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顶上方飘着一顶白底兰花的纸伞,伞沿散发着柔和朦胧的光,所有一切的风雨都被阻隔在外。
沾着泪水的手迟疑地伸出去,那修长纤薄的手握住。
站起来的容辰,只到顾矜霄的下巴。
他仰头呆呆地看着顾莫问那张和顾相知极其相似的脸,抽噎了一下,泪水勉强止住了:“我以后,还会再长高的。”
“嗯。”顾矜霄拿出一叠素色的蓝手帕,平静地递给他。
容辰看着那双寒潭一样的凤眸,眉目淡淡的y-in翳。想起顾相知那双清冷无尘,却让人觉得宁静安心的眼睛。
“你和相知姐姐真像,要是,要是她在这里的话,会给我擦眼泪。”
可是,一想到是他让人把相知姐姐带走了,容辰越发的难受。
看到顾莫问微微锁眉,容辰嘴角紧抿,眼泪又出来了,一边紧紧抓住他的手,一边低低地自暴自弃说:“你给我擦。”
他哭的样子,没有丝毫像被骄纵着长大。这话说得,也不甚理直气壮,而是小小声,仿佛说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要被斥责拒绝的。
“手松开。”
容辰抿着嘴,犹豫了一下,主动松开。
忽然感觉男人的手放在他的额头,那人正低头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蓝色的手帕盖住眼睛,带着素馨花的淡淡香气,沾过眼睫、脸颊,沿着下颚线,一左一右擦过泪水交汇的下巴。
整张手帕都被泅s-hi了。
“自己擦鼻涕。”
容辰呆呆地看着他,那柔软的手帕仿佛连心里的泪水也擦去了,柔软温暖。
但听到那句话,他劈手夺过手帕,皱着鼻子生气地说:“我哪里有鼻涕?”
话虽如此,还是轻轻的抹了两下,然后折了折那帕子。
顾矜霄别过头,目不斜视望向前方,轻轻地说:“扔了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向着风雨中的麒麟堂走去。
那伞飘在头顶,一路跟着人,罩着的地方,一滴雨也没有飘进来。
容辰轻轻拉着顾矜霄的袖摆,亦步亦趋,直到走入灯火明亮的地方,才在被察觉前松开。
顾矜霄止步,垂眸看他:“去吧。他不会怪你的。”
容辰乌亮的眼睛盯着他,少年的脸生得英武又俊秀,不笑的时候,便已经是个大人了。
“顾莫问。”他的声音微哑,不笑的时候,有点稚气的凶狠,像一只跃跃欲试的小兽,话音一落,忽然上前抱住顾矜霄。
温热的额头碰到顾矜霄的颈窝,身上的气息也像暖炉一般哄然。横冲直撞,没轻没重的一抱,他郑重地用手轻碰顾矜霄的肩膀。
表情严肃认真地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顾矜霄:“……嗯。”
容辰深呼一口气,眉宇坚定:“我去见二哥了,谢谢你陪我走回来。夜深雨大,你回去的时候小心。”
这似模似样的关心,让顾矜霄唇边微微抿出一点微弱的弧度。
“我会的。”
容辰挥挥手,大步流星向玉阶上走去,走向燃着灯火的正堂。
顾矜霄看着他挺拔笔直的背影,想起几日前,两个人在暖洋洋的的午后日光下晒太阳。
那时候,央着他拉钩的少年,眉飞色舞笑容无邪:“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猫。”
“为什么是小猫?”
那少年托着脸,弯着月牙一样的眼睛,软软地说:“因为小猫很可爱啊。小狗也可爱。小鹿最可爱了。”
“阿辰最可爱。”
“啊……”他捂着眼睛,耳朵尖微微的红,躺倒在青碧的瓦檐上,背过身去,有些赧然委屈,小声说,“为什么说我可爱呀,我又不是女娃娃,不能这么说,你才可爱。”
……
林书意做出的事,于林照月而言,死多少次都不够。
他死了,整个世界上,或许只有容辰一个人会真切的悲痛难过,一夕之间长大成熟。
顾矜霄却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麒麟堂正厅内。
一身红衣的林照月正在信笔写着什么,见到容辰走进来,他便不甚在意地停了。
“去哪了?”
容辰走到正前方,直挺挺地跪下,牙关紧咬面容冷峻,却没有哭:“二哥,你罚我吧,我没有挡住神机门冷洛。都是我的错。”
林照月的神情只在他跪下的那一瞬,眸光微微一凛。
他走到容辰面前,手放在他的肩上,将他拉起来。
“二哥,我……”
林照月神情冷静,目光却温润和煦,伸手将他的衣襟扯平。
“以后,我没有跪的人,你都不能跪。即便是我跪下了,你也不能跪。”
容辰不解,但却乖乖点头:“是,二哥。可是,什么意思啊?”
林照月像一尊终于开光的璧玉,璀璨生辉,不会被任何东西遮掩退让。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不动,便有一种温和却不可抗拒的清贵威仪。
璧玉温润,毫无锐利棱角,却是冷硬的。
他望着远处漆黑的庭院,冷静地说:“阿辰,你不需要懂。只要记得我的话就好。我是麒麟之主,你就要做不为任何人所驱使的麒麟。在这个世上,身为人,就有不得不折腰退让的时候。你要成为,即便我满盘皆输,万劫不复,也能带着我杀出重围的麒麟。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动摇。”
“阿辰不懂,但阿辰记住了。不是二哥说的话,我都不听。父亲死了,二哥你别伤心,还有我,阿辰一定会保护二哥的。”
林照月的脸上毫无伤心之色,只是略显虚弱倦怠,沁凉的声音说:“以后,不要提林书意。他不是我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