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道:“地宫中各路交错,只怕找不到。”
传志来回踱了两步,又道:“要是白姑娘来了,我们怎生逃出去?”
阿笙指那墓门:“再有一时半刻便要天亮,他们想滴骨验亲,只能从此处进来。我们却出不去。若我双手无碍,咱们两个合力许能将它拍碎了。”
传志到墓门处以双掌蓄力一击,听得头顶砂砾簌簌落下,石门却岿然不动。他有伤在身,本也不擅掌法,实乃无力。一屁股坐在地上,黯然道:“白姑娘倒有一套能破墙而出的掌法。”
阿笙道:“是她将你卷入宋斐一事,还想挖了你眼睛,你将才同我说,她甚至想杀了你,这时怎的担心她?若是你去拦那姓庄的,她恐怕不会像你这样担心。”
“这是什么话?她分明救了你我,她嘴上说想杀我……”传志不知如何答,顿觉阿笙心狠,又不愿怪他,只懊恼道,“总归,总归她不曾杀了我。她想杀我,用银蝎就好了。兴许她只是……”
阿笙见状,微微一笑:“那我同你一起找她,我给你指路。”他晓得传志x_ing子,万一白思思有何意外,这人定要记挂一世;人家待他颐指气使,他却一扭头忘了。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阿笙只觉天下间再没有比他更可爱的人,只想什么都遂了他的愿。他心中爱传志十分,面上只露一分,传志若知道他此刻怎样想,定要吃上一惊。
传志却不舍得:好容易将阿笙带出来,怎能再回去?
张三不将他二人所言听得一清二楚,见传志犹豫不决,道:“思思见过这里的地图,庄敬亭却不知道,你在这儿思前想后有个屁用,乖乖等着罢。”
传志一心挂念白思思安危,到此方想到这是他方家的大仇人;想问他当年之事、他怎的在这地宫中,又见他模样憔悴,满肚子话到了嘴边,只剩了温吞吞一句:“你认得白姑娘?”
“我认得她,她却不愿认得我。”张三不仍是望着北室暗门,只盼那丫头这一刻便从门后出来。“我当年……”他话至嘴边,又生生咽下,沉吟许久方怅然道:“我这一生对不起许多人,本该用命来还;但我从未后悔过。独有一事有愧于心,有违道义,便是对思思。”
他绝口不提方家之事,传志头脑一热,怒道:“那我方家呢?我爷爷,我爹爹……他们都躺在这里,你要当着他们的面,说你无愧于天地良心吗!”
张三不道:“让你沦落至此本非我意。你是个无辜婴孩,我原想将你托付给故人,奈何当日给庄敬亭偷袭,来不及救你出去。”他嗤笑一声,喃喃道:“我们却想不到,方二夫人竟有恁大的本事带你逃走;付九还能将你抚养成人。传志,你当初若是死了,好好葬在这墓穴中,现今想已投胎做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岂会有此后诸多折磨?”他神色淡漠泰然,似在说再平常不过的事。
传志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怒火攻心,通身战栗不止,一刹那间耳中再无任何声响,眼前只剩下张三不蜷缩在地的模样。再按捺不住,拔出梅花刀来,冷道:“你还有话要说吗?”
张三不道:“十八年前死去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早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传志手中的刀咯咯作响,刀柄上那朵梅花似血一般浓艳欲滴。刀光冷冽,映在张三不脸上。他竟笑了,舒展身体,箕踞而坐,仰头望着墓顶上的花纹,悠然道:“传志,你的血海深仇,与天下苍生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我的x_ing命,与天下苍生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你要杀我,便动手吧!”
“这分明是你我的事!”传志长啸一声,纵身一跃挥刀向他头上劈砍而去。
张三不双眸一闭,纹丝不动。
然而传志这一刀,却没能杀了他——传志跃至半空,胸中骤然涌起一股血腥之气,几道大x_u_e一齐剧痛不止,使得他再无半分力气,重重摔了下来,口中吐出一股鲜血来。
阿笙匆忙去看,知是他体内的□□发作,急道:“你的药呢?”
传志连咳数声,勉强凝聚真气在体内运转一周,方缓和些许。他摇摇头,已说不出话来。剧痛反使得他清醒过来:再坚持片刻,等罗大哥他们打开墓穴,阿笙就安全了,到那时再复仇不迟。当即席地而坐,抱元守一,默念青石山心法,以求将毒气暂且压制。
阿笙知他意图,退开来静静坐着,心道:传志听到管家说那两人死了,外面定在四处搜寻传志;滴骨验亲一事怕要迟了。在这里每待一分,便要危险一分。若另寻出路逃出去,可来得及?
张三不死里逃生,仍似置身事外也不言语,只遥遥看那暗门。一时间墓中再无半点声息。
过得片刻,那暗门忽的动了。张三不踉跄起身,便见白思思从后扑了进来。她发丝凌乱,面上尽是尘土,双臂皆垂在身侧,血水染脏了半边衣服,兵刃亦不知去处。张三不大惊,当即要去扶她,她已跌跌撞撞冲至三人面前,喘息不止:“他、他好生厉害,我甩得一时,怕是……得,得尽快……你俩怎不说话?这小子,咳咳,这小子怎么了?”
阿笙苦笑,低声道:“白姑娘,只怕我们今日要命丧于此。”
白思思急道:“你胡说什么!不是你说要到墓穴来?到了这里,你却没有办法?你什么法子都没有,却走了一条死路吗?”
阿笙道:“事发突然,我也……”
白思思环顾一周,看到身前的墓门:“从那里便可出去吧?只有这一墙之隔!”
阿笙道:“我同张三不双腕已断,你又受了重伤。”
“这不还有一人?”白思思朝传志猛踢一脚,“你坐着干甚!我要你逃走,便是怕你受伤,断了咱们后路,怎的这时候不动了!”
她一脚正正踢在胸口,痛得传志又是一阵猛咳,吐了一口血来。
传志睁眼,这才瞧见她,喜道:“你还活着!”他适才精气神全然合一,目不视物,耳不听音,浑不知此刻是何处境,只想她活着便再好不过。
“那也快死了!怎会受了伤?”少女翻个白眼,急道,“罢了罢了,总还有一掌的力气吧?快去将那墓门拍了!”
传志一愣,老实道:“我岂有那个本事?我自小学的刀法,掌上功夫不怎厉害。”
白思思奇道:“你那天打袁昭玉的时候,用的不是拨云掌法?”
传志略一回想,摇头道:“我只是瞧见谢前辈的掌法,学着他的模样使了一招。那叫拨云掌?”拨云掌是谢慎山的绝学,谢慎山久不在江湖现身,连阿笙也不知那是何掌法。
白思思咬牙,万万想不到竟看走了眼。踌躇间,听得北侧暗道有人快步而来,重剑自地面划过,蹡蹡之音渐近。四人面面相觑,竟是从未有过的绝望之境。传志道:“你们快藏起来,我来对付他。”说着便要起身,喉头又是一甜,血气上涌,他怕阿笙担心,生生咽了下去。
白思思大骂一声呆子,怒道:“我打不过的人,你这副身子就打得过吗!”她环顾一周,急道:“秦公子、张三,咱们把那棺木推到门口,能拦他一时是一时;呆子你将我瓶里蛇胆吃了,我这就将拨云掌教给你,就用你打袁昭玉那招!”
她一声令下,几人略略一愣,当即照做。阿笙三人奔至后室,去推方携泰那大棺;白思思一面推,一面道:“气沉关元,力归膻中,三连一体,六合周身。”
传志在墓门前站定,蛇胆入腹,似一团烈火在体内汹涌而起,真气在经脉中急转,竟不觉毒发之痛。他依白思思所言,凝神引导那团火气在几大要x_u_e之间游转。白思思每喊一句,传志便做得一步,先前他修习青石山内功心法,又悉心揣摩那劈空掌,此时毫无凝滞之感,掌控其通身内力,已是游刃有余,从心所欲。
庄敬亭已到墓外,推门不入,高声道:“莫做无用功了!我只要方传志一人x_ing命,你们三个何苦如此?”
阿笙三人竭力推那棺木,心中皆道:你死我活的时候,这人还说胡话,端的厚颜无耻。
白思思顾不得瞧传志如何,只朗声念那心法,一遍念罢,又再念一遍。传志回想当日那一掌,双臂成圆,两掌缓缓平托,将全身气力凝结于此。今日是生是死,全在此一击。
庄敬亭听得白思思声音,不明就里,笑道:“临死前,还要将你的功夫传出去吗?”时辰已经不早,他无心拖延,将重剑举高过顶。这把无刃剑有七八十斤重,依他功夫一剑劈下,饶是半尺厚的石门也可砍断。
阿笙听到他挥剑之音,举目望向传志,忽很是感激修这墓穴的人:四壁的夜明珠发出点点幽光,他可依稀瞧见传志。若是能死在一处,那也是很好的事。
轰隆——
两道巨响一齐响起,晨光自传志面前倾泄而入,照亮了整个墓穴。
几人在地道中久不视物,眼前皆是一片白光。庄敬亭急火攻心,一手遮眼,一剑砍碎棺木,抡剑朝身前横劈。阿笙给他剑风波及,身子当即飞了出去,撞上岩壁。白思思亦惨叫一声,滚落在地。传志一拍碎石门便即回身,却也瞧不分明,只听声响摸了过去。
“出了何事!”墓穴外一人朗声道。另有几人应和,同他一起走了进来。
传志心头一松,喃喃唤一声“罗大哥”,心力交瘁,昏倒在地。
却说昨夜,庄敬亭听闻方家主仆死了,大惊之下匆匆赶至西园,已有十数英豪闻声而来。巡逻的家丁道,听得方少爷房中一声惨叫,众人匆匆赶至,瞧见一青衣人影从房中逃出。众人推门而入,方小少爷衣衫不整倒在床上,胸口一道贯穿刀伤,“付九”在外室被人一刀破喉,皆当场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