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许下的愿望是不能和任何一个人说的,可既然他主动提及,薛止自然顺着问下去,“写了什么?”
“写了这些。”穆离鸦贴着他的耳边呢喃,“这就是全部。”
带茧子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划了几道,组成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字。
原来是这样。薛止笑起来,再没有一点顾虑。
他的愿望早就实现了。
远处的天空中忽然绽开一朵流光溢彩的花火,映得河水也五彩斑斓,宛如琉璃。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写完了!应该有番外……应该,有一个你们懂的会直接发微博。谢谢订阅玉佩海星留评论的大家。
新文估计十月底与大家见面,是现耽黑道,失忆美人被隐退黑道大佬捡回家,骨科容我缓缓
那首词不是原创,有参考的,参考了《过王氏园壁题》。
第九章 番外一伞与剑
纯粹的黑暗向着四面八方延展开来。
深处吹来寒冷的微风,落在脸颊上有一些些干燥,但更多的是熟稔和心安。
穆离鸦指间夹着一块洁白的丝绢,这柔软光洁的绢上头写着两行难以辨认的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无意义的鬼画符,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人的全部命数。
能够淬炼魂魄的真火还未到时候,他便静静地等待。
他想起很多事情,比如上一次这样郑重地沐浴焚香、占卜天时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悲戚的夜里鬼火幽幽,漫山遍野都是妖鬼的啼哭,他们在悼念死去的那位大人,为她的离去感到悲哀。尚且年少的自己捧着祖母新死未散的魂魄跪坐在房内,匆匆赶来的那个人就站在门外,隔着薄薄的纸门,身影被烛火映照得分毫毕现。切莫言语,待到天蒙蒙亮之时就启程,父亲的告诫还停留在耳边,使他无法置之不顾。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呢?他安静地凝视着那边,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一直对你……
到最后他也没把那句话听完。
是时候了。父亲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仰起头,仰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孔。她选择了你,这是你的天命,你知道该怎么做。
临行以前,他终于再见到了那个人的脸,双目交接的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曾明白的东西。原来是这样,我已经知道你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因为我的答案与你是同样的。
跨过有形之物的界限,黑暗将他单薄的身形吞没,在这个远离红尘的地方长眠着许多的剑,哪怕他知道那个人就在不远的地方抱着剑静静地守候,他们也是不能够见面的。他本以为无法相见是很难捱的一件事,可铸剑本身就很耗费心神,他真正想起那个人的时间并不多。他以为自己会在这枯燥的日复一日中渐渐忘掉那个人的脸,但那数千个静寂的日夜又怎会是轻易能够忘怀的?
过去的日子愈发清晰,无论是下过雨的庭院,柔软潮s-hi的花朵,还是纸张笔墨带一点苦涩的幽暗香气,他靠着那个人的肩膀,在被云母窗滤过的微热日光中昏昏欲睡。
微弱的火光从黑暗中透了出来,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的第二把剑就快要出炉。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到这里为止,反悔还来得及。”他没有睁开眼睛,“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虽然要费一些功夫,做的所有准备也要前功尽弃,但总比真的无可挽回要好得多——因为真的成为剑魂以后,就真的再没有回头路了。
“白容,你有听到吗?如果反悔了……”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女人微弱的应答。
“不会反悔的,我的答案从来都没变过。”她轻轻悠悠地叹息一声,“哪怕天道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自己。我作过太多孽,是该偿还了。”
“你还有别的愿望吗?”
“穆公子,请把我交给他。”
“过去都是他保护我,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想试试保护他、保护世人。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一如快要消散的烛火,“更何况我本来就没有来世这种东西,我想要长久。”
她已经死过一回,死在姜家人的手中,尸身被埋在后院的梨树下,放弃了入轮回的机会,靠着那久久不肯消散的恨和怨念支撑了下来,若是不被铸成剑的话这一点精魄迟早是要消散的。
“我确实问过了你。”
青绿色的火焰升起来的一刹那,穆离鸦睁开眼睛,原本纯黑的眼珠变成了y-in冷的绿色,里头倒映着森森火光,格外诡谲。
这火焰非但不能给人丝毫暖意,反而冷得像是要结冰,他松开手,轻飘飘的丝绢稳稳地落入火中,青绿色的火瞬间褪去颜色,苍白而缥缈,如大片凝结的雾气。
苍白之火轻轻跃动,吞噬了这张写着白容命数的丝绢,将它烧得连灰都不剩下。
丝绢被烧尽就是契约缔结的证明,从今以后,白容的命数与这把剑休戚相关,再也无法分离。她成为了剑,剑就是她。
他低声吟诵起父亲教给他的咒文。这段祭神的咒文很长,呜呜咽咽的,好似在哭泣,而那燃烧的火焰如有知觉一般,随着音调的抑扬顿挫忽而猛烈忽而飘忽,最后剧烈闪动了三下,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待到火燃烧殆尽,留下一汪洁净的水,漆黑的水面上浮起一把洁白的剑,剑格上雕着羽毛纹饰,剑身则是毫无瑕疵的白——只有白日才能看到上头映照出的血色。
这才是完成后应有的姿态,当初在护国寺的那夜,情非得已的他将还未完成的这把剑暂借给了李武防身,一直到小半年以后,他在江州的家中接见了新帝派来的使者,从专程前来的那位李将军手中接过了自己曾经借出去剑。
“李某一直记得您说过的话,今日特地前来归还。”比起护国寺的那一夜,李武看起来更加消瘦清癯,想必没有过几天安稳日子,可眼神还和过去没什么两样,“感谢您曾对末将及陛下施以援手。”
“李将军,你真的舍得吗?”他握住那把没有完成的剑,手指在雪白的剑锋上轻轻摩挲,“哪怕没有完成,这把剑也算得上稀世珍宝了,不是寻常兵刃可以比的,这样也可以吗?”
“其实是不舍得的。可是每个夜里我都能听见女人的叹息,她说还有人在这里等她回来。”李武笑了下,笑容中带着几分艳羡,“李某还是不要拆人姻缘了。”
垂着的剑尖脱离水面的刹那,他伸手握住剑柄,包裹着剑身的火焰很快从他的手指蔓延到了手腕上,舔舐着他苍白的皮肤,却半点痕迹都不留下。
“真美。”
穆离鸦轻声感叹,这真的是一把很美丽的剑,一如雨夜后的幻梦,闪烁着潾潾银光的鹤锦给他的感觉。
火焰渐渐熄灭,水中沉着一道长长的影子,随剑的离去慢慢浮上水面让人看清它的真容:是一柄半透明的剑鞘,上边浮着几道碎冰一般的淡红色纹路。
“这就是你想要的以后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成为了剑魂的女人已不能再轻易开口说话。他伸手将剑鞘从水中取出,这比木头还轻盈的剑鞘光是拿在手中便传来阵阵刺骨寒意,好似真是由冰雕琢而成。
他把新铸好的剑严丝合缝地收入鞘中,放到备好的长形铁匣里,再贴上朱笔写好的封条。做完这些以后,他的耳边忽然涌入无数嘈杂的人声,抬起头看又什么都看不见。
——要走了吗?她不加入我们吗?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迎来新的同伴了。
是那些被封存在黑暗中的剑在同他说话,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听见它们的声音,。
“是的,我要带她离开了。”他抚过自己亲自写下的朱封,“她已经为自己决定好了去处,我要履行和她的承诺。”
每一把新剑都会要经历这样的步骤,一直到它命定的那个人出现,揭开朱封,亲手使它重见人世,否则就要在这里一直等待。
而她为自己选定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伞郎——在她被姜家人囚禁在深深院墙里,被迫拔下羽翼下最柔软细密羽毛,昼夜不休织造鹤锦时,为她带来了最后一点斑斓色彩的伞郎。
听过他的回答以后,那如潮水一样的声音慢慢退却。他将朱封上的内容默念了一遍。
“他一定会善待你的。”
·
穆离鸦怀中抱着剑匣向出口走去。
小时候他认真数过,从虚无到真实要走不多不少三十五步,还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穆衍,被那比自己大了许多少年笑嘻嘻的,说等你长个子就不是这样了。
以前他以为穆衍不过是个稍微有些天分的少年,后来他才知道其实他们是表兄弟关系——穆衍的母亲是在他出生以前就和家族决裂,远嫁他乡的那位小姑。还是没有逃过穆家人宿命的她在死前将子女托付给了父亲。另一人与他从来都不亲近,和他亲近的穆衍没有在穆家待上太久,学了几年铸剑就离开了穆家去外面漂泊,然后他就再没有得到过这个人的音讯。
跨过那条看不见的红线,眼前豁然开朗,能看见微暗的天光,空气也不再干燥冰冷,他呼了口气,目光不自觉地搜寻起来,直到看见灯下某个熟悉的身影才后知后觉地安下心来。
同样看到了他的薛止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向他走来。
这与过去如出一辙的景象令他恍惚了一瞬,仿佛中间那些苦难从未发生过,他们还是过去的那两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