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流水卷着落花散落一室旖旎,**半晌贪欢。窗外孤星明月照天涯,生死轮回只在百年间,短短一年,却是刑天用千年时光去换,也丝毫无憾。
后半夜,小鬼睡的香甜,刑天侧卧榻上,听着窗外动静。黑驴蹄不过警告那鬼,若它不肯罢休,刑天只好出手了。
隐隐察觉窗边有利爪挠墙的嘶嘶声,看样子确是朝王婶房里去,刑天拿出葫芦将小鬼收了进去,挂于腰间。握一把散精沙倚着窗栏看那鬼的动作,目及处,刑天心下一惊,竟是阴头鬼。
此鬼乃日落月升交界的极阴极阳时辰死去,死时一口怨气吐息不出,凝固在喉咙间,肉身腐烂后,头身便会分离。此鬼通常头颅飘荡,寻找吃食,若头身相合,威力便会大增。此极凶险的鬼便是世间也少有,道行不深的人若与之交锋,定有去无回。
刑天锁眉不动声色,阴头鬼出了名的难缠,纵死不惧,不拼个你死我活不肯罢休。要么一招将其斩杀,否则只会越战越凶。
只见阴头鬼眸露凶光,闪着紫色鬼焰一头扑上窗栏,触到黑驴蹄瞬间哔叭一声响,脸上黑毛燃着,似乎将它激怒,竟张嘴一口吞了黑驴蹄,妖邪之气胜过以往任何一只鬼。刑天当下打通八脉,真气倒冲,过太渊,破少冲,凝合谷,心下默念,
“天玄地黄,太虚六气。朝服灵精,神金虎文。当令我真,又令我神。分散形影,对山召灵。役使万精,坐亡立存。高游上清,北朝玉晨。着!”
一簇金光点燃道符凌空飞去,阴头鬼大骇之下来不及躲,让那符烧得掉光了黑毛,空剩一具黑骷髅,绿眼泛光,怒不可遏,朝空嘶嚎一声,不远处无头尸身寻了过来,眼看便要合二为一。
刑天倏忽拔剑出鞘,剑刃划破指尖,腥血沾染,威力更甚往昔,左手击掌,右手指剑,悬空跃起,朝阴头鬼尸身砍去。那鬼倒也聪明,呜呜低吼,尸身便转了个向,避开桃木剑。刑天眉心微紧,踏地翻转,跃到阴头鬼身后,一剑刺入风门穴,真气猛袭,阴头鬼招架不住,发出凄厉惨叫。
王婶听见动静,躲在被里探出个头,乍见那阴头鬼凶恶可怖的样子,一下便昏了过去。刑天无暇旁顾,静气凝神,只顾制住那阴头鬼,却又留下三分情,不愿绝它 后路。一刺一退间,阴头鬼似是看出刑天的心思,不再多虑,虽头身分离却使出十二万分力气嘶叫相杀,一时击得刑天连连后退几步。
“呵,你这鬼倒好生厉害,”刑天深吸口气,握剑的手却藏在袖里轻轻颤抖,他本就是戾气绝煞之人,此时不但不能拼力,还要收着几分招数,这般缚手缚脚,比全力而为更累。
阴头鬼森森冷笑,骷髅头一扭,发出“咯咯”的声音。
“你笑什么!”刑天怒极,平素最烦鬼笑,真是丑得心颤,
“原来刑天道长也有顾虑......”阴头鬼牙齿厮磨,咔咔作响,笑声忽沉忽尖,叫人不寒而栗,
“看出来了?”刑天冷哼一声,侧目笑道,“那便好办了,交出精丹,我放你走,”
“可惜刑天道长千年道行,怎的说出这般蠢话,”阴头鬼越发笑得凄厉,竟连十尺开外被刑天制住的尸身也颤抖起来,“要么道长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刑天指间一紧,几欲捏碎桃木剑,忽觉腰间葫芦动了动,挣脱开去,腾空飞起,
“小鬼,回来!”
葫芦悬空轻摆,似在摇头,刑天心急,脱掌便要收它,葫芦一躲,不停冲撞木塞,
“小鬼别闹,我不杀它,也不走,快回来,”
刑天缓下语气,眼里柔光盈盈,“我什么时候败过?你还不信我么......它伤不了我,”
阴头鬼须臾堪破刑天心智,弃身不顾,冲向那葫芦,厉口大开,眼看就要咬下。刑天拔剑侧身凌空度剑,红光忽现,缠于剑身,刺破暗夜风声,直插阴头鬼左目。
“刑,天!”阴头鬼不及他的剑快,剑心已然戳破绿眸,月色洒开,照在阴头鬼脸上,只见紫黑浓血喷涌而出,骷髅头发出震天嘶吼,
“小鬼,”刑天眸光追随盘旋空中的葫芦,一丝也不理阴头鬼如何怒嚎,摊开掌心,旁人看去只是一抹虚无,于他眼中,却是沧海桑田,
“听话,”
葫芦果然不再乱飞,稳稳当当落在刑天手中。再抬首,眸底温柔尽散,皆是浮屠三界的杀气,左眼黑玄眼罩微动,刑天厉声道,
“精丹你交是不交!”
阴头鬼怒到极点,人身倏忽间合为一体,先前的伤口也转瞬愈合,身形长了一倍,张牙舞爪而来,煞气冲天,乌云蔽月,四下阴风席卷,漫天叶子枯萎,拍打在刑天身上,啪啪作响。
一念之间,刑天祭剑而起,真气幻化,与剑相融,威力无比,霎时由红转金,阴头鬼亦不避让,直直迎面而来,以身弑剑,似要拼个鱼死网破。
剑锋及处,阴头鬼哀嚎一声,自首至尾,裂成两半。刑天立于半空,轻踏杨柳枝,翻身落地。剑入鞘时,阳池穴一股殷血缓缓流出,一滴一滴,种下一汪泼墨桃花。
刑天于院中伫立良久,不出半刻,身后一道白光划破暗夜,天门开,引神归位。
“说了一年便是一年,老子不赖皮,”
“刑天,再顽劣也要有个度,你当真想让苍生为场孽缘血流成河?”雄浑的声音从天际传来,似在商榷,却是不容辩驳,
“还有两个月,别逼我......”刑天面露苦色,仰首直视那道白光,“时候一到,刑天定自上天庭请罪,再给我两个月罢......”
“生死皆为轮回,蜉蝣一日,沧海一粟,当真难以取舍?”
“从前踏遍天下,游历河山,再美的景,总觉缺了一块,”
“如今便不缺了?”
“缺,可是这里满了,”刑天一指胸口,世间繁华转瞬过,却不及浮生半寸暖,纵是到头终将了,空余喑哑,也不枉天上一瞬,地上半生。
六
天亮时,王婶哆哆嗦嗦从房里探出头张望,一夜惊魂未定,细细查看下,院落干净无几,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那只黑驴蹄倒是不见了踪影,当下踱到刑天房前,敲门道,
“道长,道长......”
刑天推开门,伸了个懒腰,“怎么了,大婶?”
“昨夜......”
“呃,你做梦了,啊,粽子还有么?贫道饿了,”
“有有,这就给道长送去,”
小鬼在葫芦里憋了一夜,大清早便赖在床上不肯起,刑天拍他屁股,小家伙居然憋出个响屁,臭得刑天跳脚,指着他骂道,
“好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噗——”又是一声,小鬼哈哈大笑,缠住刑天,堵上他的嘴。
一篮粽子扫荡完,小鬼打个饱嗝,静静看着刑天。
“说吧,还想吃什么?”刑天喝了口茶,抬头看看天色,眼下出发的话应该还能赶到下一个镇。
“刑天我们哪儿也不去,好不好,”
“不想吃芙蓉镇的芙蓉糕了?还有红豆粥,鸡蛋莲子,芝麻糊,核桃露,杨梅冰糖水......”
“不吃了,”小鬼露出两颗虎牙笑,刑天只觉齿间苦涩,心中溢满甜腻与愁苦,一时间嗓子干哑,涩声道,
“好,”
王婶听闻刑天和小鬼打算在此久居,当下便把客房重新收整一遍,老头子连端午都不回来,一个人在家实在孤寂,加上那夜闹鬼之事,道士肯留宿,自然连连点头答应。
每日待到鸡鸣,刑天便带着小鬼上山摘野果,青青小径,留下两行足迹。小鬼近来越发懒惰,几步路也不肯走,刑天无奈,只得一路背着去。
“刑天的头发好像少了,”小鬼绕一缕青丝于指尖,轻笑道,“再这么下去,会不会掉成秃子?”
刑天身子一凛,默不作声,只听小鬼兀自道,“一根头发换一文钱,刑天不觉得亏么......”
“你都知道?”刑天浅笑,这小鬼头真是越来越机灵,他的头发刃若玄铁丝,做琴的行家一看便知是好物,奈何多年来鲜少花钱,不知行情如何,倒让人骗了。
“刑天,以后不要再骗我,”
“嗯,”
“若骗了怎么办?”
“变成秃子,”
人间一年,不过天上神仙执子对弈,一枚棋子落下的时间。
六月梅雨至,可梅雨却似暴雨,洋洋洒洒下了半月有余,王婶家被洪水冲走,整座小镇除了刑天和小鬼,竟一个活口也无。
刑天背着小鬼逃上山,与黑熊抢窝,刑天本不想杀那熊,可小鬼日渐虚弱,只得狠心割断熊的喉咙,斩下熊掌烤了给他吃。
“等雨停了咱们去芙蓉镇,”刑天把小鬼抱在怀里,一笼篝火熠熠跳动,岩洞外大雨瓢泼,刑天心下苦笑,连龙王也不肯放过他们了......
小鬼闭着眼睛瑟瑟颤抖,额前阴火又淡了一些,刑天轻抚他的脸颊,指尖在唇瓣流连。
“小鬼,你想做人么?”似是魅惑,似是引诱,刑天掩盖住眼底的不舍,轻声问道,
小鬼睁开眼,望见的却是一滴几欲掉落的水珠,伸手一抹,喃喃道,“这是什么......”
“下辈子做人罢,我会让冥帝助你,”刑天兀自笑着说道,轻轻握住小鬼的手,
“你呢,我若做人,刑天会来寻我么?”
“会,”
小鬼笑了,抬手轻舔指尖,为何那颗水珠却泛着苦涩。
七月十五,又是一年桂花香。
刑天和小鬼在芙蓉镇逗留数日,吃罢芙蓉糕,喝罢桂花酿,刑天朝小鬼招手,
“过来,钻进葫芦里,”
小鬼怔怔发愣,嘴角残留几粒甜腻糕点,摇了摇头,“我不去,”
“听话,”刑天探手擦去小鬼脸上的残渣,柔声道,
“刑天要将我送走,我知道,”
“说好了让你做人,今儿个正好鬼门开,”
“刑天和我一起去?”
“嗯,”
桂花酿入喉,清凛甜香,一轮月中天,照亮离人脸。天上早已不知是何夕,而人间前尘终是要沦殁了。
刑天腰间挂着葫芦,一袭青衫摇曳,如初到人间时那般淡然自若,杯酒轻酌后,脑袋却是说不出的清醒。
敛魂琴声起,只等那黑白无常来了。
“刑天道长有礼......”说无常,无常到。
黑无常依旧凶相毕露,白无常且笑意盈盈,“一年期限已至,可以将小鬼交出来了罢,”
“我同你们一道去,”刑天话语落地有声,兀自踏上黄泉路,也不管那黑白无常万分错愕,“许久未见冥帝那老头,甚是想念,”
冥殿中央,玄冥灯火次第燃开,殿前端坐其上,着一身玄黑乌袍的自然就是冥帝了。只见他唇角含笑,却不觉一丝暖意,气息吐纳间汨汨流出似从千年寒冰中萃取的白雾。
“三太子此番前来,不知又是所为何事?心血来潮想掀了冥殿大顶,还是手脚痒痒欲捉几个厉鬼去操练一番......”
“求冥帝饶了小鬼,”
刑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傲然仙界的三太子,当年削了貔貅角,拔了镇魂柱亦不肯认错,纵是天谴轮回也不惧的三太子,却为了一个小鬼,屈膝而跪。
不止一众鬼兵,连冥帝亦敛了敛袖,眼底闪过浅浅寒光,漠然良久,方道,
“你拿什么求,”
“冥帝若肯让小鬼转世为人,刑天愿将千年修为奉上,挫骨扬灰,任凭冥帝处置,”
“你的命,自有人收,一年光阴转瞬即逝,犯下的孽,却是三生三世也还不尽,刑天你傻的可以,”
腰间葫芦似听懂二人对话一般,拼了命往外窜,刑天一掌拍下,葫芦顿碎成灰,只余一缕青烟飘摇。
“小鬼,往生为人,你会忘了我,”
青烟霎时散去,云雾般缭绕在刑天周围,久久不移。刑天隔着烟雾重重磕下一响头,朗声道,
“冥帝没有说不,我便当你允了,告辞,”
天地间白光闪现,刑天御剑飞升,直冲九天云霄。
轮回道上残片剥落,黄泉河边谁独等千年,过隙白驹,前缘后果,在鬼门关上那刻,湮没于三千弱水中。
七
天界御牢,刑天被捆仙绳所绑,倚在墙角,只待鹤鸣时分问斩于玄火刑台。
倏忽间,忆起小鬼的话,骗我就变秃子。刑天浅笑出声,低头看了看肩上发丝,虽没有秃,却都白了。
小鬼,人道世间浮生一场梦,只如昙花一现,三百多个日夜,却是千年来我最快活的时光......
问斩刑天那日,众仙似赶集一般齐来凑热闹,天界许久不曾这般人声鼎沸,连南天门外站哨的天兵亦打起精神,翘首以待。
千年里,刑天是唯一一位逆天的上位仙家。天帝端坐于帝座上,双眸微阖,看着自己最为宠爱的小儿子犯下如此大错,纵是再不舍,也难逃此劫。
鹤鸣三声,玄火刑台上鬼斧起,刑天躬身跪地,银发撒开,唇角尽是满足笑意。那一年同小鬼共饮的明月,共拥的江雪似在眼前,不曾消散过。
须知一盏花前酒,占得韶光。莫话匆忙,梦里浮生足断肠。花前酒饮尽,韶光占尽,此生确是了无遗憾了。
闭眼间,却闻众仙里传出一声惊呼,不知谁道了句,那小鬼竟闯上南天门来了。
上天入地,我跟定你。
耳畔尚存小鬼余音,刑天心下一紧,扭头看去,只见天兵手执兵器拖住那不知死活的小鬼,往云霄里一扔,小鬼又飞了上来,几番纠缠,连天帝亦看不下去,厉声喝道,
“将他打回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刑天咬破唇心,用力一挣,竟将捆仙索震裂几段,右眼如睚眦,左眼火光突现,似要冲破黑金玄纱。
“刑天,”天帝已极尽耐性,当年未将他斩首问罪便是网开一面,如今竟又做出此等忤逆伦常的事来,天亦不容。
“刑天!”见他将天界威严弃之不顾,步步朝南天门走去,天帝怒斥一声,振臂一挥,“拦住他!”
众天兵领命,纷纷持械涌上前来,却见刑天将黑金玄纱一撕,赤眸火光顿时冲天,灼得几位道行尚浅的仙人亦睁不开眼,天兵骇然,皆不敢直视。
赤霄剑出,刑天与剑合二为一,劈天盖日的火光生生斩开云霄,不做纠缠,刑天一鼓作气直冲冥府。
冥殿内,一盏幽明花开罢,冥帝浅尝品茗,遥望黄泉水畔蔓延数里妖娆无限的彼岸花,心下似落入一粒石子,幽幽波纹绵绵不尽,长叹道,
“情深不寿,为何就是堪不破......”
转眼看向牛头马面,“那小子快来了罢,”
“回帝君,刑天正破三界而来,不出三刻便可到达冥府,”
“好,”冥帝噙一抹阴冷笑意,眸底深处却透着淡淡微光,“咱们打个赌罢,若灭了小鬼,刑天会如何......”
牛头马面相觑半晌,皆不作声,只闻冥帝兀自叹道,“我赌他会生死相随,”
黄泉水还是那般奔涌向西而去,刑天立于奈何桥边,一切宛若回到千年前,那时傲视三界,不可一世的三太子如今银发散落,威名不在,已然沦落天地不容的孽障。
三千痴念终成孽,彼岸花开,片刻凋谢,刑天持剑漠然而立,弹指青丝换白发,望断了三途川,只盼再看一眼小鬼。
“让我见他,”刑天一人独对九千冥府鬼兵,幽幽字句传入冥帝耳中,那袭玄黑乌袍踱步上面,负手道,
“天帝已下令处死小鬼,刑天,收手罢,”
“我只见他一面,”刑天神色黯然,凶光倏忽暗了下去,赤眸却依然烧着烈焰,
“见了又有何用,不过是个死,”
“你答应让他为人,”
“呵,原本还能考虑,可那家伙不知好歹,偏生挣脱轮回道,天界冥府容不得他,人间又岂能容?”
“我有法子让他堕入轮回,”
“晚了,”
“冥帝,你有心助我,何不做到底,”刑天望穿了他的眼眸,手中赤霄剑嘶鸣,
冥帝闻言,含笑道,“助你是假,看戏是真,毕竟千年来,也就你刑天有点意思,”眸光微转,抬眼望着刑天,缓缓道,
“他死了,”
漫天彼岸花瓣枯萎飘落,似一曲道不尽的离殇,万般执念焚尽红尘,落得一场空。
刑天沉吟良久,忽而笑道,“你骗我,他没死,”
冥帝指尖一震,惊极反笑,仰天道,“刑天法术高强,若让你见了他,还不顺道救走了,那我如何向天帝交差,”
须臾间,赤霄剑插入赤眸,血光喷涌,溅出三尺。刑天拔剑一挥,扔进黄泉水,血染半面,身上戾气全无。
“这下放心了罢,”
似历经一场浩天大劫,冥帝瞪大双眸,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青衫,最终惨笑出声,
“我输了,我输了......”
刑天从怀中掏出黑金玄纱蒙于左眼,途径孟婆摊前,弯腰道,
“可否给我一碗汤,”
孟婆兀自扇着炉子,也不看他,指一指桌上瓷碗,“自己拿,”待刑天离去,垂下眸子,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穿过冗长暗道,鬼兵见到刑天皆纷纷低头,知是冥帝放他进来,不敢多作责难。
小鬼蜷缩身子倚在地牢,天兵那一掌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幸得冥府赶来的无常鬼将他救下,还余半盏阴火在眉间。
刑天若死了,他定会追随而去。一口精魂将灭,小鬼不忍闭眼,似乎又见那人,只是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小鬼,”刑天踏进牢中,一唇落上小鬼额前,轻唤道,“醒醒,”
“刑天?”小鬼探手触碰,知是熟悉的温度,方安下心,“你的头发......还是这般好看,”
“又绕着弯骂人,”刑天假装嗔怒,小鬼不答话,只盯着他的脸,细细看去。
眼看一碗汤凉了大半,刑天缓缓递上前,唇启间尽是柔肠,“芙蓉镇的杨梅红糖水,我给你带来了,尝尝看,”
小鬼眨了眨眼,接过汤,凝视良久,又望着刑天,幽幽绽放一抹笑,“刑天买的,一定好喝,”说罢低头一口饮尽。
刑天眸底缱绻万千,纵是瞎了一只眼,也分明看见一滴晶莹透亮的东西落入汤中,叮咚一声,激起层层涟漪。
落花梦一场,还道那年江南小楼凭栏,神仙眷侣,也不及一曲凡尘绝恋。眉间心上,那点朱砂痕,已是深深烙上了。
天界瑶池一朵雪莲开罢,人间已过百年。
芙蓉镇城隍庙前,一老翁牵着小孙儿一路嬉笑而去,小孙儿指着庙前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嚷嚷,
“爷爷,我要吃这个,”
“好,好,小桂要便买,”老翁颤着手从囊中掏出几枚铜钱,却闻小贩连连喊道,
“不必那么多,一文就够,”
“别家冰糖葫芦都卖三文,你这为何......”
“一文一串,恕不还价,”小贩嬉笑道,伸手接过铜钱,小心翼翼放入怀中。
忽闻远处一阵鸡飞狗跳,方知刑家公子又出洞觅食了,不知今日看上哪家姑娘。小贩眼尖,见那人率一众家丁横冲直撞而来,忙扛了冰糖葫芦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下一瞬后颈却让人生生拽住,挣脱不得,
“小鬼,看你往哪儿跑!”
“你才是鬼,红眼妖怪!”
“哟呵,看我不抽烂你的嘴,老子天生赤目,且叫声赤目大爷听听,”
“红眼妖怪!”
“臭小鬼!给我打!”
“嗷嗷,杀人啦,妖怪杀人啦!”
那年芙蓉镇桂花盛放,冥帝特意托无常鬼从人间带一壶桂花酿,温酒入喉,果然胜过天上琼浆玉露万分。
月华如水,倾泻在一汪黑暗里,蛐蛐儿闹得欢畅,青衫人闭上眼,肚子咕嘟一声倒显突兀,惊得蛐蛐儿逃窜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