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我也不知道。”
要是拒绝就算了,史永福听到这么个回答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
“不知道你找什么人?难道要挨家挨户地找?”
穆离鸦叹了口气,“我只知道那人住在郦城,今年约莫四十到五十岁……三十年前,他住福清街一间小破院子,连门都没有的那种,娘亲患眼疾,最多能看到前方两三步的地方。”
“住哪?”
因为分神思考薛止的事情,穆离鸦没怎么注意到史永福的声音都变了调。
“福清街的一间小破院子,现在还是不是住那我就不知道了。”
史永福的表情相当古怪,“你们要找那户人家啊。那人的亲娘十多年前去了,他安葬了亲娘以后就还是一个人住在那间门都没有的小破院子里,偶尔出去揽点生意养家糊口。”
“你认识他?”
“认识啊,当然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我要是不认识那全天下就没人认识他了。”
穆离鸦的注意力终于落在他身上。史永福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指着自己的脸,“不巧,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这句话出来,连薛止都禁不住盯着他看,而他跟没事人一样两手一摊,“好了,不麻烦了,说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看情况决定帮不帮你们。”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吵架.jpg
“这里不方便,等换个地方再说吧。”
前夜刚有黑眼人站在窗外窥伺,此刻哪怕天光大亮,窗外看不见半分可疑人影,穆离鸦还是难以放下心来。
史永福看了这堪堪不漏风的破庙一圈,心中赞同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行吧,不过看你这样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事先说好,我是要收钱的,而且收得还挺多,付不起钱就别浪费时间了。”
穆离鸦垂下眼帘,“你要是真的能解决这件事,没什么奇珍异宝我穆家付不起的。”
他找这人的确有事。要他踏上这趟旅途的神秘人提过让他找到几样东西毁掉,那几样东西都似龙非龙,极其好辨认,而在清江底下琅雪又清清楚楚提过龙脉二字。
在龙脉上动手脚绝非小打小闹,一出手就是翻天覆地的庞大格局。他早说过自己不通风水堪舆之术,先前在周氏宗祠展露的那点皮毛就是全部,他需要一个真正懂得寻龙点x_u_e的人来为自己解惑。
“呃,你说你姓穆?江州那个穆?”史永福脑子灵光,很快就把许多东西串联起来,“那穆九不是真名吧。”
看样子他已经大致猜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穆离鸦不再掩饰,“也不完全是假的。九是我的r-u名,我本名离鸦,别离的离,乌鸦的鸦,父母早逝,便没有字。至于那一位,薛止就是真名,没有作伪的必要。”
“你就是穆先生的儿子吧,那这薛止……应该就是穆先生收养的另一个孩子了。”史永福哎哟一声,拍着脑门连连感慨,“我想起来了,你父亲还跟我说过你们俩的事情。你瞧瞧我这记x_ing。”
听到他的这番说辞,薛止皱眉,显然是发现了疑点。
穆离鸦虽然还在病中,可脑子比先前还是清楚不少的。他和穆弈煊不说长得一模一样,七八成像是有的,尤其是这几年,好几次在模糊的铜镜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若是不熟悉他们父子的人只怕都会错认。
若是见过穆弈煊的人没理由认不出他,更何况他还没有完全相信史永福所说的,相信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史永福真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他们在顾虑什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要是见过你父亲,没可能认不出你,毕竟你们父子应该都长得挺好……呃,我是说天人之姿。”
他咽下了一个俗气的“好看”,换了个更让人起j-i皮疙瘩的说法,好似他真的是天上的仙人而不是混了血的妖怪,“这也不能怪我。我一共见过你爹三次,每次都没见过他的长什么样。你别皱眉头,听我好好解释,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偏偏就这么巧,我是真没见过你爹的脸。他第一次拜访是我十三岁那年,找的是我娘,我那会屁都不懂,整天招猫逗狗,我娘嫌我烦,我来之前就给了我几个铜板让我出去跟街坊邻居的小孩玩,只知道家里来了个姓穆的贵客。第二次是我死了娘那年,他来找我算卦,我那会患了眼疾,看东西都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个白影,自然没见到。”
“那第三次呢?”
说到这第三次,史永福自己都有点窝火,“第三次,我给人算卦,那人好生不要脸,我算出他老婆红杏出墙,他不信,还让自家小崽子拿石灰丢我。我眼睛缠了好几天白布不能见光,中间你爹就来了,你说倒霉不倒霉?!”
穆离鸦姑且算是信了,“大概天意如此吧。”
史永福这会不急着走了,放下行囊,看着他这幅模样,犹豫片刻,最后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句话:“你不要恨他,他其实也很矛盾。”
“没有。”
隐约知道他所指何物的穆离鸦垂下眼,“我从没恨过他。”
怨怼是有过的。为什么穆弈煊对他总是那样严苛,哪怕他做得已经很好了还是吝惜于夸赞他几句。
在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里,他对于父亲的印象不是总在剑庐忙碌就是有事外出,而即使他留在家中,分给他的时间也那样少,有时候他都忍不住自我怀疑,怀疑父亲在为母亲的死而迁怒。
但这些事情他是不可能说给史永福一个外人听的,更何况他那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已经随着另一个人的死去而被永远地磨灭了。
他想要再见到穆弈煊,哪怕只是两个人坐在庭院前不说话也好。他想念自己的血亲,想念得无数次夜里都禁不住无声地哭泣。
“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孩子,我应该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了。”
说着一番话时,史永福没有避开薛止,“太难了。要是我的话,我甚至连面对你都做不到,你父亲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不要恨他。”
穆离鸦的手指攥得紧紧的,指甲近乎嵌进肉里,“为什么?”
史永福的这一席话完全戳在了他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过去他也曾思考过,他是不是哪里不好,为什么连同祖母在内的每个人都让自己不要对父亲心怀怨恨。
“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印象不深,但是记得。”
每个孩子都有亲近母亲的本能,他也不例外。哪怕他的母亲并不爱他。
从未有人和他说过,她为什么会这样厌恶他,厌恶自己的孩子,他只是在一次次疯狂的抗拒后,麻木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你记得她是做什么的吗?”
“我不记得了。”
她在他出生的当天晚上就疯了。疯了的三年里,只有她的丈夫一个人能够靠近,而即使是靠近,也必须要格外小心。
在某个父亲前去探望她的夜晚,他悄悄地跟着去了。
在院子外面,他想的是,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看看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温柔的月光如水一般滑落,潺潺流水里漂浮这细小的花瓣,他看向那亮着灯火的屋子,想要再走近一步,万一这一次她能够接纳他了呢……
“你不要离开,你不要离开,不要去,那孩子是恶鬼,是灾星,你必须要立刻杀了他,不然穆郎你……”
她撕心裂肺地吼着,“你必须杀了那孩子!你必须杀了那孩子,我最后悔的就是生下了他!”
他再听不下去了,就这么捂着耳朵往回跑,好像就这样就能讲那些刻毒的话语远远抛下。
不过那个夜晚以后,他再也不会缠着阿香和祖母,问她们自己的母亲去了哪里,她什么时候回来,以及她是不是不要他了。
他为自己编织了一个谎言,一个有关母亲的谎言,在那个谎言里,她只是病了,所以才不愿意见他。
最后在一个满月的夜里,她偷偷从家里溜了出去。不知道她悄悄谋划了多久,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失踪,哪怕是那些最为警醒的鸟雀,都因为害怕刺激到她,而在送药以后悄然地远离了她居住的院子。
她一个人上了山,利用曾经的定情信物开了剑庐的门,走进去,跳入了剑庐背面那汪清澈的寒潭里,单薄的衣裙吸饱了水带着她下沉,而长长的黑发如水Cao一般飘散。
直到天亮以后,剑庐里的人才发现那泡得浮肿泛白的尸体。
她到死都不肯闭上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好似在用自己的x_ing命诅咒那从她身体里降生的孩子。
他的父亲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消沉了很久,近乎去了大半条命。
像他们这样人和妖怪的混血,寿命虽不像真正的妖怪那样漫长,却也比凡人长太多。即便如此,穆弈煊都再未续娶,好似真的断绝了所有与情爱相关的事情。
这些连薛止都不曾知晓的往事被他死死地藏在心中的一个角落里,小心地不让任何一个人发现。
可如今,这些东西被眼前这靠算命为生的男人全部翻了出来。
“你母亲她和我母亲是一样的人,能通y-in阳和未来。”
穆离鸦没有说话,就听史永福源源不绝地说着,“我母亲也并非天生眼盲,她前二十年也和普通人一样,双目明亮,直到生下了我。”
“她给我算了一卦……这是她们这种人的传统,不论是男是女,都要为他们的未来算上一卦。她给我算了一卦,算出我少年失明。天道就是这样,一物换一物,要是想要改命就必须付出代价,所以为了我能保住双目,她瞎了。我知道以后很是震惊,她还安慰我说这是好事。我问她什么是坏事,她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