哪里挣来一点力气,欠起身死死拽住他的衣袖,睚眦俱裂地惨声喊起来。

“阿爹──!我要我的孩子活啊──!!”

雀梨的面孔和嘴唇白得快要融成一团烟,扶住倒下去的儿子,轻轻摸了摸他的额角。

“好孩子……”雀梨温言道,看著那双绝望又坚决的眼睛。

“我就遂了你的愿吧。”

他将手指慢慢伸入庆离体内,紧贴胎儿後肩的背後,将後肩向侧上旋转。另一只手则协助将胎头同方向旋转。
身体无法抑制地猛烈抽搐著,刀割的剧痛里,胎儿的肩膀渐渐正了过来,开始在产道中缓慢向外滑动。当那蜷缩在腹内七个多月的小家夥终於离开身体的时候,庆离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屈起的双腿颓然瘫下去。

“是个女儿,比你刚出生的时候好看多了。”抚开贴在他脸颊上的湿发,雀梨淡淡笑道。

好像听到孩子哭了,声音很尖很细,响亮的像个小小的风神。

庆离想抬头看看孩子,喉咙里蓦地一甜,一丝鲜红沿著嘴角淌下来。没有源头的河流开始在下身躁动奔腾,异常灼热,火焚似的。

微微蹙起眉,恍惚明白了什麽。视野里雀梨骇然的脸融在白雾里,庆离痴痴望著他,眼神开始散了,却仍然在笑。

寻雷,寻雷。

他翕动嘴唇,用听不见的声音模糊唤著。

我生了。

……是我们的孩子……
我会和你在一起。绝不离开。

绝不。



青白蜡烛点了起来,青白绢纱,青白的素服,沈浮著永无结束的嘤嘤哀哭,大难临头的表情。

圣天七年二月十九日寅时二刻,夏国第五代国主赫连德明薨殁。

由於并不是立刻咽气的,所以这个男人至死都被痛苦折磨著。卫慕後跪在床头,抚摸丈夫逐渐冰冷的皮肤,凄声不断唤他的名字,寻雷站在不太远的地方,面如死灰。

母亲又似悲叹又似哭嚎的声音始终萦绕在耳边,寻雷僵硬地望著躺在床上的人,那阴惨惨空气里似乎正有一种诅咒的灼热流淌过来,比死还要难过。

他没有去看身边的惟亮,不知是不敢,还是再无半点力气;那个男人的呼吸几乎不可闻,如同自己业已作古的父亲。

青色衣服簌簌响了几下,寻雷抬起脸。

一只苍白得不像样的手慢慢覆住德明半睁的眼睛。
“错的是我,你只是身不由己。”他低声道,“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错下去……”

跪在旁边的卫慕後失声叫道:“惟亮!”

按住试图阻止自己的女人,惟亮直腰望望寻雷,表情异样安然。

没有怨恨,没有伤感,什麽也没有。

“过不了多久细封昂等人就会赶来,能否成为继任夏主,必定还有一场苦战。万一失败,无论你自己还是你的母亲,甚至是我们这些支持你的人,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不过……”

他的眼眸黯淡深黑,燃烧著行将枯萎的火焰。

“庆离目前就藏在我的府里,这几日他已有了早产的迹象。”

宫中到处都有细封昂的耳目,夏主薨殁和庆离身世的消息很快便会密报出去。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曾经认定辅佐你登上王位是後半生唯一的梦想。到头来,真正成为胜者的,却是一个父亲的本能。

不管对你,还是对庆离。
如果走出这个王宫,你或许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若留在这里,那个时刻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孩子,也不知能否可以坚持到和你相见的时候。

“留下来为王位一搏,还是和庆离在一起;寻雷,你现在就选吧。”

年轻人一动不动站著,似醒似睡的表情。

卫慕後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她仿佛看到儿子嘴角处浮现淡淡的笑容,春雨一样。


冲进院内的时候,卷阿堂的窗里隐约能看到微弱烛光。天尚未完全大亮,树木甬路连同屋檐都罩著灰沈沈的颜色。

寻雷抢在引路的禁卫之前推开房门,浓重的血腥气迎面狠狠撞了上来。

到处都是血迹,斑斑点点,触目惊心。如同著了火,将寻雷的双眼也映成一片鲜红。

“殿下!”禁卫来到近前飞快禀报,“一个人也没找到。就发现了这个……”

机械地转过头,看著禁卫手中托的物事。
水月,银纹,弯刀。

比月下初雪还要纯净耀眼,犹如那个人剔透安静的面容。



死寂的院落,凋零的人影,针刺的疼痛落在眼角。

年轻人缩起瞳孔,掉转马头。

走在清晨的街道上,僵冷的手背突然迎接到了一滴水珠。

再一滴,再一滴。

胶著睫毛,如暮雨成烟。

在被身边士卒发现之前,寻雷蓦地俯身在马鞍上,抱紧怀里的弯刀将自己的脸藏进衣袖。那些纵横在面颊上的滚烫东西是什麽?他不想知道。光是拼命忍著五脏六腑翻绞上来的恶心,眼睁睁感受著一阵又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撕开皮肉冲撞出来。

要忍到什麽时候?他也不想知道。

坐骑缓缓前行,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又听到穷途尽头的大门吱呀洞开的声音。寻雷突然觉得,那也必将是自己最终的唯一去处。
黄泉,就在前方吧。


38

第38回 湖之眼
建档时间: 3/3 2007 更新时间: 04/10 2008

圣天七年二月二十日,夏主薨殁的讣告迅速传达向各地。

二月二十四日,廷议会以压倒性票数否决了赫连惟亮关於由日逐王寻雷继任夏主的建议,选了王族里一个刚刚四岁的小孩立为新君,由中书令细封昂为摄政。

翌日,卫慕元庆被廷议会指密谋叛乱,全族悉数溺死於河中。所有人都明白,细封昂这是在杜绝一切後患,连昔日自己的同党也不肯放过。

他的确一点也不曾放过。当夜,命令卫慕後依照夏国旧制自尽殉葬的诏令便送到了须弥山。

寂静的离宫里,那位母亲望著被自己亲手烧掉的梅田焦土,竟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愁苦的八字眉在郁结无数日夜後,也终於有了一点舒展。

“也许这样,你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她回身望了望惟亮。

“还没有庆离他们的消息麽?”
惟亮默默摇头。

“寻雷现在……如何了?”

“他在耶律昊的前军里还算安全。今晚,就准备动手了。”惟亮抓起搁在案上的风帽,淡青袖角扫过去,拂得书册一阵轻响。

“放心,我会让你的儿子活下去。”

他低声道,空山清雨的表情。

女人抬起眼睛,绽开湿润的睫毛笑道:“这便是你说的最後一战麽?惟亮,你早就想到了,是不是?”

“有些东西,还是让你我这些老家夥带走比较好。这也是德明和你的愿望吧?”惟亮笑了笑,“留下一个彻彻底底的新国家。他们还是要向前走的,而我们只能属於过去。”

单膝跪地向卫慕後行礼,听到女人安然温婉的声音在头顶缭绕。

“转告苏裔,如果世上真的有轮回,我欠他的,就来生再还吧。”

月亮以异样惨淡的血色垂在南面天空。在相反的方向云则越聚越多,简直快要无法负荷从天上直坠下去。空气中传来远处的风声,带著燃烧时才有的奇怪劈啪声。
越望雍措湖水沈重猩红,没藏苏裔站在闪耀微光的沙滩上,过早花白的头发从风帽中散出来肆意飞舞著。

“裴医官。”他低声唤道。

跪在不远处的一个男人轻轻答应。

“告诉我实话,庆离到底能不能活下去?”

柔长眼角的男子沈吟片刻,道:“没藏大人的确有血崩先兆,因为抢救及时,多少还有些治愈的把握。但眼下必须卧床静养,否则很有可能引发更凶猛的出血,那时就……”

“就怎样?”

裴医官嗫嚅道:“或者出血不止,回天乏术;纵使活下来,也只是**病榻,勉强支撑几年时间而已。”

“没有办法了麽?”

望著背对自己的苏裔,裴医官嘴唇略微抖了一下,最後咬紧牙关道:“没有。”

苏裔轻笑了笑,清淡的眼神。
“你到度门寺向方丈拜师学医的时候,曾经保证过将来一定会想办法根治庆离的病。现在你已经成了夏国数一数二的医官,却如此简单地跟我说没有办法!?”

“王爷!!”裴医官惶然叩头,哀声道,“没藏大人他的身体早就被掏空了,这些年完全是靠方丈的冷药才活下来……而属下,属下空有一身医术却只能眼睁睁看著……”

王爷──?

快要,简直快要把这个称呼忘记了……

苏裔回首凝视著跪伏在地的医官,嘴角的笑意刹那化成叹息的雪。他伸手将对方拉起来,淡淡道:“天底下,也许只有你还改不了这个称呼。”

医官摇头苦笑:“二十多年了,怎麽可能忘得掉啊。”

“是啊……怎麽可能忘得掉……”苏裔喃喃道,“怎麽可能……”

若是能把全部生命统统燃烧起来,他觉得自己也许早就劫灰飞尽,一点不剩得决绝。

感情亦是如此吗,纵然泥足深陷,自己是不是依旧仰头寻求过谁的触摸,谁的抚慰呢?如果失去了──

如果一去无回。
“地狱……我要把地狱还给他们……”

阴冷的笑容爬过唇边,带著不可逆转的决绝。

苏裔否认不了,在走出梅林再度面对卫慕後的时候,那燎遍全身被愤怒和仇恨所点燃的熊熊火焰正是他所渴求的。

而现在,他需要知道,在拔剑相向的一刹,惟亮,沈稳如山林的惟亮,又会是何种表情。

这种疯狂念头令苏裔制止不住地颤栗,却又夹杂著强烈的喜悦。他掉头甩开裴医官那双被话语激到张皇的眼睛,一步步走向隐约荡出重寒的湖中,把自己溶进风平浪静的红色。

深深的,随发丝像清风掠过竹叶般垂入水中。微一扬手,这片地狱之海开始剥落散乱,带著令人忧郁感伤和寂寞幽雅的黯淡香气,弯波行雁。

“王爷──”裴医官惶恐不安地喊道,“王爷您千万别──”

他看得懂苏裔每一个动作,也明白那些动作的意义。越望雍措是圣湖,却也被视作恶魔沈睡之地。多少年来,许多人将自己没入湖中冒著被神灵惩罚的危险歃血盟誓,而这些誓言最终目的只有一个。
报仇。向伤害自己的人,以血还血。

苏裔,正进行著相同的盟誓。

那如同初生之礼的仪式在昼夜交换时刻的注视下,愈发显得非比寻常。湖是硕大无暇的镜函,将他已被吹冷的身姿映照在其间。指尖点点敲击水面,想著兴州过往的形销花落;噩运已始,他还能躲到哪里去?尔许雄心在身後挥起鞭子,纵然叹息,却也只能和著看不到尽头的流水远远而下。

摇醒沈睡心中的梦,做个了断吧,做个始终隐藏於朦胧深处的可怕决断。

在这天末澄霞、孤鸿射月的时候,苏裔用匕首划破自己的脖子,似雨打黄花,点点,点点。鲜血落进水里时竟听不见一丝声息,简短地结束了性命。

天上地下的诸神,你们都听著:现在,该是清算血债的时候了。

……

睁开眼睛的时候,守在身边的不是苏裔,而是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子。他身上穿著夏国医官的袍服,面孔很和气。

庆离茫然望著他,翕动嘴唇想问可发不出声音。
“大人,您总算醒了。”他像是松了口气,绽开笑容飞快地说道,“放心,孩子平平安安的,我这就叫人把她抱来。”

见庆离还有些迷惑,对方又解释道:“我姓裴,您还认识我吗?十年前在度门寺……”

模糊想起来了。那时自己正住在度门寺,某日忽然有个年轻人跑来拜方丈为师学习医术。此人姓裴,祖上曾在汉宋做过太医,为人相当和善诚恳。後来夏主德明将庆离封为没藏部族长,他便离开了度门寺。听说没过多久这个人也被调往外地,彼此再未见过面。

相隔十年,他竟然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庆离心中好生奇怪,隐隐感觉对方似乎对自己隐瞒了什麽。

这里是什麽地方?

阿爹呢?我阿爹在哪里?

还有寻雷,他如今怎麽样了?孩子出生的事,他知不知道?

我们的孩子……

积压心头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庆离急著要问明白,喉咙里却只有夹杂破碎声音的急促喘息。冷汗自额角涔涔淌下来,他用手抓著裴医官的袖角,勉力抬了抬头又重重倒下去。

“大人!大人!您千万别乱动!!万一再出血可能会送命的!!”

裴医官提心吊胆地按住他,安慰似地道:“我知道您想见王爷,您别担心,他很快就回来!”

见庆离蓦地睁大眼睛一脸不解,裴医官醒悟过来。

“王爷,啊!我说的就是没藏苏裔大人!夏国的空桑王!”

39

第39回 神之眼


像是无法听懂这句话一般,庆离表情未变怔怔注视著裴医官。

自夏国建立初期开始,只有被废为庶民的夏主或储君才会得到这个看似耀眼实则比奴隶还卑贱的封号。他们将终身生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最终结局也是悄无声息。许是被暗中杀死,许是静静地随时间消磨掉全部生命。

没藏氏与赫连氏曾有过宗族姻亲,但即便如此按照律法没藏氏的族人仍没有可能同”空桑王”联系起来。这件事让人诧异自是难免的,更何况裴医官口中所说出的名字竟会是苏裔。

生怕对方回避自己,庆离强挣著问:”到……到底……怎麽回事?”

”就同你所听到的一样。”

苏裔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一如往日清冷倦怠的模样。裴医官见他来了赶紧躬身跪倒,所用礼数分明就是在拜见一位地位极高的宗室王爷。

苏裔朝他一摆手,径直走到庆离身边熟练地在肚腹上抚了抚。腹部异常松弛瘫软,根本感觉不到一点力量的反应;苏裔皱起眉,轻轻掀开他的衣服仔细查看。

情况同料想的一样,因生产而被胎儿撑开的穴口至今没有任何收缩恢复的迹象。犹如一个猩红大洞,丝丝缕缕的血水混合著体液仍旧向外渗著,始终没有停止。苏裔来不及多想,赶紧将双手仔细消毒,一手慢慢探入庆离的体内,一手在其下腹不断按压。这法子是度门寺方丈多年前传授给他治疗产後血崩的应急对策,虽无法根治却能暂缓一时之急。

疼痛和心悸在清醒後变得更加强烈,直到这时才因为苏裔的按摩多少有了些缓解。好不容易透出口气的庆离微微仰脸,双手下意识来回抓著胸口,嘴唇翕动著。

”阿爹……我……”

话刚出口便被苏裔止住。男人垂下花白头发,口气里多了些压抑的淡淡温和。

”侍从去抱孩子了,你马上能看见她。什麽也别多想就在这安心休养吧,有我和裴医官在,你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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