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下)【完结】(23)

2019-04-04  作者|标签:梁白开 江湖恩怨

  他心不在焉,红蕖蓦地变了脸色,冷冷道:“你怎知我两个很好,我好不好,又关你何事。”

  传志看一眼月色,急道:“你不说便罢,我要走了。”甫一动身,却给红蕖拉住了衣角,听她幽幽道:“你曾答应我三件事,还有两件不曾做到呢。”

  传志心生烦躁,恼道:“你缠着我做什么?”

  他话说出口便觉不妥,不想红蕖又噗嗤笑了:“分明是你先抓到了我。”

  传志再怎迟钝,也察觉她是有意捉弄,只得温声道:“你要我做什么,这便说吧。等过得明日,我便替你做。”

  红蕖转转眼睛,又趁着月色瞧他面容,忽正色道:“你找师娘,是想要她替你作证?她认得付九,对不对?”不等他回答,又道:“你怎还是这样傻。她今夜答应了如何,明日便不会反悔吗?女人都很会骗人,骗你这样的大笨驴,更是简单至极。”

  传志却不曾料到这一点:“那要怎么办?”

  红蕖笑道:“你想求我帮你,便要给些好处才行呀。喏——”红蕖伸出双手,挑起眼梢望着他:“今夜凉得很,我手很冷,你替我暖暖,好不好?”见传志犹疑不肯动作,她忽的便将两手贴上了他脖颈,柔声道:“这是第二件事。我要你为我做的,都是顶容易的事吧?”

  她的双掌着实冰冷。传志虽知不妥,也不敢拿开,僵着身体问:“我要当众与她对峙吗?”

  红蕖笑道:“这两*你还不曾吃够亏?在你和郑夫人之间,没有人会相信你。”她又靠传志近一些:“你身上怎臭烘烘的?脏死啦——好啦好啦,你别急,听我说。”她踮起脚尖,贴在传志耳边道:“你要威胁一个人,得挑那个人最重要的东西下手。师娘此生最重要的人,是清欢少爷。”

  传志蹙眉,听得她道:“但你不要找清欢少爷,你要找小姐。你去告诉小姐师娘那一夜做了何事。你要让小姐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师娘不肯作证,你便要在江湖上留下永世不得翻身的污名。小姐一定舍不得你落到那种境地,她会去找少爷,还会去找师娘,他两人的话,师娘一定照做。”

  她说罢便放了手,传志放松下来,沉思片刻道:“我不想他们知道郑夫人的事。郑姑娘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皓月当空,传志握紧手中布条,苦笑道:“我原本不是专为此事来的,郑夫人若答应为我作证,那是最好,若是不肯,我也不能耽误太久。你说得对,便是今夜答应我了,明日也可以反悔。我又何必作无用功?何况我是真是假,也不怎关紧了。”

  这话不知何处惹到了红蕖,她先是一愣,死死盯着他,又低下头去,咬紧牙关问道:“你不去找郑清宁了吗?”

  传志点头,又道:“你肯为我想办法,我真是谢谢你。我现在要走了,你还有话要说吗?”他心想,我快要死了,你那最后一件事,我兴许做不到了;但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于你是无妨罢?如此想来,竟有诀别之意,又生欣慰:这样的夜里能见一见红蕖,而不是旁人,那也很好。

  红蕖微微一笑,道:“明日不知是怎样结果,你千万小心。”

  传志心生感激,向她略一拱手,便跃上房顶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他若回头,便可依稀瞧见红蕖的影子,好像一抹白色的、若有若无的霜。他一路都没有回头,直朝着后园最北处,这座落梅庄中最深处的宅子赶去。

  那是庄敬亭的住处。独处一间窄小庭院,门前并没有点灯,庭院附近也没有家丁,他轻而易举便摸到了屋后,蹲在窗下候了许久,听不到丝毫声响,翻窗跃进房中。房中空无一人,传志打开手中的布条,上写道:“阿笙在庄敬亭处地宫中。”

  庄敬亭房中陈设颇简,里间一床一桌一凳,外屋一条茶案,一座方柜,再无其他,想是从不在此待客的缘故。传志里里外外搜了两遍,不曾摸到什么暗门机关,再看窗外,已是月到中天,不免心急。难道布条上所写有假?他看到那字便喜出望外,一心要到此来寻人,却忘了细思这布条是谁所写。他原当是常不逊,这时方觉不对:常不逊何必要托人将这布条给我?这人是谁?莫非要捉弄我玩吗?不对不对,眼下谁会拿这个同我开玩笑?

  彷徨中,忽听院外有人疾步而来,声音渐近。

  传志左右环顾,房中却无一处可以藏身,惶急之余心中闪念一现:上当了?!明日要滴骨认亲,姓庄的知道掩藏不住,故意引他至此,不知又摆什么j-ian计!

  来人已至房前,传志心下一横,大不了拼死一搏,却又想到阿笙。若就此死了,可还能再见到他?

  阿笙睁眼,先看到一点火光。太过微弱,以至于周遭都是漆黑。继而他察觉自己躺在地上,嗅到青苔的味道。末了,阿笙以手臂撑地想要坐起,双腕蓦地袭来一阵疼痛,使他一个仄歪滚倒在地。

  “醒了?”一人在黑暗中道。

  阿笙歪着身体,向后挪了两步,后背便抵上了墙壁。石头很凉,又带有s-hi意,他顿时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这是地下。待双目适应了那火光,能稍稍视物,他看向声音来处,那是一团黑色的人,蜷坐在烛火下,满头乱发,瞧不清面容。阿笙贴紧墙壁,一面借力站起,一面问道:“你是谁?”尚未问完,他便又跌倒了。

  “你站不起来的。庄敬亭给你下了软筋散,又挑了你的手筋——你的腿本就不能走吧?”那人道,“听说你掌上功夫不错。他下手绝不会留有余地。”

  “果真是他。”阿笙并不意外。他试着握拳,双手却不听使唤,腕上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四肢略略发麻,尚可动作,想那软筋散已退去□□。继而爬至墙角,用两臂夹着,将双腿摆正,脊背贴着墙,再度撑起身体,“这里是落梅庄?我被抓了多久?”

  那人笑道:“小娃娃怎恁多问题,你要我回答哪一个?你装了一双假脚?我还当秦大哥会想法子治好它们。”

  阿笙脸色微变:“你认识我爹?”

  “不止认识,他还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那人叹息道,“我这一生交友寥寥,却个个都是了不得的汉子。你爹娘还好吗?”

  “我娘生了我们之后,没多久便死了。我爹六年前也死了。”阿笙依偎墙壁,缓缓挪动着,环顾这间丈许见方的暗室,“你的另两个朋友,狄松和谢慎山,却都还活在世上。他们恐怕想不到,你竟然没有死。”

  那人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庄敬亭同我讲,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不错,不错。你怎猜出我是谁的?这天下间,有谁见到我这副模样,会相信我是当年的空空妙手呢?哈哈哈!无人猜得出的!”他仰头大笑数声,又猛得咳嗽起来。庄敬亭为了得出藏宝图的下落,砍去他的双脚,将他一困十八年。地下y-in冷潮s-hi,又不时受到庄敬亭折磨、威胁,他的身体早已不复从前,连普通人也比不过。

  阿笙摸到了一扇暗门,他想要在此做个标记,却无法控制十指。他甚至无法合拢掌心。阿笙看向那盏灯,心中算着两处的距离,口中淡淡道:“你不知我爹娘已死,再看你这模样,怕是困在这里许多年了。会被庄敬亭困在落梅庄中,又是我爹爹的朋友,那只有一个人了。我该叫你张叔叔?”

  张三不摇头笑道:“你怕是很不喜欢我,何必叫这一声叔叔?”这世上知道庄敬亭秘密的人已然不多,他白日里是江湖上炙手可热的落梅庄主,夜里便要到此处,同张三不讲些不可与外人言的事。自传志现身江湖以来,更是频频如此。是以张三不对近来外头的事很是清楚。“你曾见过狄兄和谢大哥吗?他们可还好?”

  “待我们出去了,你亲自问去。”阿笙又摸到一扇门。“我在这里多久了?”

  “你我如今都是废人,该如何出去?在此处,他倒是不会杀你。”张三不苦笑,在脚边捡起几根稻Cao,数了数道,“约莫六七个时辰。我在这里呆了十八年,几乎不知道时间为何物,恐怕估摸得不怎准。”

  阿笙喃喃道:“软筋散退去也需要差不多时候。现在是八月十六晚上……姓庄的可有说过外面怎样了?”

  话音一落,便见灯下暗门被人推开,庄敬亭款款而来,笑道:“你想知道这些,该问我才是。”

  这房间竟有三处暗门,不,恐怕还有一两个。阿笙倚在一道门上,绷紧了四肢。若以全身之力相撞,想来能到门那边去,只是后果如何,机敏如他也未可知了。

  庄敬亭将手中食盒放在地上,将碗筷一一摆开,问道:“我何处露了破绽,你不肯信我?江湖上的朋友,都称庄某仁义无双,虽非老爷亲生,胜似亲子。”

  阿笙道:“有人告诉过我你的真面目。而且我相信付九。”

  “傻小子莫嘴硬了,当年见过我面目的人,除了三不兄,都已杀干净了。”庄敬亭悠然笑道,火光的影子映在他面上,y-in晴不定,“至于付九,哼,你又凭什么相信他?他就不能为了那天下至宝,也领养个孩子吗?”

  阿笙道:“如果付九在说谎,传志会很难过。”他稍稍停顿,又道:“所以他绝对不能说谎。”

  张三不奇道:“若他说了谎,你便要竭尽所能令谎言成真?”

  “付九是传志唯一的亲人。”若那呆小子知道自己被至亲之人欺骗、利用,恐怕会心如死灰吧?阿笙看向庄敬亭,忽替传志松了一口气。

  “亲人又如何?”庄敬亭冷哼一声,向阿笙走近几步,y-in声道,“到得明日,他就该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骗了。他会伤心成什么模样呢?可惜你看不到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地、详细地、事无巨细地告诉你,告诉你那小子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流涕、生不如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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