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我那时真的很愚蠢,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道理连凡人都明白,我怎么不明白呢?他死了,承天君陨落了,很快就要轮到我们了。”
她的瞳孔就像是将碎的琉璃,流光溢彩,当中溢出一颗颗温热的泪珠,“这就是我的报应,是我们对承天君见死不救的报应,也是我退缩了的报应。”
“你不要说话,真是的,伤好了你再说个够可以了吗?”
这个何尧应该是真的,她想着,假的是不可能这样婆婆妈妈的。
“所以我这一生剩下的时间都要用来赎罪。”她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的罪终于赎完了,我不欠承天君和穆家任何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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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寺的中庭,夜空被火光染成血的颜色。
穆离鸦y-in晴不定地盯着这口封印着阵眼的井。里头的东西应该感应到了什么,所以挣扎得比上一次更加激烈,黄符上冒出细小的火苗,将薄脆的符纸吞噬殆尽,锁链急剧地晃动,哗啦啦的声音几乎要盖过外头莲奴们的惨叫和哀嚎。不同于先前还有东西能够制住它,这一次它挣脱封印只是迟早的事。
“既然这样……”穆离鸦藏在袖子里的短剑再度出了鞘,包裹着剑身的青绿色火焰被激发到三尺长,朝着摇摇欲坠的锁链砍去,“还不如我先下手。”
虽说这些锁链同样出自穆家人之手,可到底不是这把剑的对手,从火舌舔舐过的地方被利落地斩断。
长久以来束缚着自己的力道陡然消失,被惟济大师封印在井中的怪物咆哮一声,终于破开井盖显露出了真身。
它只露出一个头就已经有两个成年男子那么高,遑论还有更长一截身体藏在底下,周身光滑无爪,每一寸都覆满了漆黑的鳞片,在火光中反射 出幽紫的光泽,尖尖的头颅像毒蛇,可一对小小的角又说明它和龙有一点关系。对上这双写满了暴戾的赤红色眼睛,穆离鸦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它张开嘴,露出一对长长的獠牙,腥臭的黏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砖上,毒x_ing烈得连石头都能烧穿,朝着眼前这唯一的猎物扑去。
在这地底被强行封印了这么久,它重获得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吃人。它要吃了所有胆敢伤害它的人……不够,这还不够填平它的饥饿,还要吃更多的人。
大张的血口已经快要将穆离鸦整个人吞噬,忽然那些垂落在一旁的锁链动了起来,不止是这些,庭院中的地砖寸寸碎裂,底下钻出许多根与封印相同的锁链,朝着这半蛇半龙的怪物去了。
这些都是惟济大师多年的心血,就为了有朝一日有人能够诛杀这井中蛇怪。锁链勒着这半蛇半龙怪物的血肉中,迫使它停下所有的动作,无法再前进哪怕一寸。它并非毫无神智,既然无法向前,那就将含入口中的猎物咬碎,可穆离鸦手中的剑横着,卡在这怪物的口中,使它连合拢关节都难以做到。
剑气刺伤了怪物的上颚,这怪物被束缚得动弹不得,吃了痛只得更加疯狂地甩动还在井底的下半截身子。
穆离鸦还在念诵咒语,不敢放松片刻对其束缚,因为使用妖力的缘故,他的眼睛变成了森冷的绿色,与他的祖母如出一辙。
锁链颤得越来越紧,这怪物的挣扎愈发剧烈,好几次他都要拿不住手中的剑,完全是靠一口气硬撑。他为了追寻真相而踏上这趟破阵之旅,在这趟漫长旅途的终点,只剩下这最后的一环,只要将这守阵的怪物击杀,解放阵法中束缚的龙脉,从此这片土地的命脉就将回归到生活在其上的所有生灵手中,不再受某一个人的控制。
他的确不是一个擅长用剑的人,除了有几分力气以外不具备任何使剑之人的特质。可这样就够了,他手中剑朝着斜上方滑去,剑刃切开骨骼,一直到坚固的鳞片,将这颗丑陋的头颅一分为二。
在蛇口中沾到的毒液侵蚀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喘着气,一旁失去了大半头颅的蛇身还在抽搐,不像是死绝了的样子,但也只能苟延残喘。
“就是这把剑吗?”
他想要再过去给这怪物补上一剑就听到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说话。
至于声音的主人是谁……
“迟绛,你在什么地方?”
他闭上眼睛,强行压住那一点惊慌。就像他先前说过的,她本人不应该在这个地方。一旦仪式开始,她就再无法离开那座宫殿,直到仪式完成。
所以现在在这里的要么是她的**,要么就干脆只是普通的障眼法。
“嘻嘻。”她的笑声就像掺了毒药的蜜糖,浅尝就会让人毙命,“你猜呀,你猜猜妾身在什么地方看着你们?”
先前和薛止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确没有感受到她的气息,那么就一定是和现在的他在一处。
“你是她加诸在我身上的诅咒。”
他嘶声说,周家宗祠的火海中,在他斩碎阵眼的时候,他清楚听见了她的声音。她对他降下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诅咒他一生孤苦,众叛亲离。
对此她真的有几分惊奇,“没想到你这小杂种这么快就发现了。”
“你想做什么?”
“妾身才发现,这可真是一把冷酷无情的剑呢。”她答非所问,话语中藏着几分蛊惑,“告诉妾身,你到底藏了多少无情的秘密?”
“无可奉告。”
他冷淡地驳回了她的请求。
“妾身还有其他事,就不再继续奉陪了。小郎君,要是真这么想知道的话,就来妾身的宫殿,妾身一定会好好招待你和那冒牌的神君。”
就在这一瞬间,属于迟绛的气息消失了,或者说从他身上离开,去了别的地方。
她会到这里来从来就只有一个目的。
“不好!”
想到这里穆离鸦就再没有任何迟疑,向着宣武将军和李武所在的方向赶去。
青紫色的电光连接着从九天之上劈落,在落地的顷刻化作一片火海。
这片不同寻常的大火如奔驰的猛兽,在山林间横冲直闯,将沿途所有的胆敢拦路的妖物焚烧殆尽。
莲奴密不透风的阵型轻而易举就被撕裂,但她们都是些不知疼痛的傀儡,知道这火无法轻易扑灭以后迅速团结起来,后者踩着前者焦黑的尸骨,继续朝着山顶的寺庙行进。
本来在专心施咒的薛止突然挣开眼睛,喘了口气,眉头紧紧皱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驭使天雷对此刻尚是凡人之躯的他来说是很需要聚精会神的法术,倘若出现纰漏,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随着他的分神,那上一刻还所向披靡的红莲天火迅速地转向颓势,不再继续扩张自己的领土。相对的,山中莲奴一反常态,停下脚步不再继续往前,两方就这样维持着一种微妙而诡异的平衡。
先前哪怕是被天火烧成焦炭模样,她们也不曾退后,那么为什么她们突然就停了下来?
再如何愚笨的人都该知道这当中定有蹊跷,薛止自然也不会错过。稍微思索一下他就有了答案
会使得她们做出这样反常行径的只有一个原因,那么就是她们的目的达到了,再没有继续冒死前行的必要。
也就是说后院的宣武将军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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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武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手中的宝剑还在往下淌着血。
前边有穆公子他们把守不成问题,他就负责守在宣武将军房门外,将那些从后山过来的漏网之鱼一一诛杀与剑下。
这的确是一把很好的剑,入手时他听见女人在耳边低语,仿佛在吟诵咒文,而他。有时剑刃未至,凛冽的剑气就已切开了她们身上的白袍以及苍白如鬼的肌肤。
被一斩为二的面纱高高飘起,底下属于兽类的竖瞳毫无感情地映照着他憔悴的面容,温热腥甜的血溅了他一头一脸。
这比任何一次战役都让他感到疲累,他休息了一会,等待体力恢复,刚要直起身子就看到隔壁的房门打开了。
“你们醒了……怎么回事?!”
李武未曾想到,自己的另两位同僚也中了招。
他们身中同样的恶咒,浑身长满红色的长毛,颧骨凸起,下巴收尖,已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宣武将军在哪里?”绿油油的眼珠盯着他,y-in恻恻地咧嘴,露出尖而细密的牙齿,威吓地低吼,“让开。”
他手中剑一横,朝着这曾是自己同僚怪物的命门砍去,“对不住了,比起你们还是将军……”还是将军更重要。
这半人半狐的怪物直接伸手去挡。比起人的血肉,他更像是砍到了坚硬的钢铁上,他咬紧牙关,手中剑往下压去,但紧接着脖子处就是一阵剧痛。
他被宣武将军咬伤的部位火辣辣的疼痛起来,疼痛向下蔓延,渐渐地连拿剑的手上也没了力气。
“不自量力的东西。”
果然还是不行吗?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半人半狐的怪物推开。
“穆公子!”他已经不再要自尊这种东西了,放声喊着唯一能帮他的那个人的名字。
但直到他再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等的那个人都没来,没有听到吗?他努力伸手去够不远处的那把剑,可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一点点距离都如同天涯海角般遥远。
“要杀了他吗?”
“反正他也活不长了,就留他在这里等死好了。”
那两个怪物轻而易举带走了他曾发誓要用x_ing命保护的将军,走之前还顺便一脚踢开了他的剑。
“你还活着吗?”
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一抹青绿色的火光映入眼帘,紧接着脖子上火烧般的疼痛被清凉的触感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