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磬的神情极为痛苦,像是在承受极为残酷的刑罚。
他的身影虚虚实实,不断变化,一会儿是林幽篁,一会儿是顾莫问,一会儿是他自己。
梧桐叶下,秋千藤椅,满天繁星。
忽然看见,无边江景——
澜江凌晨,酒家竹楼,谁在饮一盏薄酒?
他自那人的指间拿走一瓣茉莉花,咀嚼吞咽,却心猿意马……
“你是不是……喜欢林幽篁?”小心翼翼地问,心无端跳起,懵懂茫然。
看见他笑:“等你想起来,再问一遍试试。”
想起来,想起来……在荒弃的废园旧址,看漫天的黄昏夕照。
像深渊之下,业火熔岩自下而上映照的光。那个拉着他的人,怎么会忘?
……顾兄,黄泉碧落,切莫辜负啊。
……就算相知是男孩子,一千岁了,也还是喜欢。
怎么会忘?第一次看见她,怦然心动,茫然失措。
可是顾矜,就是顾莫问。
夹竹桃……那人静静地看着他……一想到他喜欢自己,便要欢喜的什么也不要……
喜欢谁?顾莫问,还是顾相知?
赧然羞恼,还来不及去想。总以为,还有时间去装傻试探逃避。
“他还在等我想起来,我想起来了,顾矜顾矜顾矜……”
林照月感觉到了,钟磬身上的能量向他流逝,但当真看到他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像燃烧尽的灰烬无痕,却仍旧心头一痛。
就像,又一次杀了林幽篁。
林照月静静地看着钟磬消失的地方,许久,失神地说:“傻子,连真假都分不清吗?”
可是,若非不是最重要的人,他又怎么会明知是假,也不敢看一眼?
怎么会明知钟磬不是姐姐,他消失了,仍是觉得自己已然身处九幽无间,业障缠身,合该永不超生。
第90章 90只反派
顾矜……
梧桐树下, 秋千藤椅。
那人阖上的眼睛,鸦羽睫毛轻轻一动,缓慢睁开。
暗蓝的天穹之上, 风卷y-in云,遮星蔽月,看来是要下雨了。
这风雨欲来, 夜色如墨, 经过他的身边格外轻柔些, 似是不可接近的寂静之界。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神情便越发沉静。那张俊美尊贵的面容,如同玉雕的神像, 高高在上, 遥不可及。分明冷情又危险, 飞蛾扑火一般, 无端却引人自溺。
只有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眸,萦着似有若无的思绪, 证明他是真实的, 而非想象中的异世界的神明。
直到睁开眼, 顾矜霄才意识到, 夜已经深了。
刚刚风吹梧桐叶,听入耳中,还以为是钟磬回来了, 在叫他的名字。
在他所处的地方, 方士的名字, 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彼此相称,通常不是忽略姓氏,而是略去名字里第三个字。
顾矜霄,就是顾矜。
钟磬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让顾矜霄稍稍有些意外。
正在这时,这呼啸幽咽的夜风里,好像听到什么人在哭。
喉咙呜咽,分明难过,又倔强地强忍着。
“怎么了?哭得这样伤心。”
听到耳边传来的,轻轻的询问,容辰一边手背用力抹了一下眼睛,一边带着哭腔,下意识愤怒道:“你走开!”
那人便当真不再说话。
容辰一边抽泣,一边疑惑地想,这声音好熟悉,让他后背不由自的生出隐隐的不安。
他嘴唇紧抿,又狠狠抹了下眼睛,不高兴地抬头看去。
墙檐下,不知何时站着一身白底青羽的男人。玉冠博戴,俊美无俦,眉梢眼尾的沉静,即便神情平和,也叫人觉出似有若无的y-in郁危险来。
容辰的神情微愣,保持着抱膝蹲在角落里的姿势,呆呆地仰望着他。
顾矜霄便将少年的脸全然看入眼中。
他的嘴角难过地垂着,眼眶红红的,那张向来盈满天真无邪笑容的清秀面容,哭起来的时候却没有几分孩子气。紧抿的嘴唇沾满泪水,似是伤了心,英气的眉宇都透着倔强孤傲,无端有一丝凄美狠绝。
容辰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还不断泪流。
“顾莫问,”他的声音低下来,隐隐一分失落,“我现在不想打架,不能陪你玩杀人的游戏。相知姐姐不见了,你能不能把她找回来?”
“就是因为这个,才躲在这里哭吗?快下雨了,回去吧。”
容辰抿着嘴吸吸鼻子,却摇了摇头:“不是。”他的声音越发伤心,随着眼眶聚积的泪水满溢,哽咽得说不出话,断断续续道,“他们说……父亲死了……阿辰不好好练功,没有保护好他……呜呜,相知姐姐也被带走了……我要把神机门的人全都杀光!”
顾矜霄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说:“不是你的错。你二哥怎么说?”
容辰摇头,抱膝埋下头,咬牙哭腔说:“呜呜,我不敢见二哥。父亲也没有了,二哥好伤心的,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打得过那个门主,相知姐姐就不会被带走了,相知姐姐在,一定能救活父亲。二哥就不会难过了。阿辰真没用。”
“去找你二哥吧。也许他已经把人带回来了。”
听到这话,容辰半信半疑地抬起头,小狗一样的眼睛,s-hi漉漉的黝黑明亮,期待地望着他,却没有动。
顾矜霄伸出手:“来,我带你过去。”
夜雨急飞,庭院高高的檐角,四面琉璃的气风灯的光,模糊照亮这自上而下斜飞的雨坠。
容辰的身边却一丝雨滴都没有,因为在顾莫问站立的地方,也一滴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