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活了过来。
穆离鸦望向空荡荡的禅房,简单地叙述自己所看到的事实,“将军被他们带走了。”
“……”李武沉默了一会,“是我无能,没有做到您交代过的事情。”
“这不是你的错。”
穆离鸦难得露出这般挫败的模样,“只来得及为将军一人解咒。我以为对那两个人下了昏睡的咒文就能阻止她,这是我的疏忽。”
“那要怎么办?”李武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将军被带走了要怎么办?”
“是啊。要怎么办呢?”穆离鸦叹了口气,收起剑,冰凉的指尖按在李武的脖子上,“先帮你解毒吧。”
既然里边的人已经得手,山下的莲奴们不再前赴后继地上来送命,得到了撤退的命令。
半山腰的s_ao乱停止,失去了方向的天火一点点熄灭,空气中还残留着那焦臭腐坏的气味,
薛止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穆离鸦正在为李武处理脖子上的伤口。就是一会不见,之前不过是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泛着一层浓郁的青黑色,显然是中了毒。
用自己的妖力为李武拔除了最后一点毒x_ing,穆离鸦站起来,“宣武将军被她的人带走了,我们的面前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是吗?”薛止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知道无论说什么结局都不会有改变。
他望着薛止,仿佛之前的种种紧迫感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这带点感慨的无可奈何。
“就和那个时候一样,很突然,却又不得不前往。”
那个时候他同样没有做好准备就被推动着踏上了这趟路途,或者说他这一生遇到的种种劫难,没有哪一次有提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不论之前有过怎样的计划,想要怎样去实施,但事实就是他总是被催促着向前,一直到最后的终点,没有哪一次例外。
若是要说这一次和过去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他有预感,他的宿命会在这前方得到终结,再不会有更多的延续。
“只有去见她了。”他最后问了薛止一个问题,“你会在我身边吗?”
薛止只惊愕了很短暂的一瞬,他温柔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瞳中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就像深不见底的河流,“直至此身灰飞烟灭,我都会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这不仅仅是属于薛止这个人的承诺,更是十多年前,灯花集市上与他同行那位神君的承诺。
“这就够了。”
·
“我与阿止走捷径追着他们去宫中夺回将军,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宣武将军被当着他们的眼皮子劫走,这本是件异常屈辱的事,被人用异常平静冷淡的口吻讲出来以后也不像什么大事了。
穆离鸦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自己的佩剑,剑鞘上镶着的绿色宝石被火光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薛止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眼神黯淡下来,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把剑的由来,以及驱使它会付出的代价,但是想到他们将要面对的是谁,这竟然也成了他们的赌注。
“剩下的事情就由你自己决定了。”穆离鸦最后看了一眼李武,即使解了毒他的脸色还很苍白,“宣武将军不在的此刻,唯一能够做决定的就是你本人。”
李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我……我知道了。”之前薛止没怎么同他说任何话,所以看到薛止朝着招手示意时,他很是惊讶了一会,“您……您有什么吩咐?”
“我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给你。”
李武错愕地看他凑到自己耳边轻声说了四个地名和一句话。
“好,我一定会办到。”哪怕不知道这人是什么用意,可他明白,这一定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如果不是事出突然,甚至都不会拜托到他一个门外汉手上。
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迢迢夜色之中,李武站在庭院中,手中握着那支装着硫磺硝石的特质竹筒。
只要他轻轻拉下引线,外头驻守的宣武军就会得到消息。
“大师,我该怎么做?”
惟济大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说了件,“下雪了。”
隆冬时节下雪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起初只是一点细软潮s-hi的雪花,很快就变成鹅毛大小,簌簌落满了他们的肩头,让着凄冷的冬夜更加冷清。
李武低下头,“虽然说不知道穆公子为什么那样紧张,可我总有些很不好的预感。”
“你的预感没有错,老衲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什么?”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远处的天空。
天空中显出了任何人都不应当错过的奇景,若是没猜错的话,是从宫殿的方向传来的。
原本黯淡的夜空被映照成流光溢彩的颜色,有什么东西正在成型,影影绰绰的,隐约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莲花的形状,而在莲花的中心还有一大片他看不分明的深色影子。
与这莲花一同出现的还有若隐若无的歌声,无数缥缈的女人悠悠地陌生的语言诵唱他从未听过的歌谣,听得他脑子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一样疼痛不已。
这绝不是祥瑞预兆,他喃喃自语道,“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光是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
惟济大师同样看到了这番景象,他眉间的纹路已经足够深,此刻更是蓄满了近百年的愁苦,“我第一次见到那孩子的时候,是真的很吃惊,怎么会有这样苦的命呢?好在上苍还对他存了一丝怜悯。”
“您说的是谁?”
“去吧,既然那位神君有事情托付于你,你就不应当继续蹉跎。”惟济法师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可以等,天下苍生不能够等。”
“既然这样……”李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不应当再犹豫了,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但即使是凡人,也有他能做的事情。
·
城郊宣武军驻扎地,守夜的哨兵本来都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天空中出现了那绮丽诡谲的异象。
他们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朵莲花盛开的方向,与此同时,西南方位忽然升起一抹红色。
“这是什么?我不是看错了吧?”
他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一般:霜雪未明的夜晚,一星艳丽的红色光火久久不曾散去。
“都起来都起来!”
负责传令的人擂响军鼓,先前还没有声音的宣武军此刻沸腾了一般,处处都是人的呼喊声。
是将军,将军下定了决心。这样的消息如燎原的野火般传遍了人群。
驻扎在城外的宣武军们拔营收帐,攻城木一下下地撞击着紧闭的城门。
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挡他们攻破京城,迎回他们的将军。
第八章 绮夜之抄
“涅槃开始了。”
远处的天幕亮如白昼,边缘是绮丽的五色光华,连宫墙上煊赫的琉璃瓦都被映衬得黯淡无光。
穆离鸦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那朵莲花,看着它缓慢地舒展开片片花瓣,不再紧闭如撬不开的蚌壳,展露出里边包裹着的东西。
大团如梦似幻的彩光中央是一整片不祥的暗影,比起寻常的凡人,生来就有天目的他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他闭上眼,在心中勾勒出暗影的真身:是一具光裸的身躯,面容模糊,没有x_ing别之分,肌肤白玉一般毫无瑕疵,长长的黑发向着四处飘散,因为仪式还在进行的缘故尚未完全成型,就如同还在母体的胎儿,受着祥瑞之气的滋润,一点点分化出其余特征。
像迟绛这样的妖物若是要转生为神女,必定要抛弃现有肉身,这莲花之中孕育的便是她等了千百年的天神之躯。
带到躯体彻底凝结成型,就是她正式取代承天君的时刻。
“不要再看了。”薛止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他们已经到了昭陵前,不远处就是提着鲸脂灯笼走来走去的守陵人。
这次他们不再是简单地走一趟过场,要闹出的动静铁定比上一次大,所以穆离鸦直接用法术放倒了警醒的守陵人,让他一觉安睡到隔天早晨。
“如果我们失败了,这样对他也是一种仁慈。”穆离鸦有些自嘲地说,若是最后的胜者是迟绛那疯女人,那么整个天京城的活物都将成为她的第一份牲礼。
“既然决定放手一搏,就先不要想这些东西。”薛止拉着他的手,“我会一直在。”
幽暗的皇陵内,弥漫着潮s-hi的腐朽之气。循着上次造访时走过的道路,他们来到安置棺椁的密室,又在左侧的墙上找到了那块平平无奇的石砖。
燕云霆向他们展示过触发机关的方法,薛止依样画葫芦地在青石砖上敲了三下,又倒过来重复了一遍。
起初没有一丁点动静,穆离鸦都要怀疑是不是因为中间隔的时间太久导致机关锈蚀,失去了原本的效力,紧接着薛止扯了他一把,搂着他靠在墙边,不至于因为站不稳而跌倒。
脚下的土地剧烈震颤着,棺椁底下传来阵阵令人牙酸的摩擦。这摩擦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很是不顺,过了许久流畅起来,轰隆隆的,听着跟雷鸣差不多。沉寂了百余年的机关被触发,整间密室晃得像是要崩塌一般,大片大片的灰尘簌簌坠落,所幸穆离鸦被薛止提前掩住口鼻,不然肯定要被呛得咳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