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琅琊王朝开国纪元三百一十六年。
现任皇帝慕容规在位超过五十载;任何一个人从事相同的工作多年都难免会生倦勤之意,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例外。
五十年并不是短促的光阴。老皇帝也曾经有过辉煌的功绩和治世,然而这一切在多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宫变之后,似乎已变得
毫无意义。
二十年前,皇后正临盆待产,数十位贵族阴谋篡夺王朝政权,带兵杀入宫中,宫人和卫士死伤枕籍,血流飘杵。皇后一惊而逝
,甫生下的皇子——也许是皇女——在混战当中失踪,连尸首都找不到。
痛失爱妻爱子,老皇帝从此不再关心国政,自囚于深宫之中,外人很难见得到他一面。
贪官污吏像洪水猛兽一样横行,卖官鬻爵之事时有所闻,甚至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
在官府和土豪劣绅竞相欺压剥削之下,穷苦的老百姓只有无语问苍天。
天无语,人也无语。
然而,另一股新生的力量却在贫困的民间慢慢升起。
是福?是祸?
没有人能预测……
第一章
午后下了一场雨。
段玉觿踏泥而行,雨水渗进蓑笠里,渗进心底,寒冷得令人发抖。
他走进悦来客栈,店小二殷勤地接过蓑衣笠帽和油纸伞,挂在檐下晾乾,雨水从伞骨滴下,在地上聚集成一小滩水洼。
段玉觿把包袱也交给年轻的小二哥了,那玩意儿沉重得像铁块,里面一定有不少银两;但是当小二想一并接过他手上的锈剑时
,段玉觿拒绝了,挥手屏退了店小二。
他坐了下来,用热茶杯暖和他湿冷的手指,脑海里还不停盘转着今早勘查的苏氏空宅,尸横遍地,触目所及,除了鲜血还是鲜
血。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那么令人发抖的画面——连洒扫的仆从和老妈子都不放过,一剑封喉,惨绝人寰。
他想得太过专注,并没发现其他客人对他投以不怀好意的眼光;定性较差的还公然喘起浊重的气息来,狰狞的五官显得份外猥
亵。
有些眼神他习惯了;有些眼神他永远不习惯。
贪婪的眼神,热情的眼神,狂暴的眼神,还有那种包含着意淫气息的眼神。
段玉觿很容易就成为全客栈的焦点。
初入时是由于他的美貌,稍后则是由于他包袱里的巨金。
他有着一张清丽的脸庞,两眼大而明亮,微微上挑,扬起勾人魂魄的弧度。细挺的鼻梁,端正地位在俊脸的正中央;小小的嘴
唇,像涂了一层薄薄的膏脂般泛着光泽,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诱发人类原始的渴望。
粗心的店小二在放下他的包袱时稍微用了点力气,当的一声,里面非金即银,原本嘈杂的店里立即安静了片刻,彷佛连雨声都
消失了。
隔了三尺开外的几名大汉踱到段玉觿桌前,把他团团围住。
“喂!小子!”带头的男人粗声恶气地喝道,“交出你身上值钱的东西!”
四周的人都望向这里,好像这群人正烤着一只香喷喷的羊腿,只等着它熟透。
段玉觿放下茶杯,慢条斯理,“我身上没值钱的东西。别看这包袱沉得很,里面都是些破铜烂铁,一文不值。”
“管你值不值,交出包袱,不然就留下命来!”
“稍安勿躁,等我把包袱解开来给诸位看就明白了!”
那破旧的蓝布结在刀光下展开,里面赫然包裹着成块的金锭。
每个人的脸都被照亮了,大汉更是两眼发红,身子抖得像发热病。
“他妈的,老子这回走运了!”他兴奋得连站都站不稳。
“可惜你走的是楣运。”段玉觿拾起一锭巴掌大的金块往刀口上磨了几下,金粉应声而落,里面竟然灰蒙蒙的,毫不起眼,别
说根本不可能是金子,就连价值只有黄金十分之一的银也不致于这么暗沉。
失望的声音此起彼落。
几名站在较外围的人已经各自落坐,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聊天,杀气顿时烟消云散,只有雨声淅沥沥打在屋顶和地面上的声音
。
“好你个小白脸,带这种东西上路,存心诓爷们!”大汉强盗越货不成,恼羞成怒之馀,还想杀人以泄忿。
第二章
“不是我想诓各位大爷,而是有人想诓皇上。”
“哼!算你识相。在这个地头上,大爷就是皇帝。”
“大爷这话可犯了僭越之罪,要满门抄斩的!”
“那又怎样?谁敢捉我、谁敢审我、谁又敢来救你!”
大汉向左右使了个脸色,数把大刀齐齐落下,眼看要把这个年轻人劈成肉酱,想不到段玉觿身手俐落,挑起锈剑,精光一闪,
剑还没出鞘,几个大汉的刀身全给震得裂解,碎铁片有如火星般四处飞散,嵌进了墙壁里和地面上。
却没伤到人。
连番数次丢人现眼,手上的家伙又没了,带头的大汉怒极,扔下只馀半截的剑柄,顺手抄起一块假金砖充作武器,要往段玉觿
头上击下,段玉觿调转剑鞘,鞘尖抵住了那人的鼻子。
大汉愣住了,脸已经丢够了,再没了鼻子,要不上吊也难;气势不觉一弱,讷讷问道,“你,你究竟是何人?”说着就要弃械
投降。
“慢,大爷先别放下。”段玉觿却制止了他。“我的名字,就写在砖底。”
大汉看了看假金砖底部,上面镌刻了几个篆字,还有一个小印。“……我不识字。”
段玉觿笑了,“两湖官银,苏记谨制。”
“你是苏氏的人?”大汉神色一凛。说到苏氏,在这个国度之内就是三尺童蒙也知。
苏家仗着苏二姑娘给宰相府上的家奴当小妾,包揽两湖地区一切肥缺,织造、盐铁、铸钱,都有他们的一手,富可敌国。
俗话说,宰相家奴七品官,县太爷也不过七品。然而即使是县太爷掏空了一县也没有苏氏那样的暴富,想来家奴的位阶自然远
不只俗语所说的七品那么简单。
“不是。”
“那么你是护送官银的人?”大汉猜着猜着,语气已经有点颤抖。
劫掠官银,这可是唯一死罪啊!
“虽不中亦不远矣。”段玉觿沉吟了一下,“请诸位兄弟放下刀剑,大家坐下再详谈。手里举着那么重的东西,想必各位的手
臂都挺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