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道士!臭道士!瞎眼泼皮腌臜天杀道士不得好死!”
忽闻轰隆一声响,身子肥硕的老板娘竟将栏杆压塌,凌空坠下,巨石般砸在楼下陈包子家摊位,霎时间包子馒头满天飞,街角一众丐帮兄弟见状蜂拥而上,奈何陈包子哭翻了天也不理,掉地上便是没人要的,只管捡呗。
刑天道长背着小鬼一口气跑出三里地,见身后没人追来才两腿一蹬,躺在野地里装死。小鬼叼着半个鸡屁股满手油渍朝刑天道长脸上一抹,哈哈笑道,
“刑天这回可跑得慢了,足足迟了半柱香时辰,”
“小混蛋!”刑天道长气急,翻身跃起抢过鸡屁股塞自己嘴里,“你怎么喜欢吃这玩意儿,”
“你吃鸡腿,我自然只能吃它咯,”小鬼指着刑天道长口中露出个尖角的屁股,嘴边糊了一圈油,阳光一照,生生耀起一层金色。
刑天道长探手替他轻轻抹去那片油渍,软糯唇瓣晕开点点红,眯起眼睛笑叹道,
“你这小鬼,模样倒生得俏,”
“刑天你又起色心了,”
“......”
“刑天你脸红了,”
“......”头顶乌鸦飞过,刑天道长穿着破洞的布鞋钻入草丛,却闻身后小鬼不依不饶,
“刑天,你说人和鬼能在一起么,”
刑天眉心轻皱,倏忽放开,挥袖转身,眸光清透,看着小鬼一字一句道,
“可惜我并非人,”
人鬼殊途,本就隔了一道阴阳,何况鬼和......不知隔了几重山。
月明星稀,寒鸦驻足枝头,萧瑟野外一盏幽火独燃。刑天道长侧躺而卧,小鬼坐在一旁,褪了皮囊,捧在手中,借着火光细细查看,
“这儿又破了个洞,”
“刑天,下回找个好皮囊,”
“去年在刘家村寻得的皮囊便很好,”
“刑天明儿个咱们去哪捉鬼?”
许久,噙一抹清风明月,刑天道长弯着眉角笑,“天亮咱们便各奔东西罢,”
小鬼愕然,手一用力,竟把破洞的皮囊撕成两半。
“再杀一只鬼,我便能......回去了,”
“回哪里?”
“不知,”刑天道长想起初见小鬼的情形,这小家伙也是这般顽劣,
“你骗我,”小鬼眼里绽出火星,
“呵,”刑天道长伸手穿过他的身体,只握住一把虚空,“你不也骗了我?偷吃了凝神丹,所以才无法超生,对么,躲在我身边,不过是怕无常鬼把你带回地府问罪,”
小鬼身形飘散,悠悠晃动,缠上刑天道长的手,奈何再用力,也无法感受他的温度。小鬼慌了,套上破烂的皮囊抱住刑天道长,使劲往他怀里钻,
“刑天我错了,”
“迷途知返,还来得及,”清冷字句,似在小鬼身上刺了一剑,
“来不及,一千年前,便来不及了......”
话说那年天帝寿辰,大宴三界仙家,神兽座驾云集南天门外,天帝三太子奉命为众仙引驾,见冥帝乘貔貅而来,玩性大发,竟用赤霄剑砍了貔貅额前尖角。
天帝勃然大怒,罚三太子到冥间跪九天九夜,以求冥帝原谅。谁知这三太子不但不认错,反而拔了黄泉水底的镇魂柱,霎时厉鬼破了封印飞升人间,四方皆成修罗场,惨不忍睹。
三太子犯下杀孽,天帝抚额叹气,命冥帝将他打入凡间,捉够九百九十九鬼,方能重回天庭。念他戾气太重,便用黑金玄纱封住一只赤眸。
“小鬼,你胡说什么,”刑天道长扯一根野草含在嘴里嚼,
“你不记得我,可我记得你......”小鬼钻进刑天道长颈窝,触及这般缱绻的温暖,一刻也不想离去。
那日三太子一怒之下劈开黄泉水,三途川边一朵小小的彼岸花沾了水得了灵气,竟幻化成形,奈何道行尚浅,且处极阴之地,袅袅半日,变成小鬼。
睁眼那刻,见到的便是一袭青衫立于轮回道上,威严的冥帝一挥手,那人纵身一跃,消失不见。
宛若泼墨流年,三千繁华在小鬼眼里失了颜色,红尘紫陌,不及那人一抹青。
自此盗灵丹,闯人间,躲恶鬼,终是寻到了他。
“睡吧,”刑天道长松开怀抱,任小鬼挤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静谧月光下,一人一鬼相拥而视,岁岁流年,头一回这般静好。
“刑天,上天入地,我跟定你,”
三日后,刑天道长赶到石莲镇,沿途听闻此镇后山水塘隔月初八定会溺死一名童男,顿时摩拳擦掌。半年未捉鬼,眼下总算能活动活动筋骨了。
“刑天我饿,”小鬼趴在他背上,头顶荷叶,那身皮囊终是不经磨,碎成几片再也补不好,只得让刑天道长背着他四处乱窜,躲避阳光。
“闭嘴,老子跑了十里地还没喊饿,”话毕,五脏庙不干了,咕噜一声以示抗议,刑天道长忽闻远处包子香,霎时口水流到胸前,凌波步一起,绝尘而去。
初八一早,刑天道长便挨家挨户讨吃食去了,备足干粮,好上山蹲点。
“大婶,你家没肉么?”
“哎哟两个窝窝头就想打发贫道啊......”
“老头你家杀猪了罢,方才贫道听见惨叫,莫躲莫躲,贫道可是来捉鬼的,唉,你听贫道把话说完!”
“施主,”门轰的一声关上,差点砸到刑天道长的鼻子。
小鬼在屋檐下笑得打跌,沿着墙角跑过来,拉住刑天道长的手,
“先走吧,晚上我有办法,”
刑天道长脸上挂不住,却也不得不作罢,小鬼竟掏出半块肉囊,递过去,
“给,虽是少了点,好歹能填肚子,”
刑天道长丝毫不客气,接过肉囊三两下嚼了起来,除了有点儿馊,没别的味。
“这囊什么时候的?”越嚼越馊,食不下咽,
“三天前,你吃了五个,我吃了半个,剩下一半,想你定会喊饿,所以偷偷藏了起来,”小鬼本不用吃人间食物,奈何他不吸人精气,更不会修炼,只得吃些干粮保住魂魄。
“难怪那么馊......”嘴角一扬,越嚼越香,竟比这些年吃的山珍海味还要鲜美。
月落乌啼,石莲镇后山水塘边,刑天道长在桂树下盘腿打坐,静静听着水中动静。小鬼困乏,倚着树干打盹,桂花飘香,点点米粒大小的嫩黄花瓣落下,悬在鼻尖,刑天道长凑过去轻轻一吹,花瓣便打着旋儿散去了。
笑容倏忽绽放,刑天道长眼底宠溺更深,带着几分不可自拔的贪恋凝视小鬼,良久,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那一树飞花消逝不见。
后半夜,水塘漾起几圈波纹,一只长着绿毛的白爪伸了出来,摸向岸边。再看登山小径,果然一男童闭着眼一步一步向塘边踱去,似有人牵引般,眼看就要跳入塘中。
“咳咳,”刑天道长打了个哈欠,轻咳两声,脱下八卦法衣替小鬼盖上,这家伙眼下只是清魂一缕,要突然跑出个老妖,不把他吃了才怪。
水中绿毛白爪察觉岸边有人,倏地收了回去,眼见男童兀自踱来踱去,不闻召唤便停在原地,那溺死鬼按捺不住,须臾间利爪跃出水面,捉住男童脚踝。
啪的一声,一道符光闪过,激起一簇白烟,溺死鬼凄厉嚎叫着退了回去。刑天道长上前转手轻点男童阳白穴,下移至天突穴用力一掌,生生从口中击出一滩黑水,男童捂着胸咳嗽起来,转眼便恢复神智。
“啊——”又是一掌,刑天道长拍晕了男童,当即送一粒丹药在他嘴里,念道,“往后不可欺负弱小,再有鬼缠上,老子也懒得救了,”
将男童放平,刑天道长行至岸边,蹲下身喊,“自个儿伏法还是等着老子来收?”
半晌不闻动静,掏掏耳朵,又道,“再不现身可看我将水抽干活剥了你这王八精,”
“道长饶命,道长饶命......”一声尖利诡异的怪叫自水中传来,直教人头皮发麻。
刑天道长侧目望去,却见一只身长二尺的绿毛鬼颤颤巍巍爬上岸,枯枝般的利爪拨开发丝,两眼珠尽是眼白,不见一点墨色。
“长得真丑,”不由叹了口气,丑到这份上,真是天见犹怜。
“道长说的是......”绿毛鬼翻着白眼,簌簌抖动,枯槁面容强扭出一抹笑,牙齿虽稀疏,却耀着几缕黝黑寒光。
“你倒懂几分理,说吧,这事儿怎么办?”刑天道长优哉游哉,手边再来一壶酒二两花生便当真是前来看戏的看客了,
“老奴这便走,”绿毛鬼笑得谄媚,不说别的,仅是此人蒙了一只左眼便猜到他的身份,修炼三百年,可不想一朝断送了老命。
“走哪儿去?临镇也有水塘,想上那儿去害人不成,”
“不敢不敢,”
“死龟奴,再笑老子抽烂你的嘴!”刑天道长忍无可忍,这妖精笑得他胸口打颤,胃里翻腾不已。
“这么着吧,精丹留下,我饶你一命,往后好生修炼,切不可再伤人性命,”
“呵呵呵......”绿毛鬼龇着牙冷笑,看来这道士不把他逼到悬崖不肯罢休,若没了精丹,那三百年道行毁于一旦不说,连托身之物也无,魂魄飘散,还修炼个屁!
绿毛鬼蓦地伸长利爪朝刑天道长扑去,卷起一股浓稠腥水兜头淋下,没有八卦法衣护身,刑天道长冷抽一口气,懒得与他纠缠,当下拔出桃木剑砍去,两道青光乍 现,绿毛鬼的爪子断作几截,散落岸边簌簌跳动。喉间发出沙石摩擦般的凄厉惨叫,刑天道长眉心一紧,甩出一道符封住他的口,轻揉太阳穴,厉喝道,
“别叫了!”
话音刚落,那绿毛鬼竟挣开道符封印,兀自重新生出利爪,似攒足了气决心斗个鱼死网破。幸得刑天道长弯腰一避,躲开袭击,左手击掌,右手桃木剑腾空飞去,插入绿毛鬼水分穴半寸,只见那鬼身子猛的一颤,仰面再也不能动弹,微张白目,发出尖细的哀嚎。
刑天道长上前握住剑柄,定定凝视半晌,忽地收回真气,拔了剑,冷声道,“你走罢......”
绿毛鬼当下顿觉讶异,只消再深半寸,他便一命呜呼了,道长为何肯放过他。这心念却不敢道出,逃命要紧,哪还顾得上管这道士心思如何。翻身一跃,窜回水塘中,咕嘟咕嘟冒出一串气泡,沉入水底去了。
七月初八,再过七日,彼岸花便要开了......
桂树溢了满山甜香,流年半晌贪欢,醉罢,笑罢,终是要将当年的错饮下。
刑天道长拂去肩头桂花,回眸间,却不见那树下的小鬼,一股悲怆猛然袭上心间,霎时慌了手脚,
“小鬼!小鬼!”
惊慌失措的声音穿破树林,隐约可闻山鬼躲在林间嬉笑,似在笑话这位不惧天不惧地的人物竟会如此般丢了魂。
“小鬼,你跑哪儿去了!快出来!”
冷风低啸而过,遥望山下孤灯一盏,燃亮了刑天道长的眼,似一抹希望在跳跃,长袍猎猎拍打腿间,失心疯一般冲下山去。
“刑天,”小鬼从山下跑来,和他撞了个满怀,一兜馒头尽数掉在地上,唏嘘道,“你大叫什么,害我以为你让鬼捉住了......”
小鬼蹲在地上细细拾起馒头,笑道,“见你打得畅快,我便下山去寻吃的了,许家婆婆做的馒头可出名,她孙子正是你救的那名男童,拿几个馒头作报答不算偷罢......”
刑天道长竟一声不吭,拉起小鬼,死死按进怀里,馒头自小鬼手中跌落,滚了一地。
孤灯深深印入眼眸,似燃着了谁的愿,又似转眼便会熄灭般,随风摇曳。怀中小鬼不知从哪寻得皮囊,温热的小手探进刑天胸前,轻声道,
“真暖......”
远处青山绿水飘荡,月色徜徉下勾勒出一副绝美画卷。一神一鬼**相拥,倒似人间一场风月戏,若开场便是错,这场错戏,纵是逆天也要演下去。
小鬼双腿缠住刑天腰际,耳鬓厮磨,低吟喘息摄人心魄。
一双孛天逆伦的灵魂交缠间,闪电划破夜空,瓢泼大雨霎时倾盆而下,风卷花凋,震耳雷鸣声声不绝,寒光闪过,不及眼眸深处的烈焰,似飞蛾扑火般要把对方嵌如骨髓。
刑天扣住小鬼后仰的身子,在他胸前狠咬一口,烙印乍现,哪管天地崩塌,地动山摇,吻住他的唇,封住他的心,纵是一缕魂魄,也要留在身边。
前生名利,皆为泡影。由花而生的精魂,涅槃成刑天心底一点朱砂痕,此生再也抹不去。
四
大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漫过石莲镇两条河流,水过处尸横遍野,瘟疫横生。
刑天带着小鬼傍晚时分离开,不似平日那般吵闹,小鬼紧紧环住刑天的脖子,一点一点轻抚他的脸颊,
“刑天我饿,”
“再过一个镇便能找到吃的,”刑天探手拍了拍他的头,回首间,轻嘬一口粉嫩小脸,眼底是道不尽的爱恋。
“你以后不杀鬼了么......”小鬼试探着问道,一路走来,各色鬼怪遇到不少,可刑天都无一例外放了他们。
“不杀了,”刑天抬首看一眼天际,不见一丝留恋,“陪着你,也没什么不好,”
“可你总说我烦,”
“你不也骂我穷酸,”
“以后包子馅儿都留给你,我爱吃皮,”
“老子讨厌吃肉,”
“刑天咱们会分开么,”
青衫上的扣子倏忽掉了一个,刑天停下脚步,弯腰捡起,笑道,“不会,”
第七日夜,刑天和小鬼停在琼花镇过夜。
不知为何,刑天右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跳的厉害,怀中桃木剑嘶鸣,房中冷气灌入,指尖凉透三分。推了推小鬼,刑天轻声道,
“在葫芦里呆一晚好不好?”
“为什么......”小鬼拧眉,葫芦又窄又小,实在憋得难受,
“听话,”
小鬼点头,褪下皮囊钻入葫芦里,葫芦凌空一跃,绕着刑天飞了一圈,最终落入他的怀里。
丑时,一段窸窣乐声奏起,接着便是一阵轰鸣,那是鬼门打开的声音。殓魂琴鸣,黑白无常出,该来的,该走的,阴间生死只凭冥帝一曲琴音。
烛火幽明,锦瑟无端,弦弦嘶咽,刑天垂眸聆听,一曲罢了,抬手间打翻案上酒杯。
黑白无常转瞬即至,二鬼皆长舌垂胸,头顶高帽,黑无常满脸凶相,白无常嬉笑不止。见刑天不动声色,白无常抢先开口道,
“刑天道长神通广大,想必已是知道我等前来所为何事,话不多言,交出小鬼,也好让我等回去交差,”
“我要是不交呢?”刑天一手轻握葫芦,拍了拍,眸间闪过一丝寒光,
“那怪不得我等得罪了,”黑无常怒发冲冠,眦目欲裂,玄冥鬼火从口中喷出,刑天敛袖一挡,八卦法衣竟被烧去大半,险些燃着眉毛,登时激起心中怒火,策剑翻身跃起,大喝一声,真气灌入剑锋,直刺黑无常面门,却被他一避,甩出勾魂索朝刑天直直击来。
电光火石交锋间,勾魂索绕上刑天脖颈,黑无常狠狠一拽,竟划出一道血痕,眼下大喜,乘胜追击,妄图一招制服刑天。却不想这青衫道士反手一劈,木头做的剑生生将勾魂索砍断,霎时精气大泄,黑无常震退三尺方才停下脚步,眼底尽是不甘。
“尔等联手也未必打得过我,”刑天坦然抬手抹去脖间血渍,笑道,“若不是冥帝手下,我定让尔等也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
白无常闻言轻笑一声,一手把玩镣鬼铐,嬉笑道,“我等自然不是刑天道长的对手,此番前来不过想探个口风,”顿了一顿,见刑天眸心隐隐耀起火光,白无常也不惧,兀自叹道,
“冥帝说了,神鬼有别,若非要逆天而行,替罪的,可不止天下苍生,只怕那修罗道场,千年后又会重演,冥帝还让我等问一句,混沌三界的游戏,刑天道长可是想再玩一回?”
刑天紧握掌心,指尖深嵌,似要抓出血,左眼黑罩下凶光乍现,耳鬓青丝无风自扬,强势骇人的真气直冲云霄,慑得黑白无常闭目封口,不敢直视。
许久,案上洒落的酒沿着红木桌面一滴一滴溅在地上,只见刑天傲然抬首,收回杀气,挥袖沉寂间,淡淡道,
“再容我一年,一年后,我自当以血祭天,赎这千年杀孽,”
花开花落终有时,不问今夕何夕,纵落花入泥土,也定要让它重回枝头,哪怕只余三分春晖,亦胜过独醉天上千秋月。
日出鸡鸣,刑天背着小鬼朝西行去,一路赏山玩水,好不自在。途经茶川镇,听闻这里冰糖葫芦最为出名,小鬼吵着要吃,刑天一狠心一咬牙,在街头摆了摊子,干起算命的活儿。
“来来来,看相啦,一次一文,童叟无欺,上可知天文,下可道地理,前生后世,无一不通,功名利禄,灾祸历劫,贫道皆能算,”刑天嚷得欢快,小鬼站在身后戳戳他的腰,
“刑天,你这吆喝怎么和卖肉的赵屠夫一个样,”
“去去,别烦我,”刑天一拍他屁股,瞪眼怒道,说话间一面若桃花,腰若杨柳的姑娘便迎了过来,一句道长声声悦耳,巧笑倩兮。
“不知姑娘要测什么?”刑天眼一眯,柔波荡漾,
“姻缘,”轻轻二字脱口,似三月里的黄鹂初鸣,刑天笑着握上姑娘白脂纤手,摊开掌心,细细揣摩,
“姑娘生得娇美,目色莹净,凤眸丹眉,樱桃红唇,含珠欲滴......”
“哎哟!”玉手一滑,姑娘跌翻在地,刑天眼见不妙探手去拉,却一把握住姑娘前胸,软软,绵绵。
“臭流氓!”一个巴掌揍过来,五指红印乍现,姑娘捂着脸啼哭而去,只见方才坐的椅子缺了一只脚,刑天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高喝道,
“你还没给钱呐!”
小鬼在一旁狠踹桌子,路人只当风大,好端端的木桌竟晃得这般厉害,心下不由对刑天刮目相看,想来这道士色是色点儿,却也有几分法术。
刑天携那半脸红印讪笑着收起桌子,顺手拖住小鬼,朝深巷里去了。
“你捣什么乱!”脸火辣辣的疼,刑天用力一揉小鬼脑袋,“再闹不买冰糖葫芦给你吃,”
“我不吃冰糖葫芦,刑天也不许替姐姐算命,”小鬼脸蛋通红,委屈模样甚是可人,
刑天心生怜惜,拿出皮囊套在小鬼身上,席地而坐,将小鬼揽进怀里,一阵暖意自心中起,萦绕许久,化作一吻,落在小鬼精雕玉琢的唇上。
“方才是我故意逗你,小鬼生气也很好看,”
天色将暗,刑天牵着小鬼,小鬼拿着冰糖葫芦,硕大的山楂裹了一层剔透糖汁,细碎白芝麻嵌在其中,一口咬下,甜丝丝。
“刑天哪儿来的钱买冰糖葫芦?”小鬼一口一个酸甜山楂果,不多时只剩一个,嘴边粘了一丝糖渣,伸出舌头轻舔,又笑着细细嚼。
“吃你的罢,我自有办法,”刑天弯起眉梢,下巴流淌出一抹完美弧度,荡起一缕清风,尘埃四下散去,晕开一春江南水,小鬼不禁喃喃,
“刑天......”
转眼那人却凑了过来,一口叼走唯一一颗山楂果,哈哈大笑起来,
“当真甜,原来小鬼爱吃甜食,”
五
春去夏至,端午时节,刑天带着小鬼去汨罗县吃粽子。
自刑天不杀鬼以后,倒有些不怕死的家伙偏生要去惹上一惹,看那名动天下的正一法师刑天是否当真弃道收山,不再出手。
虽说不杀,刑天却也不曾轻易放过他们,一掌灭了一半道行,皆受重创而逃,再不敢妄自挑衅。
“小鬼想吃什么粽?”刑天背着他踱在乡间小径,小家伙近来轻了不少,想是跟着自己没吃过几顿饱饭,
“甜枣红糖粽,”小鬼嬉笑,把脸埋进刑天寸寸青丝间。
“往后长了蛀牙可不能赖我,”刑天也笑,加快脚步,朝不远处一户人家行去。
王婶一大早上集市买了粽叶和糯米,午饭过后,独自一人坐在自家院落裹粽子,糯米粒粒饱满,粽叶青翠飘香,灵巧的双手一翻一折,粽子便裹好了。
忽闻有人敲门,忙擦净手,上前开门去了,却见来者竟是一位道士,手里还牵着一个面若润玉的小子。王婶素来向善,和尚道士皆是出家修行之人,当下便邀了刑天和小鬼到内堂歇息。
“多谢,”刑天也不客气,颔首还礼,领着小鬼走了进去,途经鸡笼,见鸡毛散落一地,再看圈笼上赫赫爪痕,心生疑惑,回头道,
“大婶家可是有黄鼠狼来偷鸡?”
“道长怎么知道?!”王婶霎时惊呼,昨夜院里闹腾得紧,老头不在家,她一个妇道之人不敢擅自出门,只等天亮了出來一看,养的十只鸡悉数没了踪影,想是让那黄鼠狼叼走了,也叹畜生胃口大,竟一只也不曾留。
刑天暗自沉思良久,行至鸡笼前伸手轻碰爪痕,一撮黑灰落了下来,细细一闻,竟有股恶臭味。
“道长?”见刑天神色不安,王婶也慌了神,
“大婶家可有黑驴蹄?”
“有有,前天咱家杀驴,剩下半个身子还没吃完,”王婶忙跑进灶房砍下驴蹄拿了出來,从前听闻黑驴蹄有驱邪避鬼功效,当下明白几分,悬着心问,
“道长,咱家可是......闹鬼?”
“大婶不必担心,贫道自会替你消灾,”刑天接过驴蹄,从怀中抽出一缕红线,皆是用黑狗血染而成,三尺三寸,绕蹄三圈,
“拿去挂在窗栏下罢,”
王婶如获至宝,速速将驴蹄挂好,还有不安,便上前问,
“道长,这鬼可还会来?”
“大婶只管好生做饭,好生睡觉,别的事都交给贫道吧,”刑天眼珠一转,瞟向那篮包好的粽子,顿时胃口大开,讪笑连连,王婶也识相,忙拿了几个素粽踱向灶房,大声招呼道,
“道长先去歇着罢,粽子一会儿便熟,”
“可有甜枣红糖粽?”刑天看了眼小鬼,见他两眼放光,登时笑出声,暗暗道了句馋鬼。
“咱家老头子爱吃油腻,只买了猪肉火腿,这素粽里包了绿豆花生,道长将就着吃罢,”王婶将蒸锅端上灶台,倏忽想起家里还有些甜枣和红糖,又道,
“道长若等得及我一会儿就去裹甜枣红糖馅儿的,”
“大婶不必麻烦,我来裹罢,”刑天一卷袖子,坐在院中木凳上,待王婶端出甜枣红糖,便仔仔细细裹了起来,晶透莹亮的米粒粘在手上,小鬼蹲在一旁,吃吃傻笑,
“刑天以后可以做大厨,”
“裹个粽子就能做大厨?”轻轻一弹小鬼脑门,刑天嗔笑,
“刑天还可以做裁缝,”小鬼抚过刑天衣衫上密密麻麻的补丁,笑开了花,
“你是嫌我穷酸吧......”刑天斜他一眼,小鬼头现在倒学会绕着弯骂人了,
“刑天,以后开个糖铺子,”
“那还不被你吃穷了,”
“我省着吃,好不好,”
“......”一片花瓣落下,细润无声,
“好不好?”
“好,”
醉清风,揽明月,踏红尘,笑浮生,这一年虽过得畅快,转眼却只剩两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