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过头去,见一众南华剑弟子步入客栈,为首的正是武林盟头任盟主郑竟成,他身侧是郑夫人,身后是郑家兄妹。清宁一瞧见传志,蓦地瞪大双眼,旋即低下头去,微微笑了。郑竟成上前道:“见过诸位。咱们要去东海迎那天下至宝,有一人不得不防。姓王的是从阁下手中逃脱的,他的本事,您两位岂会不知?他诡计多端,若是用了易容术混在大家伙当中潜入船上,怕是防不胜防。是以咱们只有十二位掌门人同去,大家知根知底,便不怕他。”
素云笑道:“我同狄爷和两个姑娘,可不在这十二人中。”
“两位是武林盟的恩人,自乃例外。”
“传志是这天下至宝的真正主人,也不可同去?”
郑竟成微微一笑:“陈大夫,方少爷已将宝藏送给武林盟,我们若护宝不利,才是辜负方少爷一片苦心。”
白思思冷道:“我们还能与姓王的勾结不成?”
郑竟成长叹一声:“谁又能想到陆兄弟会与他勾结呢?便是在下,也曾因为受制于人,不得不任人宰割。”
白思思嗤笑一声,还待再说,阿笙拦下她道:“郑盟主,家贼难防。这一十二人,可都信得过?”
郑竟成道:“大家伙将姓名写在纸签上,抽出这十二人,若当中有人与姓王的早有勾结,也只能说,天意如此。”
阿笙又道:“要是晚辈说,不许云姨和狄爷出航,盟主以为如何?”
郑竟成向几人面上一扫,与阿生四目相对,道:“秦小侠何出此言?”
阿笙道:“不忍舍妹以身犯险。”
郑竟成眯起双眸,别有深意道:“你怎知一定会有危险?姓王的手下残兵败卒被我武林盟一网打尽,他一个光杆将军,短短三日,能搅得起什么风浪?”
阿笙默不作声。他所思所想皆是推测,空口无凭,如何说得?说那姓王的是当朝王爷,有心谋反,一旦给有心人听到,便是杀头之罪。这也罢了,没有万全把握,便声称救命恩人是与王雅君勾结的内贼,实在有愧于心。他只是无端惊惧,生怕至亲之人遭遇意外。思及此处,双肩竟微微发抖。传志当即握住他手,对郑竟成道:“人家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上次死里逃生,这次小心一些,不也很应当吗?”
郑竟成听他说得“死里逃生”四字,脸上一白,大堂中其他几位掌门人,也均觉面上无光,恨这小子不识时务,要揭天下英豪的短。
传志又道:“晚辈特来嘉兴,一是想带走筝儿,二来,也是想提醒各位多加小心。王雅君对英雄盟会筹划已久,上一次计谋败露,这次要是贼心不死,在船上使坏,大家伙就危险了。在落梅庄倒还好说,要是到了海上,或是海中孤岛,岂不是c-h-a翅难逃?”
话音未落,大堂中一人拍案而起,怒道:“论得到你小子来教训我们?依我看,你是想劝大家伙回去,你好一人去寻宝吧!”这人是王屋派掌门人楚钰,年纪一把,脾气不小,说着便提剑上前,指向传志。
昆仑派掌门人莫负雪亦道:“楚掌门说的是,姓王的用□□控制咱们,多亏陈神医医术举世无双,咱们才有今日,这小子要让陈神医下船,说不定是与姓王的约好了,要故技重施!”
传志目瞪口呆,连声道:“我怎会……”
僵持中,听得罗成朗声大笑,自窗外跃入大堂,坐在桌上:“说的也是,传志你与姓王的一路同行,到了苏州才分开,你一早便知道他的大y-in谋,却从没有对群豪说过,是不是?”
传志哪料到罗成忽然提及此事,忙道:“我那时也不知,他想要——”
“果真如此!”楚钰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喝一声,白发白须赫然飘起,提剑朝传志刺来,“你与姓王的有何y-in谋,快快从实招来!”
传志将阿笙向白思思身前一推,拔出背上竹杖,挡他兵刃。他不舍得扔那竹杖,时时背在身后,提醒自己时刻不忘阿笙之情。这时拿来,倒很是顺手。内力暴涨,涌至竹杖梢头,将楚钰长剑猛地弹开,趁他脚下不稳,另一支竹杖在他膻中x_u_e轻轻一点,老头子吃痛倒地,一时不得起身。传志道声得罪,右侧风声猛起,莫负雪双掌齐发攻他胁下。传志右足向后一顿,一杖支地,拧腰跃起躲过来势,左腿将他双臂提开,一个鹞子翻身站定,另一杖在他面前一寸处堪堪停下。莫负雪呆呆瞧着眼前杖头,咽口唾沫,缄口不言。传志收回双杖,拱手行礼,转对罗成道:“罗大哥,你分明知道,我与王雅君同行,是迫不得已,为何到这时还要污蔑我?”
他寥寥数招如行云流水,逼退两名武林好手,在场群豪无不惊讶。阿笙淡淡一笑。他招式利落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看似突飞猛进,实乃将幼年所学渐渐融会贯通,又得谢大侠指点,方有今日。偏偏他自己一无所知。
罗成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忽然变卦,要来嘉兴搅局?”
传志张口欲言,又想到阿笙顾虑,转而道:“我没有变卦,那天下至宝,是你们武林盟的东西,我与阿笙分文不取。我们这次来……只是担心筝儿。听人说,海上风浪很大,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会生病的。”
秦筝嘀咕道:“我明明是个大夫。”
罗成笑道:“这个莫担心,我是你结义大哥,筝儿是阿笙的妹子,便是我的妹子。我自当拼命护她周全。”
传志心想:正是担心这个哩。随即道:“不牢罗大哥费心,我想同你们上船,亲自保护她和云姨。你们信不过我,那也无妨,你们派人时时看着我就是了。我又打不过你们,途中有了坏心,你大可取我x_ing命!”
此言一出,阿笙也吃了一惊,明白过来:这呆子分明是想要上船,亲自盯紧罗成。
秦筝急道:“你胡说什么?怎就一个个嚷着保护我,你们不肯我去,我不去便是了,何必闹到这等地步?”她对自身处境一无所知,哪想得到,便是她与云姨都不去,传志也要登船。
楚钰嚷道:“看!这小子也不肯装好人了,他就是后悔将藏宝图给了咱们!”
阿笙怒道:“放屁!”
按他x_ing子,绝不会如此不计后果,怠慢武林前辈。然一想到传志是为了这群人平白受辱,只觉担忧恐惧愤怒哀怜,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满腔邪火无处可发,再难压制,y-in测测道:“堂堂武林盟也不过如此,行事前怕狼后怕虎,躲在这小小客栈,鬼鬼祟祟如履薄冰,怕一个落荒而逃的手下败将,还怕这初出茅庐的少年人,传出去也不怕笑话。”
郑竟成双拳紧攥,强忍怒意道:“楚掌门所言不无道理。”
阿笙冷笑,向传志一瞥,嗤道:“郑盟主,天下至宝是张三不送给方家少爷的满月礼,当真恁般容易,会给旁人拿去?传志是方家唯一骨肉,这位白姑娘是张三不亲生女儿,你就不怕那天下至宝前有个守门的怪物,问你怎不是他两人来取宝?要是如此兴师动众,远渡重洋,到那藏宝处白白走了一遭,可如何是好?诸位三思。”
这是信口胡说了,却令在场之人不约而同地想:万一那宝物,非得方家后人去取不可,如何是好?
阿笙说罢,向素云、狄松道别,问那贺方:“附近可有其他客栈?”
贺方道:“出门右转,走得百余步,有一客栈名为望海楼,亦是我淮南派门下。三位报在下姓名即可。”
阿笙道谢过后,与传志、白思思一齐走了出去。寻到那望海楼,果如贺方所言,店家收拾两间上房,令三人住下。到得午后,小二送来信函一封,信上是一副地图,上书四字:“子时一刻。”
传志喜道:“这下就能盯紧罗大哥了。”
阿笙冷哼一声,拆下身上暗器机关,摆在桌上一一检查。传志望着那一堆□□、钢针、铁蒺藜、药粉等物,奇道:“这都是南宫宫主教你的?”
“不尽然。”阿笙将钢针c-h-a入机弩,藏于后腰,“听张三不说,修建落梅庄的人,是天下第一的木匠。别的不说,那地宫可谓巧夺天工,精妙绝伦。机关暗器竟这样有趣,我也能做一些。”他一手伸至传志耳后打了个响指,袖中蓦地弹出一物,轻轻敲在传志脸颊上。
传志拾了一瞧,是一朵小小的野菊。
“还不曾做好,待做好了装上针,能将你捅个对穿。”阿笙淡淡一笑,专心摆弄桌上玩意儿,“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方少爷千万小心。”
传志笑道:“小心你吗?”
阿笙冷道:“你要闯龙潭虎x_u_e,该小心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传志这才察觉他生气了,寻思片刻明白过来,阿笙是怪他擅作主张,非要上船。他有心抓过阿笙双手求饶,又怕打扰他做事,只能趴在桌上,歪着头瞧他神色,讨好道:“你放心,我好容易报了仇,往后还有长长的日子,怎舍得丢了x_ing命?我一定小心,只是盯着罗大哥罢了。”
阿笙面无表情将东西都收拾完了,才叹息一声,摇头道:“我答应过你要救人,死也不怕。我不是恼这个。”
“那是什么?”
阿笙望他一眼。这人生了一双顶大的圆眼睛,鼻头也圆圆的,饶是这半年瘦了不少,脸颊的轮廓仍有几分圆润温和,像是刚出生的、毫无防备的小狗。阿笙忍不住摸摸这小狗的脑袋,赌气道:“倘若船上都是莫负雪、楚钰那样的老混蛋,救他们作甚?”
传志道:“他们刚刚死里逃生,又惊又怕,疑心我与王雅君勾结,也是人之常情。武林盟中都是正道人士,怎能见死不救?”给两人倒了茶水,又埋头剥瓜子,继续道:“何况,便不是武林盟的人,就应当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