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利把防护服扔在脚下,男爵和他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处。他们比克里特迟了两个多小时才上来,因为穆把软梯割断了。男爵那张看上去就像长着眼睛的扁桃体的脸此时却变得异常平静,他用仆人递过来的消毒水反复清洗了双手,当他开始用白毛巾擦手的时候,他对乌利说:“年轻人,是该大干一场了。”
乌利笑了起来,与其说是笑,还不如说他在抽搐,这个神经质的男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对男爵决心的不信任和蔑视。
男爵看着脚下说:“我得给女儿重新培养个牺牲者,既然他们把一切都毁了,而我隐瞒接引祭祀试图窃取银蛇帝国永生的秘密也一定会被珐琅斯教廷知道,那为什么不干脆大干一场呢?”
波文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凌晨五点三十分,他赶着去参加一个重要的阅兵。可汽车不知为什么出了问题,负责开车的中士怎么也把发动机打不着。波文快要迟到了,中士说了句抱歉的话,他没有听清,因为一架飞机轰鸣着划破了黎明的寂静。波文抬起头,望着死气沉沉的天空,空气里充满了湿气。他低头望了望广场,一千五百名士官的步枪每四支一组,互相架着,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操场上,在浓雾中等待着主人。
“战争其实用不着这样。”波文忽然说道,有点自言自语似的。
中士疑惑地转头:“您说什么?”
“没什么”波文把军帽往下压了压,“士兵,你能把雨篷放下来么,这些浮尘微粒凝结的脏水把我的制服弄得就像是刚从药水里捞出来,该死的鬼天气。”
“好的,长官。”中士连忙正过身子,完全僵硬地盯着前方。
波文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刚才和院长、也就是元首的对话让他有些焦虑。元首得知军队里最大的反对派雷曼中将已经按计划顺利地死在克里特后备箱里的时候,便下令用最快的速度发动战争。可是波文认为时机还不成熟,因为源泉的流出使第七实验室的秘密处于危险之中,如果真相暴露在阳光下,那么整个帝国的根基都会动摇甚至崩塌。但是元首依然下达了命令,并且对波文负责第七实验室后发生的这次灾难性事故非常不快,虽然高高在上的他并没有直接追究波文的责任。
当波文高喊着“为了帝国的荣誉”退出来的时候,这位帝国第二号实权人物的内心其实充满了憎恶,他暗自咒骂——埃斯特法诺,我会让给你和你的情人永远被埋在地下!
可埃斯特法诺的情人此时却好好地坐在红海的酒吧里,他十分招摇地穿着那身银蛇制服,这样他就可以如愿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不来一杯么?”克里特把啤酒金色的泡沫挂在下巴上,“我的黑发美人。”
穆将受伤的胳膊放上桌面,看了克里特一眼,抬头对酒保说:“冰蓝。”
酒保会意,冰块丁丁当当地掉进玻璃杯中。克里特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酒保灵活的手。
“你喜欢带气儿的饮料”,穆伸出一只手,微微勾起手指接过杯子,“啤酒也算是酒?放开喝,我请客,在酒吧里喝不带酒精的东西,你毕业了么孩子?”
克里特忽然噙满泪光地望着穆:“你说的话口气和我死去的妈妈真像!”
穆差点呛着。
“我很遗憾”,隔了半天,穆说。
“我倒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毕竟只有父母都死掉的孩子才有可能被银蛇选中,经过选拔和培训后进入试验机构担当要职。”
穆发现克里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眼睛却不再看自己,而是掩饰般地望着不远处,虽然那儿站着一个丰乳肥臀的姑娘,但他脸上黯淡的笑容却出卖了他。
“我是西班牙人”穆忽然说:“现在的母亲其实是我的姑姑。偷渡来的时候我们在海上飘了一个星期,风把几艘船吹散了,于是之后我再也没有找到我的父亲。后来据说因为第四舱进水,船主放弃了拖船,而我妈妈又刚好在上面。第一脚踏上红海的土地时只剩下我和姑姑,红海警察允许带孩子的女人留下,其他人则要在恶劣的条件下遣返,姑姑那个时候决定让还没结婚的自己直接做了母亲。”
对一个人坦白自己的家庭,或许是安慰的话语,但同时也是向对方打开心灵的最简单表现。克里特慵懒地靠在橡木椅子高高的椅背上,他很高兴穆对他讲这些。
“让我们来说点有趣的怎么样?”克里特灌了几口啤酒,“波文是怎么进入银蛇的你知道么?”
穆饶有兴致地问:“那个天天代表帝国发表演讲的银蛇副院长,他不是贵族吗?贵族应该具有进入银蛇的特权吧。”
克里特摇头:“不不不亲爱的,即使是贵族,想要掌握银蛇的权利依然要付出代价……”
穆把冰蓝在手中晃了晃:“他难道杀死了自己亲人?”
“你很聪明”克里特把脚翘上桌面,他的军靴擦得闪闪发亮:“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波文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可他的父亲作为家族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侯爵身体一直保养得很好,所以波文只能焦躁地待在银蛇外围后勤保障系统里,也就是负责采购实验机体和处理实验残渣,根本不能进入实验室。但是老侯爵过于自信自己的身体健康,结束了高尔夫聚会后又喝了太多松子酒,不幸罹患了急性阑尾炎。这本来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年轻却负有盛名的主刀医生成功地切除了那条发炎的阑尾,但是在当天晚上侯爵的病情演变为了急性腹膜炎,第二天凌晨他的身体就从柔软的大床上被移到了坚固的冰柜里。半年之后波文不但能够自由地出入实验室,而且成了副院长。而那场手术的主刀医生则升为上校,主管最高机密的第七实验室永生研究计划。怎么样,非常精彩吧?”
“就像一出话剧”穆轻轻说,“第七实验室负责人,埃斯特法诺上校,他的确是个名人。”
“他的名字就像他的人一样,仿佛晨星闪耀。”克里特说。
“……你觉得是法诺干的?”穆停了一会儿问。
“我不知道”,克里特摘掉帽子扔在桌面上,取过穆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他有点失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重复着那句“我不知道”。
穆对酒保说:“再来一杯。”
“是因为不知道所以不甘心,一定要找到他问个究竟么?”穆盯着克里特的眼睛。
克里特旁边的空酒杯已经挤成了一堆,“我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我必须死?”他揉着自己的金发,看起来似乎十分懊恼:“你知道吗?他和你非常像,总是很安静,从不说多余的话。他喜欢听我唠叨,喜欢我触碰它,喜欢我亲吻他,可他还是把秘密却隐藏得那么深。第七实验室的所有都是国家机密,他每三个月才有四天假期,于是我们四天什么也不干,整天呆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