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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叶 孽之眼
更新时间: 12/06 2006
圣天六年腊月下旬,继没藏火臣伏罪後,度门寺的诸僧人也於两日後被全部烧死在兴州
城西。因为度门寺方丈曾为两代夏主效力过,故免於火刑,改为赐毒酒自尽。
“夏主带回庆离、火臣的时候,曾经来寺内卜卦求问将来会怎样。我回答他:古语有云
‘虎生三子,必有一彪。’这些孩子,也许可能会为自己的兄弟而送命。如今的他们,还真
像当年的你们。”
方丈盘膝坐著,平心静气闲聊家常一般。雀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禅房中,跪在他面前很
久没有抬头。
伸手轻轻抚摸对方的头发,追寻再也回不去的往昔。长久以来什麽都没有被改变,各自
的命运,早就是注定的。
当年夏国内乱之时,雀梨放弃一切帮德明成为新任夏主。做出那麽大的牺牲,就是他看
重了对方优於自己的执政能力。所以,即便付上再多代价,他也没有丝毫悔意。
可人心终究难测,因为担心雀梨尚未消失的影响力会威胁到新王朝的根基,那些昔日的
受惠者还是夺走了他辛苦生下的幼子,并以此做为要挟。
赫连惟亮,曾经的恋人;赫连德明,曾经的挚友。
没有一个人出手相救。
这个瘦削倦怠的身体究竟承受了多少打击,那些疯狂的日子到底有多麽漫长可怖;也
许,只有旁观的方丈最清楚。
遥远的回忆直到如今也鲜明深刻,犹如石崖上重重风蚀痕迹。
“卫慕後出於保护自己未来幸福的本能让你们骨肉分离,心中不是没有愧意。那女子并
非天性歹毒之人,看她这些年如何悉心照顾那三个孩子就足可证明了。困在王权的网里,谁
都会身不由己……”
他像是品尝汉宋名茶一般,细细啜著鸩酒,低声道,“过去我曾问过你,权力和亲人,
你会选择哪一个。现在我还要问,自己的孩子和赫连惟亮,你要选择哪一个?”
雀梨抬起头,停止了呼吸般一动不动。
半晌,他以阴惨可怕的声音回答说:“谁也不要。既然我只能下地狱,就绝不会一个人
走这条路!!”
老和尚猛地攥住他的手。
“我知道你去找过卫慕後,可现在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德明的仁政天下人有目共睹,
你又何必旧事重提再去跟他争这个江山!?况且孩子是无辜的,难道你想让父辈的恩怨延续到他们身上麽?”
“雀梨,你是为了什麽才苦苦支撑到现在的?别忘记自己发过的誓,不要求死,不要求
死!”
那些愤怒绝望的影子在瞳孔里支离破碎,雀梨慢慢俯到方丈的膝头,佝偻的肩膀。
方丈凝视著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被无数双手挖出的深渊正在被慢慢填埋,浑浊眼睛里渐
渐有了朦胧水光。
──孩子,你这一辈子也做不成清心寡欲的行者雀梨……
还是那个用情至深的没藏苏裔,始终都是啊。
在刻意弹压的威慑中,关於没藏兄弟所引发的风波逐渐平息下去。但是不知为何没藏氏
又变成没有族长的部落,无论廷议会怎样上奏要求,寻雷咬紧牙关就是不同意。
“不识时务的小子,还以为没藏庆离能回来麽!?”
站在长长的宫街上,细封昂阴沈地挑起眼尾,一声冷笑。
月末,为了避免更多不必要的交锋,德明无奈之下促使廷议会颁布诏令让寻雷离开兴州奔赴西平府。以求暂时远离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尽量保存住自己的力量。
圣天七年二月,夏国上下仍沈浸在岁初节庆的欢乐余韵中,似乎已经把去年冬天那场疾
风暴雨忘的一干二净。
那些曾经被无数次谈起的人和事,如今也不过是飘渺不定的灰烟,随便哪阵风吹过,便散了。
笼在暮色怀中的须弥山上,多日积雪沿著高低起伏不平的坡道隐约泛出蓝光;芒草枯黄的躯干偶尔从雪中露出些许,扭曲脆弱的姿态很像挣扎在死亡边缘的魂灵。
夏主德明完全没有想到,深夜的离宫中竟然会出现赫连惟亮的身影。
不经通报便可直接觐见,这是德明登基後给与惟亮的特权,二十多年来他也只用过一次。可今天……
察觉到对方神色不对,德明犹疑地问:“这麽急到底有什麽事?”
还未说话,人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沈声道:“臣弟……臣弟想求王兄一个恩典。”
听宫人禀报夏主仍未休息,卫慕後不禁有些担心丈夫的身体。她随即唤来老使女端上汤药跟随著自己一起去寝殿探视。
刚走到二道大门边,里面猛地传出德明暗哑的询问。
“惟亮,你在说什麽──!?”
沈吟少顷,摆手让随从们统统退下。卫慕後独自轻轻走进殿里,在门边的一个角落里站定向里望去。
铜枝灯的火苗摇晃不定,殿中人的面孔也是忽明忽暗,凭添无穷诡异。
惟亮仍然跪在地上,低低道:“臣弟收留了没藏庆离,目前仍在我府中。”
手里的茶碗摔成粉碎,德明上前一把抓住他,悲喜交集地连声问:“庆离,庆离他还好吗?”
“本想等事情平息後将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但那孩子病得太重实在不能轻易移动。请王兄赶快下令把寻雷殿下召回兴州,臣弟怕再晚一点也许就……”
惟亮清朗的眼底罩著一层血腥之色。
“毕竟,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身形微微一晃,难以置信地盯著惟亮。虽然没有得到任何直接的证据,德明心里也不是不清楚庆离腹中之子,十有八九是寻雷的。但当惟亮将这件事确确实实讲了出来,他还是感到如同五雷轰顶一般。
跌坐在地上,冷汗涔涔从额头上冒出来。躲在门外的卫慕後按捺不住跑进来搀著丈夫,惶惶问道:“主上!主上您怎麽了!?”
“报应。”
惨淡的声音在舞动的火苗中轻轻瑟缩,“报应啊──!!”
喘不上气。好像被整座山压著,碎成一片一片。沾满猩红的手指在惨白胸口上拼命抠抓,到处是斑斑血痕。
意识早就被无休止的折磨吞噬殆尽,庆离将头顶在雀梨怀里疯狂辗转,表情极度痛苦凄厉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狂乱地仰著脸,想喊想呼吸,想把所有的痛苦统统抛离身体。然而不管自己怎样努力,到最後仍然是遮天蔽日的窒息绞痛。
没有一点空气,再这样下去孩子会死的。
不,不行了,再也挺不下去了。
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雀梨死死按住他翻滚颤抖的身体,咬牙喊道:“拿绳子来!”
一旁的惟亮惊道:“会受伤的!”
“少废话!!”
他们硬是把庆离的双手捆在床边。年轻人剧烈痉挛著,半睁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茫然,根本认不出身边的人了。
在胸口肚腹多处施针後,雀梨边慢慢按揉边低声呼唤让庆离尽量吸气恢复呼吸。惟亮脸色雪白地站在旁边看了片刻,最後终於忍无可忍地猛地退出去,狠狠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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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回 缘之眼
更新时间: 12/06 2006
苏耶门林河边的草滩上,几顶帐篷静悄悄地伫立在那里。撩开帐帘,耶律昊走出来望了望附近巡逻的禁卫。
他的神情疲惫憔悴,像骤然苍老了几十岁。
身後一直没有传出声音,却可以感觉到山崩地裂在即的震颤。
几天前夏主下令召日逐王火速返回都城。所有人都猜不出具体是因为什麽,也不敢怠慢星夜启程不眠不休地赶了大半的路。但眼看就要到达兴州了,寻雷却忽然下令扎营。
当晚,耶律昊带著十来个人在宫街拐角将卫慕元庆劫持到这里。布置任务时寻雷并未详加说明,他还是多少能明白他的用意。
这位後族亲戚跟细封昂走得很近,为了不损伤卫慕後的面子,审问必须在暗中进行。
三十棍打下去,堆成小山的密奏折子。
受了整夜的拷问,历经风霜的男人头一次尝到了害怕滋味,哆嗦著匍匐在地。
卫慕元庆究竟会说出多少他们心知肚明但无法面对的事实?现在谁也不知道。耶律昊害怕的并不是真相大白,而是因其所产生的後果可能对寻雷的影响。
自从火臣死後,他原本躁烈多疑的性格像夏日沙漠上的狂风一样更加变本加厉。无论臣子还是敌人,动辄杀戮的做法已经让他在所有人心目中等同於手握火焰的阎罗。
帐内终於传出低低的声音,那是寻雷冷淡充满威胁的口吻──
“我可以让你粉身碎骨,也可以让你富贵终身。”
卫慕元庆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即便拥有一个贵为王後的姑母,即便自己身为夏国豪族卫慕氏的族长。寻雷还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掉,而且是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想起自己最初所选择的方向卫慕元庆就後悔的发抖。曾经以为自己终有一日能够协助细封昂取得那万人之上的权力,所以纵然被那个可怕的男人呼喝来去,为他所制造的恐怖推波助澜,卫慕元庆也盲目得甘心情愿。
因为他知道对方的厉害──没有愤怒,没有丁点失态的举动,那个人就在轻描淡写中一边阴险地瞧著自己,一边肆意处决掉异己的性命。
这是必须的,也是对活人的警告。
但细封昂仅仅不过是一团晦暗火焰。
真正可以燃烧天地的烈火是面前的寻雷。
太多残酷无情的现实证明他对自己没有慈悲的心。选择揭发细封昂说出真相,对卫慕元庆来说不过是从铡刀的阴影下转而倒在了斧头的阴影下。
然而,这是一线生机。
暗幽幽的角落,年轻人用靴尖踢一下他的头。
“讲。把你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叩首如捣蒜。
“细封昂以揭发没藏兄弟底细相要挟,温柔华只能答应行刺。为以防万一,还差人伪造了没藏庆离与宁国的私通书信。无论行刺成功与否,他都会设法将计划主谋的罪名推到世子您身上。只要顺利掀起内乱,宁国便会趁机派兵协助细封昂登上王位,或者扶植一个傀儡由他摄政。”
说到这里,男子犹豫了片刻,踌躇道:“可是没藏庆离为了避免将事情牵连到世子身上,抢先断了细封昂的路。没有办法暂时退而求其次以通敌行刺的罪名先将他杀掉再说。”
暴雪,铺天盖地。
懂了。懂了啊……
寻雷连话都不想再说一句,齿缝中冷笑几声,挥手让侍卫将卫慕元庆带出去。
他独自站在大帐里,背对著外面射进来的微光。
空气里传出奇怪的呼吸声,很像濒临险境的窒息。它们渐渐转为困兽绝望的咆哮,被刻上诅咒痕迹的手指终於揪住自己的头发,不停扯著,全身哆嗦得几乎要散成无法控制的沙流。
最後,寻雷像个疯了一样发出可怕的叫喊,伏在地上死死抱住头。
“殿下!”
耶律昊惶然跑进来跪到旁边。他不知该说些什麽,只是哆嗦嘴唇揽住对方。一连串呜咽
不清无限怨愤的破碎声音从他怀里爆发出来,倾泻著精疲力竭的刻骨悲伤。
我的弟弟──
我的弟弟啊──
有年老兵士日後依稀记得,当日,听闻恶鬼哭嚎的声音经久盘旋不散。
白日逢此事,大不祥。
炭火盆散出丝丝细烟,房间虽暖却又有些叫人透不过气的压抑。
榻上的庆离昏沈沈躺著,脖颈像是无力承担丁点重量,向後仰起头。
仍然没有停止的胎动让他发出虚弱地**,雀梨轻轻抚摸那圆隆的腹部,尽量帮忙缓解掉一些痛楚。手心贴在温热颤抖的肚子上,皮肤透明惨白到似乎一戳就会破裂。
胎儿的动作频率很快,庆离凌乱呼吸著,身体时而颤抖时而紧绷。
年轻人曾经醒过来几次,但始终意识不清。纵使雀梨不断唤他的名字,庆离也只是半睁眼睛目光涣散地望著某个地方,微微翕动双唇。贴到嘴边才能听清他在叫寻雷和火臣,气若游丝的声音。
雀梨的眼角刹那间抽搐了一下,抚在庆离腹部的手紧握成拳。
卷阿堂虽然地处天都王府,不过因为独门独院又被严密看守,这里再没有其他人迹出
现。於是无休止的大雪显然成了真正主人,在空荡荡的庭园里翻滚游荡。
未化尽的冰水从峻峭沟檐槽缝里淌下去,新的雪片又争先恐後扑下来。羊皮灯笼晃悠悠悬在门外,橙黄烛火颤巍巍的,光芒所照之处皆是一副急景凋年的落拓模样。
肩头积了不少白雪,惟亮还是一动不动站在石阶上。
有脚步声慢慢走到附近,在相隔不太远的距离时停下。惟亮心中暗暗苦笑,时间可以瞬息流淌,那个人的心却依旧和他咫尺天涯。
低低问:“那孩子好点了?”
对方淡然应一声。
“主上已经下令召寻雷回兴州,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了。有他在身边,庆离或许能清醒过来。”
“清醒了又能怎样?”雀梨寒冷的眼睛抬起来,“什麽都没改变!”
惟亮怔怔看著他,熟悉的感伤心绪又再度浮出水面。
过去他尝试过把这个活在黑夜里的男子带到阳光下。不是怜悯、不是慈悲施舍,惟亮知道自己爱著这个人,撕心裂肺地爱过。然而最後一切的确如雀梨所说,什麽都没改变。
或许,比这更糟。
放弃感情,选了国家,选了所谓的正义。为了稳固德明的统治,为了避免大权在握的雀梨出现异心。他眼睁睁看著那些人把雀梨推进地狱。
被廷议会下达诏令削去全部职权头衔终生监禁时,雀梨那绝望泣血到极点的恐怖表情至今想来胸口还会隐隐作痛。
我负了你。
给你昙花一现的希望和一辈子的万劫不复,你恨我是应该的。
轻轻叹息,对雀梨道:“外面太冷,回去吧。”
“赫连你知道麽……”
雀梨转过身背对著他,倦怠单薄的身影。
“我一直在後悔,当初为什麽没有杀了他。”
惟亮愕然道:“杀谁?”
不等雀梨回答,庭园大门轰地打开了,一行人急急走进来。惟亮蹙眉怒斥道:“没有我的命令,谁让你们进来的!?”
“……是我……”
青白面孔的卫慕後从禁卫身後走到前面。
“王後?”
惟亮连忙过去行礼,“您怎麽──”
女人突然攥住他的手臂,衣袖上的雁鸟莲花纹被指甲钩扯著,蜷缩起翅膀抖成一团。
“惟亮!主上他……他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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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回 过之眼
更新时间: 02/11 2007
宫殿之间飘著炭火的烟气,衬出人人惊惶淡青的眼角。
跟随卫慕後走过重重柱廊,赫连惟亮攥紧冰冷湿凉的手心。无数次见证过的死亡再次降临眼前,他却从来没有如此窒闷慌乱。
现在正处於多事之秋,朝廷上下的混乱局面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如果夏主德明在这个时候撒手西去,兴州乃至整个夏国或许就会结束好不容易得到的和平,再次陷於内乱当中。
女子突然在寝殿外停住脚步,转身盯住惟亮的眼睛。
“王後──?”惴惴地低声问了一句。
“惟亮,进到寝殿以後……”卫慕後的细眉间缠著越来越重的愁恐,“千万不要告诉寻雷,庆离如今正住在你府里!”
霍然惊觉地抬头。“王後!?”
“那孩子若是知道庆离的消息,绝对会不顾一切去找他的!惟亮我求求你,倘若有半点闪失,寻雷就无法成为夏主,你我这些年的苦心就全部白费了……”
残烛的晕影在碎金帐幔上化开,又长又细的痕迹绞著团花,斑斑驳驳。躺在後面的人脸颊上也是一般颜色,皮肤上爬满细密裂缝。
干枯的手挣扎著伸向惟亮,无可奈何又不甘心地想要揪扯住活的风烟。
搀起德明的身体,飞快望了眼跪在旁边的寻雷,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凄厉泣血,溅起冷韧的光。
“惟亮……惟亮……是我对不起你……”男人窒息地喘著,声音里淌出末日来临前的绝望。
不及答言,卫慕後急忙奔到床边跪下,仓惶抚住丈夫的脸。
“主上,都是臣妾的错,那不能怪你,不能怪你啊!!”
拉开妻子的手,执拗地死死抓著惟亮。那些无法发泄,将灵魂折磨得支离破碎的痛苦已经折磨了他几十年,人之将死,它们越发变得鲜活而愤怒,以无法遏止的力量砍削自己的心。
没有时间了,我的良心,我愧对了一辈子的人。
没时间了。
“惟亮……你的,你的孩子……还活著……”德明的瞳孔没有焦点,白雾升腾起来,一片模糊。
“主上!!”
听不见妻子的惨呼,也看不到惟亮苍白震惊的表情。男人苦笑起来,艰难道:“王後……不要再瞒他了……难道你想让我永世不得安宁麽?”
卫慕後慢慢站起身,疏疏朗朗的花白头发垂在胸前,活像尸体的暗影。
“二十三年前,因为担心苏裔权势过大将来威胁到德明,我便暗示廷议会颁布了他的诸条罪行下令终生监禁。我知道你和苏裔之间感情至深,但惟亮你更加看重君臣信义,所以在朝政的事情上,你不会徇私。”
视野恍惚间白色黑色的纱帛猎猎飞扬,漫天遍野,莫名燃烧起来,如雪中苍白火焰。
惟亮一字一字地沈声问:“就是说,苏裔的那些罪行,统统是莫须有的?就是说──”
他看看德明,又看看卫慕後,异常嘶哑的声音。
“当初告诉我他有意夺王位杀德明,也是骗我的!?”
卫慕後一把拽住他的衣角,泣声道:“惟亮!惟亮!这实在是出於不得已啊!我只是想让寻雷可以顺利成为继承人,除掉将来有可能伤害到他的障碍。我只是一个母亲!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儿子啊!”
哭声昭示著女人内心膨胀的绝望。若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她或许是个平凡、无知的普通母亲;然而置身王家,那些超人甚至可以说是恐怖的力量已经把她变成烈火的化身。
为了自己的孩子,不顾一切,毁灭一切。
“苏裔该恨的人不是你们,是我。”
喃喃自语,一点点咸涩爬出眼尾,像是刚刚醒过长长的沈梦。惟亮垂下睫毛,低低问道:“孩子是怎麽回事?”
不经意打了个冷战,卫慕後瑟缩起身体,感觉上几乎快要缩成巴掌大小。
“被监禁在度门寺之前,苏裔便怀上了你的孩子。当我得知他分娩的消息後,就派人将孩子带出度门寺交给一个商队队长。不久,他便回到述律,你和苏裔的孩子,则成了他妻子所生的儿子。”
阖眼躺在床上的德明此刻长长叹息道:“…就是……庆离……”
惟亮像是踉跄了一下,跪在旁边的寻雷也蓦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住自己的母亲。
“我希望所有事情都能结束,可又逃不掉无休止的恶梦。自从送走庆离,我便派人随时打听那个孩子的消息。又怕他会得知真相,又盼著他能明白自己的身世。”
卫慕後抬起头,“大战开始前,德明已经知道那对述律夫妻带著庆离和他们的孩子火臣正住在附近,本以为他们会和其他百姓一起逃离战火……没想到……”
她捂住脸,止不住的泪水从瘦骨嶙峋的手指间滑下浸透衣袖。
“我以为将他好好抚养长大就可以赎罪,我以为让苏裔见到这个孩子可以消除他心中的无穷怨恨……我以为……能够让庆离平安幸福的活下去……”
可是!可是……
湮灭在昨日的海市蜃楼,再也无法寻回了。
雪不见颓势,但已可以预见这大概是春天降临前的最後一次。不久之後,干硬冰冷的土地便会被融化的雪水变成粘乎乎的泥沼,钻出无数鲜嫩草芽。山岭间的树木也将逐渐吐露绿色,掩盖住寒冬留下的疮痍斑驳。
它们一如生活在此地的人,总是有著坚韧不拔的忍耐力;纵然伤痕累累,也必将获得新生。
卷阿堂的垂檐轻轻滴著水,在忍冬花纹青砖上留下很小很小的圈圈涟漪,荡漾著,扩散著,碰上柱础,碎成一段段波纹。
炭火炉上的药罐散出水雾,晕白模糊了一小片空气。坐在炉前的雀梨似乎想什麽事情想到出神,眼里依旧透著淡漠沈静,与年轻时别无二致。
当他拿著煎好的汤药推开门,有些始料不及,躺在榻上的庆离竟然睁大双眼望著他,蜷缩的身体不时一阵抽动。
雀梨走过去,默默将手轻轻放在他汗涔涔的额头上。隐约感觉对方眼神是相当清醒的,只是仍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从缠身的梦魇里彻底脱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