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番外 作者:泠司(下)【完结】(71)

2019-04-03  作者|标签:泠司

  吴伯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这几年不知是不是特别邪,各种天灾人祸,就像去年夏天,好多地方大水泛滥,杂七杂八死了好多人,剩下逃难的又染上瘟疫或者干脆被酷吏一把火烧死,最后活下来的那些人有孩子的把孩子卖进妓院勾栏里换一点钱果腹,要么就沦为乞儿在街边等死。

  穆离鸦听得心中五味陈杂,取出一小锭金子放在吴伯手中,“吴伯,劳烦代我将这个转交给您那位老友,就当是小辈的一点心意。”

  “穆少爷,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可是你能帮多少呢?天下这样的人太多了。”吴伯收下金子,长吁短叹完了,终于想起自己一开始是要去拿酒,“我这就去。”

  长长的弄堂里,天黑得比外面还要早,穆离鸦和薛止坐在昏暗的前堂里对饮,偶尔说上几句话,倒也惬意。

  那一日后,宣武将军自立为帝的事情被信使传遍了大江南北,那些早就对燕氏暴政心怀不满的异姓王和起义军们有的选择归顺,有的直接斩了来使,坚决要分天下的一杯羹。

  “希望他真的能做个好皇帝。”穆离鸦随手点燃了面前油灯焦黑的灯芯,“不过托了你的福,今年会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头。”

  薛止留意到他面前的杯子空了,冰冷的眉目中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纵容,“你还是节制一些。”他算是注意到了,只要自己不盯着,这人肯定能喝得烂醉。

  “又不会出什么事。”

  “你们不去看灯吗?从这里出去左拐,老祠堂那边的街上在办灯会哩。”

  等吴伯提着两个比人头稍大一些的陶罐子回来,随口问了句。

  “灯?”穆离鸦是真不知道今天有灯会,怪不得来的时候感觉街上比之前热闹一些,人都往一个方向去。

  “今天是正月十五。”以为他是忘了日子,吴伯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今天,但为什么……”为什么是在这里?

  他记得小时候镇上的人要看灯会都要走老远一段路去隔壁镇,不然的话也不会……

  吴伯看穿他在想什么,“本来是在隔壁镇上办的,可你也知道隔壁镇出了那样的事。难过是一方面,可日子还要继续过。难得的节日不能荒废,镇长他们合计着就在我们自己镇上办了。”

  穆离鸦目光落到那两个坛子上,吴伯立马接嘴,“你们要是去看灯,那酒我就和给你们存着,晚上散会了来找我取就好。”他瞥见灯火下被映照成暖色的长发和金绿色的瞳孔,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倒是穆少爷,你这模样……还是遮掩一下吧。”

  “我知道。”

  穆离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醒过来就是这副白发绿眼的妖异模样,中间他不是没试过用法术遮掩,可法术到底麻烦,这次想着见的是知根知底的熟人,干脆随便找了件斗篷就下山来了。

  “吴伯你也觉得很吓人吗?”

  吴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你父亲也这样来找过我,我最多就是吃惊了一点。”

  “那就好。”

  他蘸了点杯子里的残酒准备在桌上画符咒,薛止就越过半边桌子牵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不是还有我么,想去就去看看好了,不会有事,信我。”

  ·

  冬寒犹在的夜里,还没靠近那条街就已经看见被染亮的夜空,听见嘈杂热闹的欢声笑语,细小的霜花还未落到地上就融在了正盛的灯火里。

  老祠堂从穆离鸦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在了,后来南边修了新的这边就渐渐用得少了,开蒙识字的儿童不往这边经过,门前便透出几分寥落来。

  不过今天这里被重新装点了一番,沿途摆起夜市,敲锣打鼓,舞狮子舞龙,还临时搭了个台子找戏班子演戏,虽不及天京朱门桥前的火树银花不夜天,但这番景象也配得上这一年一度的佳节盛会。

  薛止拉着穆离鸦往夜市里走,买花灯逛铺子听戏看龙舞一样不落,却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多看一眼这衣着古怪白发人。

  “你经常这样吗?”穆离鸦披着外衣,细长的手指拢着滚烫的茶杯,从中汲取一点热意,“漂泊流浪的承天君就是这样行走于人世间的么?”

  “不是很经常。”薛止没把他眉宇间的那点戏谑放在眼里,“就是个小障眼法罢了,之前也用过。”

  对于障眼法穆离鸦可是再熟悉不过,唯独有一个地方不明白,“那在他们眼中我是什么样子?”

  薛止瞅他一眼,神色平常,可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我说这是我的新婚夫人,店家说我有福气,还祝我们百年好合。”

  穆离鸦面颊上飘起一抹嫣红血色,眼神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不过百年怎么够。”

  百年对于神明来说也只是一晃而过的时间,所以这是绝对不够的。

  卖饴糖小人的铺子前都是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穆离鸦看了两眼就催着薛止快些走过去,不要想着去跟一群丫头片子挤来挤去。

  前面的河水被无数灯花染成明晃晃的白色,已经买好了糖的小姑娘们笑嘻嘻地放灯,灯中写着她们心上人的名字,祈求来年有段好姻缘。

  有些善男信女将糕点干果放在灯中,指望着能被下游的贫寒人家捡去果腹,还有些少年人干脆跑向下游,等着捞起心仪姑娘的那盏花灯。

  外头的战乱暂时还没有波及到这里,所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稍稍驱散了上一年的y-in霾。

  “明明也没有什么稀罕玩意,但就是觉得很亲切。”穆离鸦将笔放回到竹筒中,将写好的字条拿在手中晾干,最后送入一盏扎成半开莲花样式的提灯中,“我都分不清是回家了的缘故,还是身上的担子卸下来了的缘故。”

  一群眉间点了朱砂的小孩子嬉闹着跑过去。

  点朱砂的寓意是眼明心亮,穆离鸦躲避不及被其中一个撞上,这孩子仰起头,像是看得呆住。

  “是……神仙。”

  跟在后面的双亲追上来连连道歉,领着自己的小孩走了。

  “哪里有神仙呢?”不知孩子到底看到了什么的夫人弹了下他的额头,“你一定是看错了罢。”

  这个小c-h-a曲过后,穆离鸦捧着自己的花灯没急着放,和薛止沿着河岸慢慢地走着。

  “你很喜欢我这个样子吗?”他早就感觉到了,比起黑发黑眼的普通人模样薛止更喜欢他这样。

  薛止很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有一点。只要是你的话,怎么样我都喜欢。”

  “是因为承天君更喜欢妖怪的缘故吗?”

  “不是。”薛止停下脚步,挑起一缕雪色的长发送到唇边,“只是喜欢你而已。”

  一直走出很远,到人迹罕至的地方,遥遥地眺望着那边的繁华,河面上飘满了从上游飘来的花灯,悠悠地打了个转就去往更远的远方。

  这才是他们应该在的地方——更确切一些说,是承天君应该在的地方。

  他们站在竹桥边上不再继续前行,寒冷的夜风将长发吹得凌乱,穆离鸦还抱着不肯放下的灯,是薛止靠过来拢住他,替他将纷飞的发丝理好。

  又和那个时候一样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的身后再没有那些悲苦的命运,仅仅是他们两个人。

  “春偶来,锦葵开,将离零落,红颜难持,白发不摧……”

  哪怕是整理好头发薛止没有松开他,他就这么靠在薛止的怀中,低低地唱起这首歌谣。

  “后面的我不会了。”

  薛止轻轻地应了一声,手臂松松地穿过臂下,环在他的腰间。

  “在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我见到了母亲。她说我不是祸害,说是她对不起我,还说……她是爱我的。”

  “这不是很好吗?”

  穆离鸦微微侧过脸,擦在薛止高挺的鼻梁上,余光瞥见他被远处灯火映照得亮晶晶的眼珠,“你觉得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会不会是……”是他为自己编织的一场幻梦?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薛止亲昵地提着他被夜风吹得冰冷的脸颊,声音带了一点哑。

  “我……”穆离鸦露出迷惑的神色,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出自己的答案,“我觉得是真的。”

  “母子连心,你觉得是真的就一定是真的。”

  “我也希望是这个样子。”

  说话的这么点功夫,莲花灯内的蜡烛就烧了半截下去,穆离鸦如梦初醒,“该把灯放下去了。”

  薛止有些不情愿地松开手,他过去将灯放在了河中,混入那些五光十色的彩灯中,很快就找不到了。

  “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他走回到薛止身边第一句话就说的是这个。

  薛止拉着他的手握紧了。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说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一定会把这个人找回来。但是想了想他又没有说出来。

  毕竟现在这个人在他的身边就够了。

  穆离鸦对上他,抿着嘴唇轻轻笑起来,“可是我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

  “是这样吗?”薛止凑过来亲吻了一下他的额角,有些心不在焉地反问。

  “我如果跟着他们走了就不能履行和你的承诺了……”穆离鸦反握住他的手掌,“你想要知道那盏灯里写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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