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是无法具体说清楚的悲哀。
他不太明白，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
那个胖子在这里的开发案里动了什么手脚，在一年前的事故里也和这次一样，踩踏着他人而行，得到自己独自逃生的机会。
入水之后，肖青紧紧抱着苏蓝，尾巴缠绕着能让自己安心的所在，浸泡在无数人的血肉和怨恨中。
浓稠腥臭的死水不可避免地钻入眼中耳朵里，朦朦胧胧中，他看到了模糊的影响。
魏新民穿戴整齐，走近灯火通亮的溶洞。
扛着锄头的民工们簇拥着他，眼里满是期待和敬仰。
狭窄的通道被凿宽，坎坷的路道被铺平，彩色的小灯在各色的钟乳石上熠熠生辉，构建出瑰丽的梦幻世界。
铁皮小船在青碧色的水面浮动，载着满船的欢笑。
然后，是魏新民拿着对讲机在吼，因为愤怒而将机器砸在地面。
一些包装的东西被拿进洞穴，埋在道口。
然后是地动天摇的响声，人群的惊呼声，璀璨的灯光瞬间熄灭，哭喊声混成一片。
不知道是谁踩到了谁，谁先跌倒受了伤，鲜血的味道浓烈起来。
肖青看到魏新民拿着对讲机吼着，一边拼命向前奔跑，一个女孩跟在他身后，奔向光明的那一处。
魏新民攀爬上了高高的岩石，手搭在洞口，女孩一只手拉住他的腿，似乎在哀求。
就像攀爬在岩壁上一样，魏新民扭过头笑了，然后一脚踢在女孩额头上。
一下，又一下，他用尽了全力，皮鞋生生在女孩额头磕出一个凹陷，鲜血泉水一般涌出。
女孩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声，狠狠咬在他腿上。魏新民竭尽全力的最后一踢，踩着女孩头颅向上，逃出了黑暗的洞穴。
水混合着泥块堵塞了一切，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多的尸身，在涌动的水中堆积，一层摞着一层，一具压着一具。
完全黑暗的世界，模糊了时间和生死，只有深深的怨恨，在水中不断发酵。
咬着口中血肉的女孩睁大双眼，静静地躺在水底，仰望着不知是自己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那一点光明，眼泪流干了，鲜血淌尽了，连身体也浸泡在水里，慢慢腐烂。
肉腐化了，撑破皮肤，一块一块的掉了，所有人的身体全部烂成一团，堆积在黑色的淤泥里。
明明还有那么多梦想没有实现。
明明一开始一切都很美好，远大的构图，看起来和善的人。
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踩着他人尸骨离去的人啊！
我在这里用尽所有诅咒你！
用你留在我口中你的血肉诅咒你！
当黑夜与光明重复了一个年度，你会再次回到这里寻找你丢失的血肉，为了成全你的完整，你将在此接受无尽的轮回！与你相关的所有人，与我们枉死相关的所有人类，只要进入这里，活人绝对无法出去。
无边的黑暗中，一只腐烂到露出白骨的手掌伸出水面，露出一颗残缺不全的头颅，张开不断淌着脓水的嘴大声凄厉地吼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肖青看着这模糊的无声电影，看到那些腐烂到不成样子的人们慢慢从水中站起，四处走动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出口，不断徘徊着，不断在等待着，等那个逃离的人回到这黑暗的死水囚笼，接受永恒的惩罚。
他感觉到说不出的悲伤，悲伤之余，有一点点喜悦。
就算最后要死在这里，自己也没有被轻易的抛弃，还是很……幸福的……
被人关注和在意的感觉……真好……
肖青如是想，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苏蓝抱着他在水底扣挖着泥土，大量的泥土在水里翻涌着，浑浊了水体。
在他身后，两具腐败的尸体在互相拉扯，其中骨骸大点的拿身体挡住另外一具，直到苏蓝停下手来。
水体开始起了变化。
原本没有出路而静止成了一汪死水的地下河水，开始自发地朝着苏蓝右手扣挖的地方涌动。
水的本质只是自然物，向着可以前进的方向流动，即使因为暂时的无路可去变成一汪死水，一旦得到指引，自己也会奔涌而去。
水卷动得更加厉害了，就像一座小水坝，堤坝将水牢牢的围住，可只要有一个小小的缝隙，水流就会冲开堤坝，奔涌向全新的世界。
苏蓝在水底挖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口，不！与其说是他挖开的，倒不如说，他只是将淤积在洞口的石块和泥巴都刨开，让原本存在的洞口得以重现。
水流旋转起来，涌动着，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和力道，冲向出口。
苏蓝左手抱紧肖青，低头护着他的脑袋，右手向后一伸，精准地抓住一具腐尸的头颅，拽在身后，在水流的冲力作用下，从黑暗的溶洞里奔向另外一个世界。
彷佛是一次新生，苏蓝这么想着
原本激烈的水流突然缓和，他感觉到一个柔软濡湿的巨大物体正紧紧包裹着他，阻止着他向前。
就好像婴孩在母亲的子宫里，一边是新生的世界，一边是温暖的所在，继续向前还是继续安心的沈眠，是一个两难选择。
苏蓝毫不迟疑地向前蠕动，用尽所有的力气，不顾他身后传来地呼喊。
他的心理有确定的前路，不需要谁的指引，自己也能带着最重视的存在努力前行——当然，还有他手里拎着的东西。
柔软濡湿的东西一下变得冰冷，还夹杂着粗糙的颗粒触感，带着重重的腥味。
苏蓝感觉到自己身体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状态下，就像一个有深度梦游症的人，前一刻还觉得自己是站在窗台上学小鸟飞，下一秒立刻调转了方向平躺在床上。
只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是躺在家里那张宽大柔软，因为小肥蛇的勤劳晾晒还带着阳光气息的床铺上。
这种冰冷带着粗擦颗粒摩擦身体的感觉，他很熟悉。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就该这样生活，睡在冰冷的泥土下，自己将自己掩埋，如同死去的尸体。
“你出来了。”
一个声音响起，有点含糊，也有点熟悉，苏蓝左手微微动了一下，肖青还在他胸前，尾巴缠得紧紧地，细微的呼吸刺激着自己的皮肤。
他轻轻抬起头部，然后用力向上撞去，从湿润的泥土里坐起身来，带着满身的污血泥土，站起身来，右手拽着一具白森森的骸骨。
在他身前五步远，瘦子陈抽着劣质的香烟，浓烈的白雾遮盖住他的脸庞。
26
“时间刚好，我还以为我会白跑一趟。”
瘦子陈将手里的香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踩熄，黑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你真厉害，还带了一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