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陈素没听郑昕的话闭目养神，而是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直到她戳她的胳膊。
“喏，这里是我的学校。”她说。
这个视角看，沧桑感的校门立在低矮树丛中，校名几个字大小不及大陆高校的一半，但显得亲切自然。
“本来以为你会放弃去台湾的，没想到你竟然真去了，”她转头看她，“D大不错吧？”
“当时填志愿的时候，我挺想去得远一些，想想还是台湾比较适合我，哈哈，”她撕开糖果袋的包装，“吃吧。”
宾馆坐落在台北市中心，夜景十分醉人。三天内，仙女般的郑昕带着土著陈素吃喝玩乐遍了台北的热门去处。晚上陈素猛打嗝，声音奇怪无比。“靠，吃太杂了，吃不好了。”
说完她煞有介事地看着卫生间的门，说：“你说你初来乍到也还不认路吧，没关系，就用百度地图，百度地图坑吧，也没关系，就走啊，但是！为什么绕了那么一大圈，累都累死了，肚子里的还消化不掉……”
沐浴的哗哗声里穿出人声：“我背包里有助消化的药！你找找！”
在包里翻了翻，一个漂亮的钱包入了眼帘，陈素打开，看见一张三人都笑得很灿烂的全家福。此时的感受与其说心酸，不如说无奈。亲情的光芒无处不在。飞到那么远的地方想洗刷一些记忆，抛开理智疯了三天三夜，根深蒂固的东西还是没有丝毫动摇。
动摇得了，我也不是人了。
郑昕洗完后认认真真做了个发膜，戳了一会手机又开始吹起她宝贝的长直发。带着心事护理完毕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她疲惫地走出来，说：“素素，我洗好了，你进去吧。”
自然地捡起地上乱扔下的袜子，她又说道：“我刚刚想起来哦，D大好像有跟你们学校的交流项目，法学系实力还不错的，你可以……”
话说到一半，她看见女孩侧躺在自己的床上，手里捧着她的钱包，裹着衬衫领的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
“小样儿，想偷我钱啊。”她笑得开心，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六）
回南京的前一天，二人计划去逛逛郑昕的大学，这是陈素死缠烂打的结果。
“我真不想那么早回学校。说好了就逛两小时，准时走，听到没！”
陈坏蛋笑嘻嘻的，手指绕了绕发尾的卷弧，说：“就带我参观嘛，情绪何必如此烦躁。你还是要回宾馆再陪我共度一个良宵的人哎！”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看见两片红晕在郑昕的脸上现了一阵后匆匆褪去。
文学院大楼，管理学院大楼，体育馆，学习资源中心……好友一一介绍，半小时后差不多绕遍了校园。
“这么快？”
“我跟你说了啊，我们学校很小的。”明明确实没什么意思，但这人却表现得兴趣盎然。
“喂喂，你不会是想到湾湾耽美作家写的情节了吧……”
陈素笑得前仰后合，说：“有书里那样的货色记得介绍给我啊！哈哈！”
郑昕抹了把汗，给她一张卡，施令：“那边体育馆旁边有个小卖部，帮我买瓶水好吧。”
室外篮球场在体育馆的旁边，似乎一场女篮赛刚打完，大批的观众和球员正往小卖部里涌。刚进门的陈素还没来得及找矿泉水，就被堵得死紧。
“歹势啦。”一个人如机车般从身边碾过去。
忍不住用家乡话飚了句脏话，希望没人听得懂。
“还是设计院的比较厉害哎！”
“老板，这个易开罐装的还有没有？”
……
与台剧隔绝已久，这样现实的气氛能刮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好不容易抓到一瓶矿泉水，找到队伍排了进去。硬挤的过程中，身前的女生的手被紧紧攥着，像是一个很需要保护的精致娃娃。突然，她手中一个包装袋掉在了地上，偏向陈素这里。
在异地更为神经质的陈素忙蹲下捡起，抬头时，她看到一张认识的脸。
“秦易？！”她哑声喊道。
面前的美人也面露一丝惊讶。
“小易，你有零钱吗？”
还没能对这个声音有反应，听得秦易冷面叫前面的人：“叶子。”
“啊？”
……
那个时刻陈素感到很后悔，对来这里的决定。
郑昕收到一条陈素的短信，说遇到熟人，让她自己找个地儿去坐会儿。她回复：怎么那么巧？去吧，到时候再联系。
陈素看完短信，心想：还想让你告诉我，为什么会那么巧。
开学是九月初，现在是十一月初，除去军训和国庆的时间，在校扩大交际圈的时间真的不多，加上萎靡的校友群，想必了解和自己一个大学的校友有哪些人并不容易，又何况是台湾的学校。
她相信郑昕真不知道，欧阳晔和秦易和她在同在D大。
坐在藤蔓缠绕的走廊，她安静等待。须臾，欧阳拿着两杯果汁走来。比以前更短的发随着步伐微颤，刘海剪至了淡眉之上，写着繁体的运动服看起来大了几码，衬得身材更为精瘦。
“给你。不好意思，刚运动完身上有点味道。”
陈素微笑着摇摇头，说：“怎么会。”
“在这里生活还习惯吗？”
“感觉跟大陆也差不多，”欧阳揭开杯盖，“几天就习惯了。”
闲谈，就当做是单纯的老朋友。她告诉她，自己在D大学设计类专业，跟理想的一样，舍友也都还不错。而心结终究是心结，不一会儿，话锋就有所变化。
“你当初走得好快。到了你家的时候，已经搬得差不多了。”陈素鼓起勇气提起从前。
“来我家了？”她一副玩味的样子，“我记得，我把信给你的时候是5月25号，走的时候……好像是6月9号。”
阳光热烈得可爱，但当她靠近她时，一阵寒气嗖地灌遍全身。“陈素，你用了半个月时间考虑要不要来找我吗？”
想解释，可是又说不出口。
“也罢，你不一定那么留恋。”
她愕然，反驳道：“你觉得我不会留恋吗？……回去填志愿的时候看到程逞，我还是会紧张。后来她还问我你的去向，我自然说不知道……也许你会质疑我的真心，但是希望你明白这段感情给我的影响，不论好或者是坏，这是我忘不了的。”
欧阳的瞳孔仿佛有某种魔性，折磨得自己语无伦次。她看近她的双眼，继而露出一副好笑的表情。“为什么你看到她，要那么紧张？”
她困惑，不相信她忘了。
“陈素，你还是那么傻，不明白。”
一种强烈的异样感爬满全身。
“我一直认为，根本没有所谓的好人。就算有，也分很多种。程逞，属于那种容易被利用的‘好人’……”
“你这样讲高中的室友没关系吗？”她开始无法忍受这赤裸裸的实话，毕竟大家曾经安稳地相处了很长的时日。
“那周是我们班值周。前两天晚上陪同夜查的同学都摸清了那个老太婆的脾性，知道她只会在跑道闲逛，因为那里的情侣就够她享受成就感的了。怎么会钻到那种阴森又狭隘的地方。”
“……”
“那天我知道是程逞夜查，我告诉她……”
“欧阳……”内心如翻江倒海。
“我告诉她晚上待得晚一点，去操场边上的角落里多看看，不良学生可以抓到很多对的，”面前的人似乎嫌自己还不够恶劣，“就算你不推我进去，我也会……”
“欧阳晔，你够了吧！”
陈素站了起来，与她愤然对视。
坐着的人竟凸了凸嘴，说：“只能怪她，思想太保守了，还有，老师之友的特质。”
那么的突兀，那么的陌生，她举起了手，差一些就使劲扇下。手腕被扣住，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强大的压迫感。
“怎么了？跟同性亲热被看到了，觉得羞耻吗？”
这样的作法，比瞒着对方直播性爱现场强不了多少。
陈素的瞳孔放缩了几秒，随即难看地笑了。“你说的操纵，就是用这样的手段？”
欧阳别开目光，习惯性地收紧了下颚。
“所以当时，你真的是很了解我，知道我会跟老师妥协，知道我在现实面前选择依靠谁也不会依靠你是吗？”
“对，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明明陈素就应该老老实实做个乖学生，依靠朋友，依靠家人老师！为什么要与我牵扯不清？”
陈素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变为嘲讽。“你真伟大啊，欧阳晔。利用我的弱点来操控我的人生？我应该笑谁？你，还是我自己？……”
“我说过的，你和我不合适。”
字字钻心的疼痛。几滴泪划落，被狠狠的用指尖擦去。“秦易呢？合适吗？”
“你别误会她。只是同校的老乡罢了。”她的表情不自然。
一阵风吹来，纸杯落在了满是落叶的地上。陈素弯腰捡起，想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哦，是吗。”
她低下头从她身边经过，往走廊的另一头走，行了好多步，那一句再见还怎么都出不了口。短短的十几米，像是不由自己控制的传送带，缓缓地挪动，前后皆是冰冷的洞口。
终于，她叫住了她。
“请代我跟你爸妈问好，还有……”她说，“跟阿姨说，我很抱歉，带着我妈的那一份，对不起……”
对不起？
背对她的表情，从佯装的平和到放任的抽搐，挂着满面廉价的眼泪大步往前走。悲哀的是，往事已经复活，再已无法摆脱。而我，又要被迫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揣回吐不出的苦水。
再带上你说的他妈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七）
校图书馆里，略显狭小的空间使书香更为密集可闻。有节奏的脚步声不时响起，轻轻击打鲜活的寂静。
秦易有些心不在焉，问对面的人：“快五点了，晚饭一起吃吗？”
“好啊，也有点饿了。”
“今天下午，”她看她，“聊得怎么样？”
“聊天？”欧阳笑了，“没聊啊，就寒暄了一下。”
“真的？”
见她一副“当然了”的表情，她抿了抿嘴，不想再问。
“我去借本书。”
“嗯。”
起身，眼中瞥过欧阳手中流畅的工图作业，走进两排书架中。其实无心拣书，只是想把情绪通过手指，偷偷塞入狭长的间隙里。却忍不住望向她的侧颜……离自己如此的近，可仍然是捉不住的空落。
两个小时内，欧阳反常地不断地搁笔，她不敢抬头看她，因为害怕心里卑微的担忧过于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