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师 (上)
我有一个主人,我的主人喜欢收集人偶。
如果你够聪明,应该已经猜到我的身份。
其实一个人类,和一个人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你可能会不同意我的说法,但事实上,即使我混在人群之中,也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怀疑过。
我的主人很有钱,他拥有世袭的财富,广阔的领地,他豪华的府邸在这个城镇上占据着可耻的面积。
这样宠大的家宅要维持和打理起来都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旁人定必以为我们拥有无法计算的佣工可供差遣,事实不然,这里的所有仆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这个家族对于成员的挑选十分严苛,即使侍从,也不例外。
虽然人手不足,但我们从来不曾怠慢过任何一位客人。
这个男人从早上坐到中午,不停地看时间,他烦燥地喝掉了一杯又一杯的茶。
“有谁可以告诉我玛格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皱着眉头一再询问。
佣人侍立一旁,没有人敢贸然前去招惹这个心情恶劣的贵宾。
“你是在说我家主人吗?”我微笑地恭敬上前,替他换走面前空空的茶杯:“沙西先生你不知道?我们主人每周有四天都会驻留在人偶拍卖会上,他最迷的就是那个了。”
他等得满肚子的气,但手持公函显然事务在身,他又不能决然离去,只好把怒气迁到别人身上,他瞪我一眼:
“你是谁?”
“我是更,这里的管家。”我把手按在胸上向他行了一个礼:“很高兴认识你,沙西先生。”
“管家?”沙西充满怀疑:“你是新来的?”
“我为玛格烈少爷服务超过十七年。”我说。
“这不可能。”他轻哼一声。“我常来这里,怎么从来就没有看见过像你这么年轻的管家?”
“事实如此。”我说:“不过我们讨论这种问题也实在没有意义。沙西先生你是否要再来一杯蜜糖红茶?”
“我的肚子都喝得快撑破了,难道你们这里没有人可以为我去找一下你们家的主人吗?”他不悦地质问。
“先生你知道,玛格烈少爷去的都是贵族们管制的地方,即使身为家仆,我们也没有资格进入那样高级的场所。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若是等得无聊,何不到外院去散个心?”
他听我这样说,明显得不到落实,显得更加烦燥了。
“我家主人前些天在领地的训马场精心挑选了几匹好马,”我说:“沙西先生既然是玛格烈少爷的朋友,我想他一定不会介意让良驹陪伴客人度过美好的下午。”
“骑马?”沙西微微一愕,不过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对我的提议并非全无兴趣。
“玛格烈少爷的马场离这里很近,你一定会喜欢那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我说。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我马上传唤下人送来崭新的骑师配备,这个烦人的家伙终于被打发到离这里一里以外的马场去享受恼人的阳光。
他走了的一分钟后,主人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外。
“欢迎你回来,玛格烈少爷。”我说。
“更,真是可惜,我今天什么也没有得到。”他说。
“但少爷,我们家的人偶已经够多了,你多少得考虑一下她们的心情。”
“人偶也会妒忌吗?”他揶揄地问。
“人偶跟人类是一样的。”我说。
“你这样认为?”他转过身来,我为他脱下外套,交给一旁的侍从,他微笑地看着我说:“可惜不是每个人偶都似你这般特别。”
“少爷是否对我不满?”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那样说。”他的目光变得温柔,伸手习惯性地为我抚平领子:“对了,今天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有,政署大厅的沙西先生为你送来一份公函。”我把文件交到他手上。
“他人呢?”玛格烈问。
“大概等得不耐烦,他在你回来之前已经走了。”我说。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我的主人皱起眉头,一边走到书房关起大门,我想他要开始研究手上的工作了。这个时候最好谁也别去烦他。
我吩咐佣人今晚要把晚饭直接送到书房的外间里,并且禁止所有人打扰少爷的工作。
太阳慢慢偏斜,当沙西先生满头大汗地步进大厅的时候,也抑止不住满脸的容光焕发,他似乎玩得很愉快。
“你们家主人回来了没有?”他问我。
“实在抱歉,沙西先生。”我一脸歉意:“主人刚刚派人送来一封短信,他似乎受到了某个朋友的邀请到邻近的别墅去了,大概明天早上才可以赶回来,他说今天会有一个政署来的大人,请我们务必把这位贵客留一晚。”
沙西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不过以他在官职上低于我家主人的形势下,他也无法违抗上级留下的口喻。
他只好被逼再度留在这里度过一夜。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早晨,餐桌上准备了丰富的早餐。
玛格烈少爷坐在首席的地方,却没有急于开动。
他很有耐性地在等待,直到我出现在他的面前。
“更,你今天特别慢,昨天睡得不好吗?”他问。
“对下起,玛格烈少爷,我下次会注意起床的时间。”我并不真心地道歉着,反正他以前也没有介意过这些琐碎的事情。
管家与主人同坐一桌是极不合礼仪的做法,不过在玛格烈的家里,这些无用的礼仪已经被日常的习惯所替代。
我是一个人偶,不过我可以摄取少量的食物,虽然我并不需要营养。
“今天有最新鲜的麦芽小糖糕,还有刚做好的蔬菜汁,更,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了,特意叫人准备的。”玛格烈愉快地告诉我。
这是一位多么体贴的主人呢,“我很高兴,玛格烈少爷。”我说:“没想到从早餐开始就得到特别的照顾,我想今天一整天都必定是个美好的日子。”
“更,你的感谢词下次可不可以换一下?”他歪起一边眉毛:“虽然很高兴听你这样说,但每日都一样我实在已经听腻了。”
“等少爷你特别为我准备的早餐内容变化了之后,我想我会改变的,每天吃麦芽小糖糕和蔬菜汁我也有点腻了。”我说。
“这是你的抱怨吗?更。”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那样说,玛格烈少爷。”
“昨天晚上我又听到那奇怪的声音了。”玛格烈说。
“是吗?”我疑惑地:“我可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声音从你的房间里传出来。”
“你确定?”
他放下餐具,深深地看向我:“更,没有人比我更关心你的一切。”
能够得到主人的宠信是一件荣幸的事,我也放下餐具,迎向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感谢少爷为我费心,如果下次你再听到奇怪的声音自我的房间里传出来,你可以亲自前来检查。”
他的眼睛亮了一亮:“我可以这样?”
没有什么话题比主人询问下人“我可不可以这样”更可笑的了,楼上蹬蹬蹬的脚步声打断了我们奇怪的对话。
我转过头去,一个少女自楼上轻跑而下,她漂亮的裙裾飘扬起伏,如一道轻风直扫到这里来。
“塔薇,注意你的礼仪。”玛格烈皱起眉头说。
“请别一大清早说教,哥哥。”塔薇一点也不理会,径自坐下。
“塔薇小姐,今天有你最喜欢的早点,这是我为你特意留起的。”我把点心布置到她的桌前,她感动地转过头来:
“更,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就是你异常地溺爱她,她才会越来越不懂节制。”玛格烈不悦地看着我说。
我根本不理他,只管看着眼前一脸神采飞扬的少女,我一边用洁净的手帕为她拭汗,一边怜惜地说:“别吃得太急,还有很多呢。”
塔薇一边吃着一边享受,我过分的亲昵连玛格烈也看不过去,他的语气酸味十足:“我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是她丈夫,更。”
“是哥哥。”我看也不看地纠正他。
“她的哥哥是我。”他也纠正我。
“争什么,”塔薇吃得正高兴:“我觉得更像爸爸。”
玛格烈手中的刀子几乎没有掉到地上去。
“天,塔薇,你又要到哪里去?你的早餐还没吃完呢。”我焦急地喊着,但少女已经拿着糕点一溜烟地跑走了。
“她要去干嘛?”玛格烈问:“我看见她手里面拿着马鞭。”
“希望她不是又要去骑马。”我担心地说。
“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你不如担心她哪天从马上掉下来,摔得稀烂。”
“玛格烈!”我紧皱眉头地瞪着他。
他微笑地看着我,每当我生气的时候,就会省去对他的尊称,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我知道塔薇对你来说很重要,难道你没有留意到她今天的左手不太灵活?”
“我会找个时间为她重组一下。”我说。
“更,你对她的宠爱会害了她。”
“但她看起来很快乐。”
“身为人偶,却没有一点自我意识,你认为我们可以欺骗她一辈子?”
“够了。”我扔下了餐巾,站起来:“只要她幸福地生活在这屋子里,即使她认为自己是个人类又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她永远不能到外面去,外人一看她憋脚的动作就知道她是个人偶,你以为她可以骗得了谁?除了你,没有人会承认她是个人类。”
“塔薇是我做出来的,我想我比你更清楚她的状态。”我转过头去:“抱歉了玛格烈少爷,我的头实在很痛,你自己慢慢吃吧。”
我负气地离开大厅,玛格烈的声音仍回荡在后面:“更,你别忘记了,你也是一个人偶,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人偶永远也不会变成人类。”
大门砰的关上,隔断了他的声音,也隔断一个荒谬的世界。
人偶的潮流一度盛行在这个时代里。
收集不同形态的人偶,成为贵族们重要的消遣和娱乐之一,高级的人偶有简单的行动能力,不过因为欠缺灵魂,它们举止缓慢,动作僵强,我想主人说得没有错,一个人偶,永远也不必妄想成为人类。
塔薇疲倦地躺在床上,她的床边围满了服侍的仆人,我细心地拿起她纤细好看的手,为她修补关节接位。
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其实她也没有机会了解一个正常人类的生活,即使她看着我为她拆下手腕的一部分,在她眼中也不过犹如普通人在修剪指甲一般平常而已。
“塔薇,你有没有觉得其它地方不舒服?”我问。
“没有。”她笑嘻嘻地,一点也不在意:“对了,今天多少号?是星期几?”
“你问这个干什么?”
“哥哥不是在德克街的店子里订了衣服吗?我想他们也该快来收尾数了吧。”
“这关你什么事?”我奇怪的问。
她呵呵笑着,并不看我。我十分纳闷。
不过当我看到那个拿着月前单据,出现在我们家的那个男孩子时,我就明白了一切。
他叫吉斯,是德克街八号裁缝店店主的儿子,一个眉目俊秀的大男孩,总是轻易得到少女欢心。
我站在暗处,默默观察,这家伙除了天生一副骗人的面孔,他的行为可不如他的脸一般端正。
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其实不多,每个月大概会来一两次,不过在他经过的地方前后总会有某些细小的物品不翼而飞,例如摆在高桌上镀金的打火机,或是装饰柜中纯银的小摆设之类。
我不会揭穿他,即使经过我的身边他也不认识我。这样低劣的人物还轮不到我来招呼。
我很快就把这个人抛诸脑后。
塔薇的阅历还太浅,才会被这种下三滥的货色吸引,她是玛格烈的妹妹,就算名不符实,她好歹也顶着玛格烈家千金小姐的名衔。
每个月里我总有几天要为了塔薇的事而跟少爷闹得不愉快。当然,身为一个管家,我总不能永远跟主人持续如此糟糕的状态。
所以有些时候,我得适当地变得温柔和体贴一点。
在我推开书房大门的时候,我正听到我家主人略带愠恼的声音:“你怎么可以随便到这里来?更呢?他在哪里?”
“你找我吗?玛格烈少爷。”我笑意盈盈,放下手中为他泡好的人参茶。
“你来得正好,这家伙是谁?”玛格烈生气地指着一旁的人问我。
我看了那人一眼,点了点头,他便僵硬地行了一个礼,退下去了。
“这是我新做的人偶,少爷。”我说:“你得谅解一下,我们家的侍仆太少了,我不得不增加一点人手。”
听我这样说,玛格烈的表情才略显平和一点,但他还是不满:“你怎么又做人偶了,自从你做了塔薇之后,我还以为你也该满意了。”
“但它们怎能跟塔薇相提并论,玛格烈少爷,”我微笑地说:“你别忘了,她可是你亲手渡生的人偶呢。”
“我真后悔当初答应了你,更。”玛格烈头痛地说:“我可不会认同塔薇,在我手中渡生的人偶,只有你一个而已。”
“是的,感谢你赐予我生命。”我温驯地接近他,以最讨好的态度:“我从来没有忘记过玛格烈家授予我的恩惠。”
他目眩神迷地看着我,久久没有言语。
“你是我见过最令我动心的人偶,更。”他说。
“主人会那样觉得,不过因为我是你做出来的而已。”我说。
“你知道吗?更,我花了三百个夜晚把你完成,给你生命,我多么希望你可以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玛格烈少爷。”我轻轻地笑:“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这里。”
玛格烈家世世代代都喜好收集人偶。
而我,知道他们的秘密。
这个家族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在我被渡生的那个夜晚,我睁开眼睛,亲眼目睹一场曼妙无边的魔术。
没有人会相信那是多么奇妙的一种感觉,我亲临其中,身历其境,有人用他的双手为我创生,而那个人,戴着华美的面具,我无法看到他的样子,却透过面具上斜飞的羽翼,看到那双深深凝望我的金色眼瞳。
更,他对我说:我在等你,我一直一直,都在等你。
我喜欢他声音,喜欢他漆黑的披风,纯白的手套,他说他叫玛格烈,一个人形师。
我爱上这个拥有魔性魅力的人物,从第一眼开始。
“更,”我的主人,他用那双善于创造奇迹的双手捧起我的脸,问:“身为一个人偶,为什么你会那样热衷于制造同类呢?”
“我不知道。”我回答:“大概因为主人你喜欢人偶,所以我在潜意识里也被影响了也不一定。”
“你没有想过培养其它兴趣吗?再怎么说,人偶手中制造的人偶实在让人感觉诡异。”他说。
“你是否还在介意刚才的事?”我看着他,说:“我会好好教导它们,别让它们再跑到少爷的房间里来,不过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就把它拆掉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玛格烈困惑地思索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人偶总像在哪里见过。”
“这怎么可能。”我笑:“少爷是不是累坏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那样的幻觉。”
“别提了,我最近工作实在够忙,政署厅里的家伙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后面的交接都乱作一团。”
“政署厅?”我好奇的问:“你是说沙西先生吗?”
“你知道他在哪里?”玛格烈也好奇地挑一挑眉。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说。
“不过为了纪念一下这位先生,我新做的人偶就用‘沙西’来命名吧。”
玛格烈呆了一下,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茫,不过下一瞬间,他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调侃。
他微笑而深思地说:“更,你的趣味真是越来越恶劣了。”
人形师 (中)
塔薇恋爱了。
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个每天春风得意的女孩,心里装着满溢的爱情幻想,她特别留意月中的几个日子,那都是德克街裁缝店来兑换尾款的日期。
吉斯并非没有见过塔薇,不过他也只当她是玛格烈少爷收集的漂亮人偶而已。偶尔来了兴致,他也会对这个莫名其妙躲在后面偷看他的人偶报以微笑,然后塔薇便更深地红脸跑走了。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我对这个叫吉斯的家伙实在没有一点好感。
“吉斯最近几天怎么来得这么频繁了?”我奇怪地问:“玛格烈少爷最近好像没有要做衣服啊。”
“是我叫他来的。”塔薇拿着一件新裙子在镜前比来比去:“要做衣服的是我,更你快看,这裙子做得好不好看?”
“塔薇小姐你当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我微笑地拿起梳子,为她理顺长长的栗色头发。
但塔薇并不这样认为。她对着镜子发了一阵子呆,脸又蓦地红了:“还是不行,我想我得再做一条新裙子。”
“不如试试别家裁缝店?”我说。
“不,我就要吉斯。”她说。
我沉下了脸,塔薇已经逼不及待地跳了起来:“我得先跟店里预订他们的人手才行。”
“塔薇!”我在后面叫,但她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我有点生气,塔薇已经变了,她变得不再依赖我。
阳光仍然是灿烂的阳光,下午的庭园仍然是开满了美丽的花朵,满溢着香气,我站在中间,目光思索。
玛格烈经过的时候还专程过来看我。
“更,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他问。
我没有回答。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透过玻璃,他看到了大厅里吉斯和塔薇的笑谈,他**地挑了挑嘴角: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塔薇好像喜欢上这家伙了。”我阴郁地说。
“啊,那还真是头痛。”他哈哈地笑,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我看着他:“你认为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平时没有好好地教导她,不可以喜欢上一个‘人类’吗?”
“吉斯这家伙有什么好?”我百思不得其解:“塔薇怎么这样傻!”
“就算今天不是吉斯,明天还会有慕斯和卡斯,”玛格烈一脸的不以为然:“你可以阻止得了多少个?”
“这就是你这个当哥哥应该说的话?”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竟一点也不关心她,她是你亲手渡生的人偶!”
玛格烈冷冷地哼出一声:“我说过很多遍了,更,我亲手渡生的人偶只有一个,那绝不是塔薇。”
“还有,”他漠然地扫我一眼:“你的担心实在多余,吉斯就算再笨,也不会分辨不出一个人偶,你以为他会喜欢上塔薇吗?真是笑话。”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讨厌极了他脸上那抹可恶的倨傲神色:“你是说塔薇配不起吉斯吗?”
“人偶就是人偶,她应该有身为人偶的自知之明,还妄想和人类攀关系,简直不自量力。”
玛格烈根本对此不屑一顾,恨恨离去,我站在原地,莫名地震动。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想。
我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窗子,看到室内塔薇荡漾着春意的笑容,突然深感悲哀起来。
吉斯不会喜欢塔薇,就算她拥有玛格烈家族显赫辉煌的名头,也配不上区区一个裁缝店的小子。
因为她是人偶,所以不配与人类攀亲。
是不是这样呢?
我也恨恨地离去。
玛格烈一直以为我会极力阻止这件事,至少他以为我会想尽办法除去吉斯这个人。
但我没有。
这段时间,塔薇十分热衷于做新衣服,不同款式的礼裙,已经塞满了她房间所有可以用的衣柜,吉斯来家的次数也十分紧密,每次都带着相同的谄媚笑容。
不过看在塔薇眼里,所有关于吉斯的殷切举动,都别有一番内涵。
我继续冷眼地看着一切,什么也没有做。
或许我是下意识地认同了玛格烈的话,吉斯根本不会爱上塔薇,是的,一个正常的人类又怎会看上一个人偶。
等到一切都淡下来的时候,塔薇自然也就醒了,什么都会有第一次,或许塔薇自这次的恋爱失败中可以学会如何自我保护。
我只希望它快快结束。
不过我却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以至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在一个微风轻拂的早晨,塔薇终于对我说出了她的心事。
“更,我想这屋子里没有人会比你了解我了,”她真挚地看着我说:“有些事我不知如何告诉哥哥,我希望你可以帮帮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呢?塔薇小姐。”我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塔薇的一颗心都已经飘浮到云端上,仍旧摆出平日温顺的笑容,我装着毫不知情地问道。
“我知道只有你才会疼爱我。”她说:“比起那个经常冷眼看着我的哥哥——我常常觉得他很憎恨我的样子。”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哥哥呢,”我宠溺地摸摸她的头:“玛格烈少爷当然也是和我一样,疼爱着塔薇小姐你呀。”
“这是真的吗?”她又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样简单的思维,便容易得到简单的快乐。
“这件事我不知道可以找谁商量。”她幽幽地说:“更你会帮我吧?”
我想我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对我说什么了,看着她害羞的脸,我微微地压下心中的不快,微笑说:
“那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然后呢?”
“他也喜欢我。”
我呆了一呆,情况有点意外,那个吉斯除了是个贪小便宜的混混之外,竟还是个骗子。
“塔薇小姐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想我或许会嫁给他。”
“你说什么?”我跳了起来。
她愕然地看着我,问:“更,你怎么了?”
“塔薇!那家伙在骗你,他怎么可能愿意和你结婚!”我叫道。
“那家伙?你知道他是谁?”她问。
“吉斯。”我肯定。
“对,是吉斯。”她皱紧了眉头:“你一直知道?”
“塔薇,你听我说,他不是好人。”
“更,你对他一点也不了解,这样说太不公平了。”
“他不会和你结婚的!绝对不会!”我说。
她被我的声音吓着了,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她失望地说:
“我还以为,你和哥哥是不同的,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要反对,不许我上街,不许我交朋友,不许我见陌生人,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我受够了!”
“塔薇……”
“我一直以为你会帮我,”她的眼睛美丽而哀怨:“我以为起码你会站在我这一边。”
“不是你想的那样,塔薇……”我急于安抚她,但她却激动地把我推开。
“我不要再听你们的话了!每次都说是为了我好,不容得我有一丝意见,我讨厌你们自以为是的脸孔,你们根本不了解我!一点也不!”
“塔薇!”我伸出手去,却抓不住她,她越过我跑了出去,一屋子的佣人也拦不住这个平日在这家里娇惯了的小姐,我从房间的窗子外看到她一直跑到后院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给她冷静的时间,我自己也十分混乱。
结婚,她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还是吉斯给了她错误的暗示?他明明知道她只是一个人偶而已啊!
直到午饭开始的时候,塔薇也没有出现。
我想她或许还在跟我闹脾气,直到佣人们找遍了整间屋子,都不见她的踪影,我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她逃出去了。
生平第一次,她那么坚决地鼓起了勇气,逃出这个屋子。
她可以到哪里去?傻子也想得出来,我生气地吩咐玛格烈家的马车到裁缝店去把小姐接回来。
然后佣人去后回报:“小姐并没有到裁缝店去。”
我吓了一跳:“那么裁缝店那个叫吉斯的小子呢?”
“他也没在店里。”他们说。
完了。我想。这真是本世纪最大奇闻。一个人类会和人偶私奔么?
如果说出来,一定被人当作是个没有营养的笑话。
我着急地问:“玛格烈少爷现在在哪里?”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在人偶拍卖会吧。他们也不确定。
自己家中的人偶都跑了,还有心情去人偶拍卖会!
我立即派人送出短讯,急召他回来。
大概是看到我的笔迹,玛格烈很快就回来了,他看到悲惨地站在大厅中间等他的我,连忙赶过来问:
“发生什么事?”
“塔薇不见了。”我说。
“不见了?”
“她今天跟我说她要跟吉斯那小子结婚!”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玛格烈兴味地挑起一边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