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心腹,他本来也没指望,来不来无关大局。
用盖子轻轻拨著漂浮的茶梗,少言并不急著说话。适度的沈默,造成压迫感,对建立自己的权威是必要的
,就比谁沈得住气。况且,他今天来并非求恳或谈判,他是来下命令的。
十三爷只是喝茶一句话也不说,更加让人心里忐忑不安。不到一刻锺,便有人受不住这异样的气氛,嚅嚅
地开口:“十三爷,不知您今天找小的来……”
少言轻咳一声说道:“我今天找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交待下去。”
有人不屑地撇撇嘴,丧家犬还这麽嚣张!
这些动作自然没逃过少言的眼睛,他心中冷笑,这场仗谁输谁赢现在还言之过早。丁家主事的位子就摆在
那里,坐上去容易,想要坐得稳坐得牢靠,可不是一天两天或是凭一堆武功的手下就能做到的事。
“天色不早,因此我就把话挑明了。”少言放下茶碗,直视著众人说道:“丁家现在的形势每个人都心里
有数,不用我多说。五爷暂时龙困浅水虎落平阳,粗粗看上去是处於下风。但各位都是明白人,不然也做
不了丁家的掌柜了。因此,我要各位仔细认真地想一想,五爷是否会就此雌伏?凭五爷的本事,翻身的把
握有几成?八爷他这个位子是不是能坐得长长久久?”
众掌柜默不作声,在心里估量一番,不由得暗自点头。要说八爷也是个人物,无论经商还是其他,为人和
气,笑眯眯的一张脸,春风化雨,轻易就博得无数人的好感,更兼长袖善舞,在京城里可以说是左右逢源
,极为吃得开。但说句良心话,比起五爷来,八爷确实是差了那麽一点。心机差一点,手段差一点,毒辣
差一点,这些一点一点加起来,注定了他比不上五爷。
少言的口气异常温和,“五爷当主事这两年来,多亏各位尽心尽力地辅佐,收上来的银两一年比一年多,
生意已经做到了西域。去兰州前五爷还跟我说,打算在你们之中挑几位发放到外地,掌管一省的事务,没
想到……”
财势迷人,听十三爷如此说,听者不由神色一动。五爷要挑几个发到外省,那可是天大的美缺。
在京城,上有主子下有帐房夥计,一举一动都有人盯著,想暗中捞一点都缚手缚脚。出了京可就不一样,
一个省都在自己掌握中,天高皇帝远,说的话不是圣旨也圣旨了,自然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落入口袋。
但横亘在眼前的困难也是显而易见的。本来五爷和八爷争位子,这只能算是丁府家务事。他们这些领人粮
饷的,只需把上面交待下来的事做得稳妥即可,若是真的在里面插上这一脚,想抽身可不由不得自己了。
更何况,若是押错宝五爷不如预期,别说外省,这掌柜的位子也怕保不住。
他们的思量少言看得一清二楚,他笑笑,接著说道:“各位平日里和我的来往比五爷还要多一些,也算十
分了解我的为人。各位说,我和八爷比起来如何?我若要争这个位子,谁赢的成面大一些?”
至不济也是打平!众人在心里说道。论心机论智谋论驭下的手段,十三爷比起八爷来只高不低,让人常常
感叹後生可畏。十三爷惟一的弱点就是心善了点,纵使是对手也不肯赶尽杀绝,处处留了余地,得饶人处
且饶人,但这番话无论如何却是不能宣之於口的。
“我尚且甘於听命於五爷,难道各位还对五爷没信心麽?对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各位领会得还不如我麽
?”
“我不是教你们去硬碰硬,毕竟现在八爷也算一家之主。况且五爷回来後,商号的事还有诸多仰仗的地方
。我所希望的,就一个字:拖!”
调动银两,拖!调动人手,拖!拖得八爷心浮气躁,拖得他百事不举,难以扎根。
坐进马车,少言长出一口气,这两天可以说是殚精竭虑,耗尽了心思筹谋策划。方才在酒楼之中,虽然他
表面上是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但有谁知道桌子下他的膝盖在细细地颤动,冷汗一颗接一颗,浸透了内衣
。
那些掌柜若是横下心站在八爷那一边,他还真没办法,总不成拿刀子逼著他们投诚。幸好五爷余威犹在,
让事情进行意外顺利。这一松懈下来,只觉整个人像是大病初愈,筋疲力尽。
靠在车厢上闭目休息一会,他又强打起精神,敲敲车门沈声说道:“去西山别院!”
这是个意外的收获。刚才在他步出酒楼之时,有位掌柜追上来,附在耳边悄声说:“十三爷,我听说二爷
和四爷也对八爷不满,所以便借养病去了别院。您看……”接下的话留在了肚里,但少言明白,那位掌柜
意思是结盟,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结盟,少言摇摇头,他可不敢想,只希望二爷不要趁机插一脚,把水搅得更浑便算是帮忙了。
但二爷不是傻子,心里想必有数。他只要坐山观虎斗,任别人争得热火朝天两败俱伤,他不折损一兵一卒
便是最大的赢家了。
车马辚辚,载著少言到了别院。
别院地处西山,前临小溪後倚密林,方圆十里内少有人烟。
站在及腰的围墙外向里望去,两棵枝繁叶茂的梧侗,一幢青砖琉璃瓦的二层小楼立於左後方,雕龙画栋,
飞脊斗拱,一派清华气象。
刚下车,一袭衣角映入眼帘,却是四爷站於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四爷。”少言拱拱手。
“十三!”四爷显得颇为惊喜,忙走下来拉住他的手向院里拉。“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派人送了几
坛梨花酿,难得你来,大家一起喝几杯。” 不擅与人如此亲密,少言手腕一翻,不落痕迹地挣脱了,跟在
他身後走进了院子里。
二爷就坐在树下,身边另外了两把藤椅。见少言进来了,站起身,笑呵呵地说:“十三,来这边坐。”
择了一把藤椅坐了,二爷将他的酒杯斟满。胭脂色的酒倒在白玉杯里,清澈见底,映著头上的梧桐叶,
微微沾上点绿色。当最後一滴酒从壶嘴上掉下,落在杯里漾出一圈一圈的酒晕,那抹绿色也跟著摇摆不定
。
“十三,这次去兰州有见到什麽新奇事。”
唇边一凉,冰镇过的梨花酒喝起来没有丝毫的火气。低眼,从酒杯边缘瞄过去,或许是这树荫,二爷脸不
同於往日,显得颇为详和。
“也没什麽,新进了一批茶。只不过现在兰州天气炎热,不像京城,凉意泌人多事之秋。”
二爷四爷互看一眼,都笑了起来,二爷说道:“十三说话向来绵里针,真让人不知怎麽回!”
少言也轻笑道:“不知怎麽回不要紧,知道怎麽做就成了。两位见多识广,做生意更是一等一的好手,怎
样才能利人利己,可轮不到我来教。”
四爷笑道:“这些生意上的事你问我可是问道於盲了,你知我一向是不管这些的。”
“四爷真是过谦!在大夫人眼前立下军令状,七个月内赚十万两,这句话可是掷地有声。言犹在耳,四爷
却说自己不会做生意。”
四爷搓搓手道:“十三你就别调侃我了,那日只是一时情急。天下间的银子哪有如此好赚,我都已经打算
好了要拿自己的私房钱去补了。”
将三人酒杯依次斟满,二爷说道:“十三,当初你一时府,我就想,这麽灵动秀气的人怎麽就让老五拢过
去了。若早见到把你收到身边,我又可多了个帮手了。”
“二爷身边藏龙卧虎,南宫家的伍管事,恭王府的崇管事,我自忖比不上他们,倒叫二爷惦记。”他说
的这几个人,都是经商管事的好手,被二爷悄悄拢於麾下。
二爷大笑道:“我就说什麽都瞒不过十三的耳目!老四你说是吧?”
四爷挠挠头,笑了。
见两人滑溜如鱼,少言打量著周围叹道:“二爷好会享福,河畔清幽地,令人俗念顿消,真是修心养性的
好去处,但不知二爷何时重踏红尘路。”
二爷抚著下巴,思索著说:“前些日子,心里总是涨涨的,府里又不清静,这才搬出来好好休息几天。
怎麽说也得等河清海堰水落石出。十三你说是不是?”
二爷这一番话就意味会置身事外,至於是哪个笑到最後於他无碍。少言心中大喜,拿过酒壶,“这一杯算
是我借花献佛!敬二爷。”
三人喝毕,少言起身说道:“俗务缠身,不敢久扰,告辞。”正在向外走,忽然想起一事,不经意地问道
:“二爷四爷可知老爷夫人去了哪里?”
二爷笑道:“丁家祖训,能者居上!”
少言心领神会,点点头走了。看来是老爷夫人一见硝烟便避了出去,任由儿子斗得你死我活。至於谁赢并
不重要,丁家主事这位子有人坐就好。
看著他的背影,二爷悄声道:“老四,你料得真准,十三他果然找来了。”
十八
几串稀疏有致的葡萄,堆在缠丝白玛瑙的盘子里,只有九分熟,那紫中微微泛出一缕青。偶尔有风进来,湘妃竹帘轻轻叩著窗框。 除此而外,悄无声息。
林文伦单手支颐侧躺在床上,眯著眼睛,一手拎著酒瓶,轻轻摇晃著。
“林大哥,你知道吗?要把字写得这麽丑,其实也挺难的。” 夕阳斜照下的庭院,玉石击磬似的清亮童音,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林大哥,你为什麽要骗我?”客栈中,大眼睛这样问著。那声音里,夹著一丝沈郁和伤心。
大眼睛的美,是沙鸥卷白浪,身临碣石,灵若处子。待一切沙尘过後,只剩他一翼白鸥,逍遥於天地外,不惹尘埃。
忆及那灵动的眉眼、清冷的身影,林文伦忽觉浑身一阵燥热,只盼著他就在眼前,可以伸出双臂将他搂在怀里狠狠地揉进自己的身体,这个念头是不能宣之於口的亵渎。可多少回了,为了压抑那可爱的可哀的可耻的令人粉身碎骨的**,迸得他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了。
房外传来沈重的脚步声,林文伦攸地长身而起,在榻上盘膝坐了,沈声说道:“易管事麽?进来。”
易管事缩头缩脑地走了进来,不敢向上望,就地打了个千,恭敬恭敬地问安:“林爷!”
“嗯,”林文伦指了指了窗下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易管事斜签著身子坐下了,干巴巴地笑著,“林爷,八爷今个儿派小的来是想向林爷您讨个话。”
“说。”
“是这样的,”易管事越发不自在了,“自那日十三爷闯了灵堂已经过了六七天了,不但五爷找不到,就连十三爷也……堵住了他几次,但林爷您有命,说绝不许伤了十三爷一丝一毫,所以兄弟们缚手缚脚的,轻了不是重了不成,反而让他伤了……”
“所以你们八爷急了想下死手?想杀鸡儆猴镇住那些掌柜?”林文伦眼中精芒暴涨,身不动手不抬,那气势,却像山一样地压过来。“甚至想用他引丁五出来?”湘妃竹的帘子响得更急,啪啪地拍打著窗子,仿佛笼中鸟扑扇著翅膀,绝望而无助。易管事一激灵,余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易管事,现在什麽情况你是知道的,印鉴没找到丁五没死,丁家主事这个位子他是坐不稳的。偏偏丁五的势力远远超出预计。单靠东风堂不入流的杀手和你们几个跑腿的,想成大事,不如去登天还容易些。”
“是,是。”易管事连连说著,话里已经开始带著一点讨饶的意味。
林文伦又躺回了榻上,眯起眼睛养神,“告诉你们八爷,这事没商量的余地。要麽照我说的做,要麽我转而帮助十三。他是聪明人,哪条路有利,也用不著我提点。我瞌睡了,下去吧。”
易管事心中暗恨,真正是前门驱狼後门进鬼,赶走了五爷,引来个更难伺候的主儿。奈何少了这位,八爷还真就像断了一双腿,不良於行。忍气猫著腰退出了房门,长吁口气,转过身飞也似地跑走了。
林文伦喝了一口瓶中佳酿,忽然冷笑一声,“丁老八,当年你何等威风。我不过笑一笑,大眼睛就被你打得口吐鲜血,这笔帐,是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稀稀疏疏的云团,阳光从边缘处漏下,划出大片的光幕。
步出客栈,少言借著人流不著痕迹地向四周打量。往日里窜来窜去的探子走得一个不见。看来是昨夜在城外稍显踪迹将八爷的注意都引了过去。少言折身向东,汇入了人流里。
长街之上,人潮汹涌,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充盈於耳。几处丁家商号前依旧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少言抬头望望金字招牌,究竟是有四家商号投诚了八爷,出钱出力。少言微微摇头,若是八爷成功,这批人自然鱼跃龙门。可惜,想赌一把却所托非人,少言几乎可以预见他们的下场。
心思转到五爷身上,已经十来天了,也不知道五爷现在怎麽样?几次去平西王府,得到的回答也总是千篇一律的“老五安好,不用担心。”可是……又怎能不担心?除了他的安危,更多的,是那份入骨的相思。苦笑一下,这相思,便如债主一般,每日里相催逼。准了他三分利,依旧是亏得倾家荡产。这本钱,恐怕是要见他时才算得。
立在小摊上漫不经心地随手翻著,只觉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有人在耳边悄声说道:“跟著我。”
侧头看去,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男人,向他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向长街的另一端走去。
在心里计较了一会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退一步说,即便这是八爷设下的陷阱,凭自己的轻功,脱身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何况,说不定是五爷的派来的人。想到这,少言几乎是雀跃著跟了上去,只为那一半的可能性。
那青年出了闹市,一路尽是往人烟稀少之地而去,不曾回头,似是笃定了少言一定会跟来。眼见他转进了一个小巷,少言却没立时跟进,而是悄悄掩近,游目四顾,忽然纵身上了房顶,伏於屋脊後居高临下望过去。
幽深的小巷尽头立著一个人影。再寻常不过的庄稼汉子,布衣布履,一袭斗笠。领路的年青人已经不知隐於何处,少言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掠下地来,落在那庄稼汉子的面前,抿嘴一笑。
“笑什麽?”平静的声音传过来。
“富甲天下的丁五爷,换上这一身衣服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少言眼中熠熠生辉,笑容越扩越大,不只为久别重逢,更多的是为了他这一身穿著。有些人穿上龙袍不像太子,同样的,眼前人就算换上这一身简陋衣著,也遮不住久居高位之人无形中养成的尊贵气势,这一点,想必他自己也清楚得很。
微抬下巴,丁寻做了个“跟我来”的表情。刚走两步,身後风声微动,於电光火石之间,脚步一错右手成爪。只觉眼前一亮,却原来头上的斗笠已经被人摘去。
将斗笠在手上滴溜溜地转著,少言笑得有些促狭,“还是摘去的好。”
跟著丁寻在小巷中穿梭著,片刻之间,少言便发现此处并非只有他二人。借著房屋与地势,几个暗桩巧妙地隐身於黑暗中,将气息收敛得几乎无迹可寻,在身前身後不停地交替著。这些人想来应该是丁寻手下的死士,原本还担心丁寻没有可用之人,现在看来,终於可以松口气了。只是月余不见,五爷似乎更削瘦了一些。心中激荡,伸出两指轻轻勾住了丁寻的衣袖。丁寻微微皱眉,由他去了。
地上一前一後两个曲曲折折的影子,忽而出现在墙壁,忽而消失不见,始终是连结著的,一眼看上去,竟像是执子之手。
穿过漆黑的木门,进入一个四合院,却是别有洞天。小小的天井里,稀稀落落散著几棵花草。屋檐下,是两口水缸,养著娇小的水莲。清澈的水中,翠绿的叶紫红的花将秀媚洇染,俏美的花瓣柔情流转,秋风乍起处,暗香盈袖,整个院落分外清幽雅致。
丁寻引著少言进了西厢。一进门,少言便是一愣,只见房中的摆设无一不是仿照著丁府书房的格局,虽然比起丁府来,显得局促了许多,光是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已占去了大半空间。余下的,不过是容膝之地,但也并非仓促之间便可布就的。
有些怔仲地转向丁寻,“这地方……你何时?”
“很久了,”丁寻坐在桌後,“将所有的力量都暴露很危险,所有的丁家主事在继位後都会找这麽一个地方,与丁家毫无关系,以备不时之需。”
少言自嘲一笑,本以为对五爷已是了若指掌,原来不过自以为是而已。
丁寻扔过来几本帐册,“老八谋定後动一时得志,但没了印鉴,终究难以号令外省。这些,是各地送过来的帐目,整理一下,哪些该增哪些该减,列个清单来。”
少言接过来,这份活计做起来可是熟极而流。看向书桌後的人,一瞥之下,只觉得说不出的奇怪,定睛细瞧,这才注意到丁寻的左手竟然只剩四根指头。
这一惊非同小可,少言抢上前,只见丁寻强健有力的左手之上,无名指竟然从第二指节齐根而断,露出嫩红色的新肉。虽然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伤,但突然失去一根手指,无论是日常或是动武都难免有所不便。“你武功高强,又素来小心,怎麽会……?”
“没什麽,”丁寻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去,“老八这回下足了本,从苗疆找来血蛊夹在帐目中。以我的功力加上无数的灵丹妙药,也只能将它逼於无名指,时间一久,说不定还压制不住。也没什麽,免了後患。”
沸腾的怒意自胸臆间升起,若早知如此,当日闯丁府,就该给八爷个教训,至少也要他用一根手指来抵。问起当日丁府情形,丁寻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中毒後,老八突然发难,带著一群人冲进书房。当时他全身功力都用来与血蛊相抗衡,无力反击,便当机立断带著印鉴撤出了丁府。
还要细问,丁寻却把话题岔了开去,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你一回城我就已得到消息。但血蛊未除,想著你的武功足以自保,老八又咬得紧,只好让平西他捎了个信儿。不过,联络商号抵制老八这一招倒是深得用兵之道,不敌其力,而消其势。”
“是五爷教得好!”少言有些调皮地恭维著。生死不明的人现在就好端端地坐在面前,虽然说不上完整无缺,但至少也算是无恙,提了半个月的心终於落回了嗓子里,连说话也不自觉地轻快起来。五爷听了,也是一笑,“来,让我们教教老八该怎麽玩。你怎麽了?”
“没,没什麽。”轻轻叹口气,心中所思要如何诉之於口。眼前人无恙,曾经的焦虑烟消云散,只觉疲倦不堪。对八爷,竟也像是提不起力气去恨。
能笑到最後的人一定是五爷,关於这一点,少言有著坚定的信念。只是,人生贵适意,短短几十春秋,纵使千金裘金镂衣,百年後仍不过是过眼烟云,繁华富贵转眼成空,争名逐利苟苟营营,怎及得上对酒当歌,容膝之地易安?
想到这里,又不由得开始羡慕起林大哥,看他怒马扬鞭,率性而为,总有一份潇洒的写意。
在四合院中盘恒半天,外面天色近晚。小院中,光线更是被隔绝於外,朦胧中,那几株水莲更显娇媚。
“好了,”丁寻接过清单,勾勾画画,“你知道该如何做了?”
无言点头,多看了一眼,颇有些恋恋不舍,“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回转过来,蹲在丁寻面前执起他的左手,带著近乎虔诚的神情将唇轻轻地凑上断指,细细地叮咛著:“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八爷他苦心经营这麽多年,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当避则避,忍下一时之气,只要人在,万事都可重来,嗯?”
丁寻低下头看著他的发心,眼光深暗难辩。
“小言。”
“嗯?”
“早几日我听说,这件事林文伦也有搅进来,你与他在兰州盘恒一月有余,可有听说此事?”
“没有,若真有此事,怎能瞒得过我。”
“真的?”
“真的!”
五爷手段霸道御下极严,少言居中调和,有时也免不了要欺上瞒下撒点小谎,但像这样直接而截然的否认却还是第一次。一面敷衍著五爷,一面在心中盘算,看来与林大哥会面一事已是刻不容缓。无论如何,总得要劝得林大哥自此事中抽身而出。一个是念兹在兹,一个是故人有旧。无论哪一个受伤都非自己所愿。事到如今,只愿林大哥能看在自己的面上。
!黄昏的街道上,辉煌而又虚假的金色给一切涂脂抹粉,脚步声声回响,少言边走边想著要如何启齿。他非草木,对林大哥的情意怎会毫无知觉。林大哥之所以趟入这次的混水,个中缘由,也心知肚明。丁家并非栖身之所,林大哥釜底抽薪,扳倒丁寻,让他在丁府再无可恋。这一切,全是他的一番好意。
可是,“好意”两个字,也难讲。
耳中传来一声异响,少言心中一动,脚尖点地,凌空翻了两个筋斗,百忙中向後看去,只见原先落脚之处,此刻密密麻麻钉满了细小尖利的钢针。将要落地,又是几点寒星直奔眼前而来。伸手在墙壁一按,翩翩然再次腾空而起,姿态娴雅,没半分的手忙脚乱。
仗著过人的轻功,在空中轻易躲过第三波暗器。轻巧地落在墙下,口中一声断喝:“是谁?出来。”
没人!
少言倚墙而立,警惕地看著四周。对方沈得住气,自己若冒冒然冲出去,不免成了靶子。
双方一时陷入了僵持,“会是谁?”脑中飞快地思索,难道是八爷的人发现了自己?随即又否认了这个猜测。若真是八爷的人,按理说不动手则已,动则必中,早已一拥而上,不然岂不是打草惊蛇。除非……除非他们已经知道五爷藏身之处,倾巢而出。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禁忧心如焚,也不及细思,脚步一动便要行险,至少也要让五爷有所准备才行。
刚迈出一步,忽觉背心“志堂穴”一麻,模模糊糊叫了声糟,全身无力委顿在地。
身後的人收回手指,从黑暗中步出,瘦削的脸,略带鹰勾的鼻子,正是五爷!
昏暗而阴冷的石室之中,几支火把明明灭灭,摇晃不定。长长的石台之上,各种各样的刑具整整齐齐地排列著,皮鞭,夹棍,烙铁,铁链,精巧的、粗糙的,无不齐备。每一样刑具都泛著黑沈沈的光,也不知道吸了多少人的血,附著多少的冤魂。
清脆的撞击声传来,被铐於墙上的人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霉味,夹杂著血腥气呆滞的肉体的气味,闻之欲呕。
“醒了醒了,快去叫八爷来。”
八爷?这是在哪里?!
沈重的铁门开了又关,生了锈的门轴吱吱呀呀地一阵乱响。
八爷那带著腻意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石室中响起,“十三,终有一天你也会落到我手里。”八爷的胖是带著几分胎气的,噘起的嘴翘起的鼻头,像一个小孩子带点委屈地嘟囔著“你看,你看。”
这份憨意,若是货真价实,合该是父母万千宠爱的宝。但配上狡狯的眼睛、狠毒的笑容,任谁看了,心里都是一阵凉意。
被缚之人抬起头来,白皙的面颊,明亮的眼中有惊诧,“原来八爷竟然比我估计的能干一些,真是失敬!”
“牙尖嘴利,我看你能逞能到几时。给我找几个人来,记得,找强壮些的,”八爷摸著下巴,笑得淫秽,“别人都说你不惹尘埃,我倒要看看你被十几人轮著上,还能不能一付冰清玉洁的样儿。”
少言听而不闻,只是闭起了眼睛谋划脱身之策。
八爷很胖,人一发胖,有些方面就难免不如人意。因此便蓄养了些身体强健的奴隶,当著他面上演些男欢女爱,借此过过干瘾。
十几个**著上身的大汉鱼贯走入室中,看著被铐在墙上之人。跟在八爷身边几年,看过的尝过的也不算少了,这样极品的货色可还从来没经过手,不由得心里骚痒难忍。
都是风流惯了的,自然知道怎麽做。听到一声令下,便有三四个欺身上前,八爷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
忽然杀猪似的一声尖叫,一个大汉向旁跌出,捂住下体在地上滚来滚去,两手间有汩汩的鲜血流出来。
“怎麽回事?”陡生意外,八爷也是一惊。
少言微微一笑,齿间寒光闪闪。
有机灵的手下已经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忙上前耳语几句。八爷依言看去,果然。在手铐的手腕之处,原本多余的两节铁链已经不翼而飞,竟是被少言硬生生用牙力咬断,含在嘴里。
“好,好。”八爷气极反笑,大声喝道:“给我上,我就不信他能杀几个。”
可那些大汉个个贪色怕死,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就怕一出头,自己的鸟就真的没了。
八爷无法,一迭声地喊:“拿鞭子来,给我打。”少言看著他,心中暗道算你命好,有人抢了先。不然,怎麽说也要你一根手指。
终究是秋天了,天空显得空旷静谧,点点繁星,辽远而不可捉摸。
星光下,有人独立,双手背负於身後,微风轻轻扯直了袍角。
一条鬼魅似的身影,忽然从黑暗中分离出来。跪於三尺外,恭声说道:“五爷,您交待的事已经办妥。”
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了下去。将目光投向远方,纵使心如铁石,此刻也满是惆怅萧瑟之意。
细长的鞭子,似毒蛇在空中打了个尖利的呼哨,落於右臂之上,这全身上下唯一还算完整的地方皮肉立即暴开,血迹顺著胳膊沿著手肘流到手指,又滴落下去,与地上那小小的一滩汇聚在一起。
明白色的长袍沾满了血迹,一条一缕地挂著,连最基本的掩体功能都已经失去。长时间得不到水的滋润,口中干燥得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双唇开始龟裂,再怎麽伸舌去舔都无法带来一丝的水气。四肢百骸,无处不是撕心裂肺地痛著。
睁开的双眼,涣散而无神。眼前的一切,像是隐藏在薄雾之後,又像是隔著一层纱障,朦朦胧胧,只有人影幢幢。纵使隐约见到嘴在动,却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麽。支撑这麽久,心神疲惫到极限,五官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最後一节铁链依然含在嘴里,这是最後的仗恃。
“还没招?”
“没有,”手执长鞭的大汉难掩佩服,“已经打一天一夜了,少说四五百鞭子也下去了,不但没招,连昏过去都不曾。”
先前之人怒骂一声:“去你娘的,让你来打,他还没服,你倒先服了。给我狠狠地打,只要不死就行。今天说什麽也得从他嘴里掏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