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若沙城 番外】 赤棠暮
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到度门寺治病的庆离见到了雀梨。
看不出具体年纪,穿了件汉宋式样的黛黑衣裳,系著捍腰,脸色如同去年浮在池塘残荷
上的雪。
他应该是个很有经历的人,过早花白的头发里蓄满了忧患的气息,一双虚幻色泽的沈静
眼睛。似笑非笑的唇角似乎还能透出些许活力,可惜说的话不带多少感情。
“想死很容易,想活的话会很辛苦。”
庆离想著离开王宫时在後面死追不放的寻雷,想著找不到自己整夜整夜躲在梅林里哭泣
的火臣……
想活,於是每天都被灌下去许多苦到极点的汤药,身体便一点点好了。
那个人又说了一句话。
“想留在这里就去佛堂听方丈讲经,想回去就跟著我习武念书。”
想回去,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又成了自己的老师。
马术、武艺、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学习布阵作战,学习经纶文章。隐隐地,庆离发现
他在教授自己时明显带著一种行将毁灭的不安情绪,仿佛此时尚能如此,而下一刻所有人和事就要全部消失一般。
实在忍不住了,就问:“雀梨,你在害怕什麽吗?”
他看著自己,挑了挑眉毛,没有回答。
雀梨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身为带发修行的至密行者,却被允许喝酒;除去照顾庆离起居外寺内的事根本不做,僧
人们竟毫无怨言。经常有兵士装束的人送信给他,雀梨从不回复,信也是看完便一把火烧
掉。
他可以一连几天不说一个字,也可以给因病痛无法入睡的庆离慢慢讲上整夜的故事。
他可以喝酒喝到吐出满掌鲜血而毫不在乎;醉酒的时候可以笑得像个疯子眼神却很伤
心,很伤心。
他可以从容射杀山中伤害行客的野兽,但绝不吃一点肉。
他可以将好不容易采到的珍贵草药悉数送给来寺内求治的病人;但当他发现有人趁机将
草药转手高价出售後,便将对方扔进河里淹了个半死。
平素没事的时候,他便待在房间里看书喝酒发呆,永远一副懒散倦怠的模样。只有同庆离说话的时候,才能隐约从那片眼波流动的光影底层,发现里面藏著一片清亮亮的海。
看似漫不经心很少理会自己,实际上总能注意到最微小的变化。若是发现庆离的健康或
学业有了一点进步,他也会难得露出笑容。
犹如撒下一天一地的月光。
渐渐地,开始喜欢上了这个人。喜欢他淡然孤独的明澈侧面,喜欢他隐藏在幻影般欢颜
里的一丝疼爱。说不清原因,或许唯独在这些时候,雀梨才是真实存在的。
冷漠至此,又温柔如斯。
听说夏主秋围的队伍将经过出连山,雀梨实在拗不过庆离的央求答应带他下山去见寻
雷。
卵石路的尽头,方丈白眉垂首。庆离察觉到身边人的瞬间僵硬,还不等他弄明白,雀梨
已经走到老和尚面前,默默施了个礼。
方丈淡淡道:“我让别人送庆离下山。”
雀梨摇摇头,“已经很久了……再说不一定会见到他。”
“雀梨。”方丈叹道,“你若是真能忘的掉,这些年又怎会过得如此辛苦!?”
生怕方丈不肯答应,庆离跑过来紧紧黏在雀梨身边,扯住他的袖子。见此情景,方丈似
乎也不忍再阻拦,喃喃说了声“冤孽”後默退到旁边,任由他们策马而去。
刚到苏耶门林河边,雀梨便停下了。远远已经可以看见一片雪白的帐篷伫立在对岸草滩
上,来往不息的人喊马嘶。
兵士中有认识庆离的,连忙吆喝著撑船过来迎接。
“你自己过去。”雀梨道,冷森森的声音。
诧异地望著他,“你不是也想见寻雷吗?”
“现在不想了。”
说罢,他掉转马头独自往回走。
庆离毕竟还是个孩子。尽管满肚子疑问,但转瞬就因为看到跑向自己的寻雷而把一切忘
个干净。
跟随而至的赫连惟亮倒是留了心,“庆离,你一个人来的?”
“雀梨答应陪我,可他怪脾气犯了要先回去,大概是嫌这里人太多吧。”
惟亮的眼角若有所思地垂下去,苦笑一声:“只是多了一个人而已。”
两个孩子不明所以,惟亮也未做解释,摸摸庆离的头踽踽离开。
浓黛暮色下,伴著僧人晚课的锺声,树叶被雨水击打得零乱舞动,斜坠横林。
找遍大大小小的僧房经堂也不见雀梨的踪影,只好抓著方丈的袈裟问个不休。老和尚攥
著念珠,口气和缓又带著点奇怪的无奈。
“他不该陪你下山啊。”
庆离一听这话立时急了,问清雀梨所在的地方撒腿就向度门寺後面的琉璃塔跑去。
那个人独自站在塔前,没有撑伞,不戴斗笠,憔悴疲累的背影,有一种撕裂心脏的感
觉。
“雀梨──!”
一口气冲到身边,仰著被雨水濡湿的小脸拼命地问:“你生我的气了吗?我不该缠著你
下山吗?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不理我啊……雀梨……”
水滴胶著眼睛,怎麽也抹不干净的粘滞。
雀梨愣愣看著他眼泪汪汪的模样,心忽地就碎成几片,抚著那个小脑袋口中无意识地说
道:“傻孩子,我怎麽可能……”
他停住了。长长睫毛包裹著漆黑瞳孔,把一切又重新藏了回去。
瓷青的雨滴自屋檐下连绵垂落,小火炉上水壶咕嘟咕嘟响个不停,散著暖暖的热气。
雀梨帮男孩换了衣服擦干头发,难得的柔和表情。直到这时庆离才小心翼翼地端详对方
的神色,惴惴说起白天河边的事。
“惟亮大人说你只是嫌多了一个人,他的话我听不太懂呢。”
那双手顿在半空,白发一丝丝垂下来。
“庆离,惟亮大人待你好麽?”
孩子使劲点点头。
“在兴州的时候我们经常去他府里玩,就算惹祸了他也不生气,还总是护著我们。他还
说过,希望我长大後好好帮助寻雷。”
“他是这麽说的?”
“嗯!”庆离坐到行者身旁,端著杯子小心地将热茶吹凉一点。“雀梨你教会我这麽多
东西,以後我想用它帮寻雷做夏主。”
他把茶递给雀梨,温暖地笑著。
因为庆离方才那句话而沈下去的面孔略微发白,却又实在硬不起心肠,只好淡淡道:
“我教你念书习武,并不是为了让你去给赫连氏卖命。”
“可是,可是我喜欢寻雷啊。如果要待在他身边,就要像惟亮大人那样,做将军做臣
子,领兵打仗才行。”
“庆离,你想做孤臣麽?”
见他一副没有听明白的神情,雀梨抬手贴住孩子的额头,沈声道:“若想让寻雷成为夏
主,就要做孤臣,否则哪怕有十个你也帮不了他。”
“孤……臣?”
隐约听出雀梨话中的不祥味道,庆离蹙眉道:“就是说,会死无葬身之地吗?”
“那是最幸运的结局。”雀梨倦倦地说。
“或者像我这样,当个活死人。”
庆离垂首想了想,转瞬笑得像花儿一样,声音很坚定,带著孩子气的决绝。
“不管怎样,我要待在寻雷身边,我不想,让他孤零零一个人。”
那些怒涛般的记忆又奔回来了,拍打在礁石上,大片大片破碎的白色水沫竟泛出了血
味。雀梨翘起嘴角,眼睫挂著一层浅浅的湿气。
“真的有轮回麽?”他自语般低声说道,指尖滑过庆离那张小小的脸。
“可为什麽会是你呢?”
为什麽偏偏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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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若沙城 番外】弹指桃叶
雪花被摇动的羊皮灯笼时而映成黄色,时而恢复原貌。
马车像是走上了坡路,车厢里的庆离稍稍侧脸隔窗望望外面,零星寒意渗进来,他不禁有些瑟缩。
出城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照现在这样的速度下午赶到出连山时间绰绰有余。耶律昊是否帮他对寻雷隐瞒住自己的行踪了?庆离在搓热双手的同时,微微想了想。
想得更多的,是卫慕後立在廊下静静望过来的模样。
风雪更大了,车夫建议找个地方避避再走。庆离犹豫一下,最终还是答应。道路边有座草亭,车夫跑前跑後扫落压在车蓬上的积雪,又张罗著给庆离盖上皮裘御寒,乡下腔调里习惯性地带出俏皮尾音。
“王後真是细心,这样一个大冷天,大人最近身体又不好,时间再久些说不住会染上风寒咧!”
那双早已熟知的温暖眼睛浮上庆离的脑海。卫慕後──虽无血缘却胜似亲生母亲的女人。幽豔的脸庞虽不算妩媚却自有一种燃烧的味道。庆离每次见到她时都会错觉自己是在冒犯生命中最纯真的禁忌,哪怕仅仅是同她说话。
真正的禁忌,应该是你吧。寻雷……
他低声苦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摇头不已。
车夫的烟袋杆端头忽明忽暗,雪的声音比方才听得更清楚。沙沙,沙沙。
轻轻咳嗽一下,倚著板壁听外面扑簌扑簌的响动。庆离闻到了一股睡眠的味道,清淡悠远,丝丝缕缕沁进皮肤。
这麽睡去,又会做什麽样的梦呢?
昨夜的痕迹还留在身上,不去碰触也可以感受到颈後那些淤痕被衣领压迫的痛楚。是自己的顶撞起了作用,还是执拗的沈默惹怒了对方。那人没有了往常的温存。他近乎刻薄的享用,自己近乎冷淡的拒绝,混乱僵持间形同野兽的纠缠;整整一夜,让庆离无论肉体还是精神都沦陷到无法恢复的委顿状态。
於是,那人一向干净清冽的声线中多少有了丝阴沈的怒意。
“你到底什麽时候才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愤怒……
该产生这种感觉的应该是我吧。庆离想道。
与我贪欢,转而又处处不肯放手。真正受到伤害的人应该是我吧。
从里到外,被折磨的体无完肤。难道我连说句真话的权力都没有吗?
可是,心底里还是有一处柔软的地方,深深睡著一个名字。
在他进入自己体内的时候,罪恶气息伴随著忘我欢乐水银般荡漾在那里,热烈到近乎盲目地步的时候,脱离束缚的嘴唇喊出来的,只有那个名字。
那是清醒时,愤怒时,悲伤时都无法出口的名字。它变成摇动的风景,在庆离迈向昏迷顶点的瞬间呈现,成为他最後的自我放弃。
“庆离……庆离……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声音从耳边传来,以有形的爱抚证明著自己隐藏在深渊里的慌乱。
不太明显地颤抖了几下,透过锦帘缝隙发现天色比之前明亮一些,估计前面的路将花费更多时间,庆离随即催促车夫上路。
车轮碾压积雪的声音,车夫吆喝马匹的声音,灯笼钩由於摇晃摩擦轻轻作响,在四周一片昏暗的宁静中显得特别清晰。还是忍不住咳嗽,或许真有点受了风寒。庆离的手漫无目的地滑动,皮裘柔软舒适的长毛包裹著看不见血色的指尖。也不知是冷,还是全无了感觉。
出连山的天气,会不会比城内好一点?我会不会,对他的眷恋少一点?彼此永远无法实现平等,身份、地位,哪怕情绪的发泄,让庆离越来越清楚看到自己和他之间被无形划出的界限。
所以只能躲开。
去山中,去看不到他的地方,纵然不情愿,也必须让自己彻底醒过来。
车忽然停住了。隐约传来低低的交谈,马匹的嘶鸣。庆离重新张开眼睛,锦帘被挑了起来,灰白天空赫然出现,山川、道路,统统都不见。
他的表情被一个男子的出现弄得破碎零乱。藏在皮裘温暖巢中的手梦游般抬起来,悬在半空犹豫著。
雪花落在对方的帽子,肩膀上,缩聚成小小的水滴,呼吸间急速地滚落到车板上。
庆离的手被他握住了,很疼。风寒似乎真的来了,两个人的气息,都那麽不均匀。
“要去哪里?”青白著一张脸问。
“……度门寺。”
“居然让耶律昊对我撒谎……”
“……”
他的嘴角古怪地一扯,露出不太确切的模糊笑容。手指上又加了几分力量,像是催促的信号。
“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我……”
说到一半蓦地说不下去。在对方眼中,庆离天人般精致的五官跟随话语和呼吸的节奏轻轻摇晃著,视线变得紊乱。
皮裘被掀开了,伸出奇怪的翅膀扑落在雪地里。两只瘦长有力的手臂拢住庆离的腰,他们在光与雪的阴影下紧紧拥抱。吻来的果断又充满期待。庆离的心中却感到满足。他厌恶那种曾经略带施舍意味的亲吻。然而今天这一次,庆离觉得自己可以变成海,以最深沈甘美的姿态去迎接对方。
“出连山的雪,应该远胜过兴州百倍千倍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
庆离诧异地睁大眼睛,望著对方朗朗的笑脸。一片雪花凝结在他的眉梢。
呼吸开始促,手脚冰凉脸颊却滚烫。庆离想,自己大概真的发烧了。
“下雨了。”
躺在身边的人低声道。寻雷抬眼望了望,淡淡一笑。
“我怎麽没听到声音!?”
“没有声音,一样可以感觉的到……”
寻雷伸手去抚对方深锁的眉头,指尖过处,略微舒展了少顷,随即又回复原样。
知道他几日来犯了旧疾,身痛咳喘甚是厉害。便忍不住道:“很疼?请方丈来如何?”
对方摇摇头,苦笑道:“又在说梦了。当我是什麽?”
他看著庆离吃力地坐起身,本想去搀扶,但还是被那个比自己还要执拗更甚的人低声拒绝了。
庆离走到窗边,闭目仰起脸一动不动立在那里。春天的味道渐渐浓了,泥金色的微光穿过帐幔碎碎落下来,缠绕在雨丝间。柳梢的嫩青随风飞扑进窗棂,蹭过年轻男子的青白额角,让寻雷想起初见时站在金殿玉阶之上的那个绿鬓儿郎。
一样的朝雨时分。
踏碎琉璃璀璨,少年裘马,豪侠一般的笑语。
往昔,久远的让人叹息。
苦苦坚持到现在,他们仍然一无所有。
听到过这种说法。
真,遂而无邪。
他想,也许世间唯一可担当此句的人,只有面前的庆离而已。
但同样因为如此……
寻雷在心生羡慕的同时,亦生了丝丝无奈。
我什麽都得到了。我又什麽也没有得到。想著想著,心口生生抽搐起来,一片刺眼斑斓。
“庆离,你已经二十一岁了吧?”
没有回答。窗边人回过头,清澈明亮的眼睛,朦朦胧胧的表情。恍惚似在看著他,实际是看著距他最遥远的某个地方。
某个,根本无法到达的地方。
“知不知道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什麽?”
对方蹙眉一笑,低声反问:“知不知道,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什麽?”
扶在窗边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慢慢蜷起来。他们彼此对视良久,庆离转开脸,重新望著窗外。
方丈也曾问过类似的问题。
庆离,你不後悔麽?真的不後悔麽?
你……到底要做魔鬼,还是人?
为了让他!翔九天之上,你宁愿折断自己的翅膀成为那个人的影子麽?
结果,无言以对。
“你所拥有的东西,我一生一世也不可能拥有。庆离,你明白麽?”
身後的男子幽幽道。
嗅得到每个字里透骨锥心的寂寞气息,庆离暗暗叹口气,指尖紧紧抠在掌心。
“所以……我永远是个孤家寡人。”
要成为真正的帝王。
自然,如此。
可是……
那个人缓步走回来,坐在寻雷身边。飘散的水珠还存留在脸颊上,销蚀著他寂静的表情。
仿佛在同某种让自己崩溃的心绪苦苦争斗不休,庆离垂眼默默待了许久,才用安然的声音说道:“就算一生一世,我也要争。你呢?”
没有一点犹疑。决绝,果断。一如朝堂上他指著自己说过的无数所谓犯上的话语。
寻雷喃喃重复道:“一生……一世?”
充盈在胸口的感动如针刺般隐隐作痛,他不是不清楚,庆离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实际便是在一点一点分出自己的生命。
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著,无所作为。
“那就说好了……一生一世……”
慢慢的,慢慢的,寻雷露出清浅的笑容,用同样没有多少温度的手指在庆离脸颊上徐徐滑过。
他好象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紧紧抿住唇,深渊破冰**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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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若沙城 番外】 青烟望
春,在没有人知晓的时候,悄悄地回来了。度门寺的梅花开始凋谢,天地间到处都是不见边际的豔丽花雨,美得让人无所适从,让人感伤。万物复苏的季节,却要用一种生命的死亡做开端;高贵变成卑贱,傲骨化做泥尘,极洁净的血肉,最後也不过是豪华陪葬中的一部分。
雀梨不喜欢春天,於是更加醉得厉害。寺里的人俨然习惯了,谁也不过去劝阻。酒瘾虽凶却并非量好之人,他日日醉得形同死掉。
庆离跑去找过方丈几次。老和尚还是垂著雪白的眉毛,缓缓道:“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比较难熬,不妨事,过阵子自然好了。”
“可这样喝下去太伤身体啊!”
孩子急急的。
“喝了伤身,不喝伤心。你会同意他选哪一种?”方丈起身离开听了这句话有些发楞的庆离,心里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报应,报应啊。
寂凉如水的月亮升至中天,庆离从混沌的梦境中醒转,竟发现雀梨正站在洞开的房门口,一脸浅淡表情。
“雀梨?”
他诧异的睁大眼睛,被那张异常清醒安静,同白天简直判若两人的面孔搞糊涂了。
“跟我来。”雀梨道,随即转身就走。
佛殿的铃铛轻轻响个不休,月光护著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穿过竹林婆娑的庭院,沿甬道径直来到寺门前。雀梨抽开门闩,如同扼住生命气息的漆黑大门滑向两侧,悄然宁静,久不见尘世侵袭。
正想示意庆离先出去,视线一下子落到孩子那双沾满泥土的脚上,蹙起眉。跑出来的太匆忙,庆离连鞋都忘了穿。他看看雀梨又低头瞧瞧自己的脚,还未来得及说什麽,眼前一花身不由己地被袖子卷起来,整个人伏到雀梨背上。
“路很远。”
花白头发的行者再未多说,背起庆离步出度门寺。
“雀梨,我们这是上哪儿去?”
“去看最後一场花葬。”
走了很长时间,以至於庆离开始打起瞌睡,小脑袋不住晃著。朦胧里中,他感觉到雀梨终於停下脚步,说声“到了”。
睁开眼睛,满山遍野的梅林潮水一样涌过来,毫不留情地驱赶开其他残留的影像,沸腾如火,凄冷如雪。
那些花瓣轻轻落著,不紧不慢,带有时间流逝的沧桑味道。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残缺不全的梅的骸骨,竟还弥漫出刺鼻的香气。这香气和初生蕊发出的澄净鲜香不同,它显得沈重、浓郁、紧密而凝滞,缠绕不去,风情万种,像人的叹息,像人的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