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番外 作者:泠司(下)【完结】(3)

2019-04-03  作者|标签:泠司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的早,刚过小雪没几天的一个傍晚,云中夹杂着不祥的暗红色,暗沉沉地堆积在天边,而中央部分却反常地明亮,过了一会,灰色的影子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起初还只是一点泛着潮气的零星小雪,转眼间就有愈下愈大的趋势。雪夜s-hi冷路滑,苦了那些赶路的行人,不得不趁天黑前的最后一丁点功夫找位置歇脚。

  睦州郦城城郊破庙,史永福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喁喁的谈话声和火舌舔过枯树枝的噼里啪啦声,看样子是有人先来一步。

  他敲了敲那扇勉强能够遮风挡雪的破柴门,“有人吗?能再添个人吗?”

  像是破庙这种无主地,除非实在是没有多的空地了,否则先来的人是没有资格把后来的人拒之门外的。

  但像是这样的雪夜,再让人另觅他处实在是太过,果然里边的人没有异议就是默许。

  史永福推门进去,跺跺脚剁掉肩膀和头顶上的积雪,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过去简单地扒了两下就坐了下来。

  在此处过夜的是两个衣着还算考究的年轻人,黑衣的那个正在专心料理手中的动物,而那白衣的那个则是正好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好俊的年轻人。史永福在心里惊叹了一声,随后他就看出这人的脸色并不好看,像是得了重病。

  “打扰了。”

  他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将自己的行装安置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又从别处扒了点前人留下的稻Cao过来就打算和衣而卧。

  白日走了一整天路的疲乏令他,可睡到一半那边烤山j-i的香味飘过来,实在是勾人得厉害。

  “我就不用了。”

  他悄悄睁开眼睛,看到那白衣人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推拒了黑衣人递来的炙烤山j-i,在心中暗暗感慨,有的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过了会,那白衣人居然主动叫了他,“您还醒着吗?”

  他试图装睡,但不知是他哪里露出了破绽,那白衣人一副笃定的样子,只得翻身坐起,“有事吗?”

  “您用过晚饭了吗?”

  在外漂泊这么久,他哪里不知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有时候送上门的不一定是好事,连连摆手推拒,“我先前啃过干粮了,不饿不饿。”

  他这样说完,胃里就极其不卖面子地响了一声,饶是厚脸皮如他都有些臊得慌。

  那白衣人微微一笑,“在下姓穆,单名一个九,江州人士,那位是我家故人,姓薛名止,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史永福,永宁的永,福禄寿喜的福。”

  “先生是卜卦先生?”

  这穆九的眼睛倒尖,一眼就看到了那写着“铁口直断”的幡旗。史永福应允,“祖传三代的手艺。”说起自己的老本行,他稍稍放开了一点,“给人卜卦算命,什么都算,也都能算个**不离十。”

  “什么都能算?”

  寻常人算命卜卦无外乎财运姻缘、官途生死这几样,他便没把这白衣人的问题放在心中,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那某和先生做个交易,先生为我算一卦,我就借花献佛,请先生吃点东西饱肚子。这样没问题了吗?”

  “你问。”

  “某还有几天好活?”

  史永福古怪地瞅了他一眼,以为他是不想活了,“你确定要算这个?”他顿了下,劝诫道,“我若是你就进城找个好点的大夫瞧病,而不是在算卦先生这浪费时间。”

  “是晚辈唐突。”也不知道这白衣人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至少表面功夫做足了,“那就劳烦先生给我家阿止算一卦了。”

  “算什么?”史永福眼皮咯噔跳了下,不是个好预兆,他心说。

  “算家属亲缘吧,比如他是哪里人,家里有几口人,都过得怎样,又身在何处。能算吗?”

  史永福当他是不信任自己,把自己当江湖骗子,故意挑了个最简单又最难回答的问题,心里一股无名火起,硬邦邦地抛出句,“让他过来给我看看手相。”

  “阿止,劳烦你给这位先生看看手相。”

  黑衣人认命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他的手心有很明显的剑茧,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又要照顾这白衣人,又要被他这样使唤折腾,史永福对着高大英俊的薛姓年轻人微妙地升起一点同情。

  “你可记得自己的生辰?”

  黑衣人皱眉,许久以后才沉声说出了自己的生辰。

  “你等着,算错了我史永福把脑袋给你摘下来!”

  史永福掐指算了没一会就变了脸色。他脸色红了又青,最后变得煞白,惊恐地抬头看着这黑衣人,“你……”

  他话刚出口就看到黑衣人脚边拉得长长的影子,又想起先前看手相时不容错认的体温,登时连珠炮似的连声嚷嚷,“不算了不算了,这八字不对劲,不算了!”

  “哪里不对?”白衣人接过话头,漫不经心地用他方才的话刺他,“先前不是说什么都能算么?”

  “小少爷,您就别逗我了。能算,当然能算,只是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史永福气得脸涨通红,“你自己说说看,这是活人的八字吗?”

  “你什么意思?”

  连一旁的黑衣人都禁不住多看了史永福一眼。

  史永福哪里受过这种气,“我算出来了,这八字的主人是随州府人士,男的,家里死绝,但我说这不是活人八字的原因是八字的主人早就死了十多年,连胎都投了。你这不是闹呢!?”他起初还有几分后怕,边说边瞅那白衣人的脸色,见他没有露出异样,才稍稍安下心来,“您看着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怎么能三番五次拿人开玩笑呢?”

  “怎么死的?”白衣人压根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又问了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能怎么死?这八字的主人先天不足自然早夭,父母接受不了打击便相继病死,一年之内就绝了户。”史永福气得脑门冒烟,愤愤不平地教训起这小混蛋来,“年轻人,不要总想着把年长的人当傻瓜,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能看不穿你们这点小把戏?”

  ……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没一会窗子上就结了厚厚一层水雾,透过雾气可以见到一片茫茫的白。

  史永福算完卦发完火以后心安理得从薛止手里接过了半只山j-i,吃饱了以后也不管其他的,倒头就睡,每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倒是穆离鸦,坐在靠近火堆的地方,手中把玩着自己的匕首,好几次那闪烁着寒光的匕首都像是要落到火中。

  “你信那老头说的吗?”

  薛止闭着眼,许久都没有回应,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不过穆离鸦知道他没有睡着,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服过药以后的小半个时辰里薛止对外界的反应是最为迟钝的。他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我不知道。”

  那算卦的老头绝对不是江湖骗子。在让他算卦以前,穆离鸦就曾闭上眼用心目看他,能在看他身上看到一点和常人不一样的东西,像是隐约的光火,又像是聚集的气。

  “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我都无法判断。”

  他没有人生最初的那几年的全部记忆,只除了那淹没在火海中的残景和莲花烙印。

  所有有关过去的事情都是后来穆弈煊告诉过他的,当中自然包括姓名和生辰。

  他说他是自己故人的儿子,说他姓薛名止,说他家里人都死在了那场灾祸里,又因为受惊过度失去了一魂一魄,幸亏剑魂显灵,救了他一命……

  直到今天,这些过去他深信不疑的那些东西仿佛不再站得住脚。

  对所有人都在说十六年前的随州并无一户姓薛的人家被灭门,而那生辰八字的主人又似乎另有其人。他真的是穆弈煊故人的儿子吗?

  假如不是,那么他的离魂症又是为什么?后来十三年中,穆弈煊究竟在寻找什么,真的是他丢失的魂魄吗?

  他究竟是谁,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天,我梦到了以前的事情,还有你的父亲。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穆离鸦的匕首叮的一声掉在地上。他顾不上去捡,因为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小事。

  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完全理解当时父亲究竟在想什么,又在和什么样的东西抗争。

  假如那时他没有那般幼稚,愿意好好坐下来和那个总是很疲惫的男人好好聊一聊,是不是结局会有所改变?

  “什么时候的事?”

  “我记不清了,大约是我最初意识到自己对你……那时吧。”薛止说得很含糊。

  “那时我应该大部分时间都在剑庐里。”穆离鸦还是大致明白了究竟是什么时候。

  居然是那个时候,他心中泛起一丝带着苦的甜。少年时期的心动总是暧昧又模糊,过了以后再回想起来,只记得那一瞬间的惊心动魄。

  “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如果我发现有些事情跟他告诉我的不一样,我会不会怨恨他。”

  “你会吗?”

  “我不知道。”薛止苦笑着摇头,“我想……很大可能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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