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文先生的政见与下官所行之策可是不谋而合了?」
名忧尘此话让宋震山心中猛跳,他没料到被栾天策请出山的文逸风居然赞扬名忧尘政绩卓越,偷偷瞥向皇帝,见栾天策神情未变才又定了心。
「你我在施政之上意见颇为相合。民间有不少流言说相国拥兵自重,把持朝政,居心叵测;但我只看见天都这五年来四海升平,国富民强,百姓们安居乐业,四邦邻国不敢轻易来犯。在这些方面,名相国功不可没,实在没有让我这样的闲散懒人入朝为官的必要。」
「文先生谬赞了,你应该还有后话吧?」
名忧尘看向神色转为有些担忧的栾青宁,知道友人也猜出这个狂傲的文逸风一反常态夸了他之后必定没有好话,便微微向栾青宁摇了摇头,表示他不会动怒从而气坏身体。
「相国的思绪也转得不慢,那我就明说了。我从不将典章制度放在眼中,但国家行使法令又当不同。臣子功劳再大也是臣子,不可代替君主。」
文逸风盯著名忧尘的双眼,朗声说下去。
「自古国无二主、民无二君,若朝官与百姓心中没有皇帝,那么这个国家就算目前兴盛,日后主事的大臣发生意外,岂不让某些心术不正之人轻视当今天子,有借口举兵谋反?不过我瞧相国保养得不错,连燕王也亲自为你煮酒,你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生变故,天都还能有几年太平日子。」
「文先生多虑了。陛下明年亲政,我让他慢慢接触朝务,只要他多多学习处理军政要务,积累经验,相信日后必会成为一代名君。」名忧尘没将文逸风嬉皮笑脸说出的讽刺之语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回应。
「谁人不知相国如今交到皇上手中的朝务全是那些……」
「你的酒凉了,还需再热一热吗?」栾青宁忽然出声,将这句听似咄咄逼人的话语打断。
一直沉默不语的燕王双看了看栾天策和宋震山面前的玉碗,轻声笑着说:「陛下和宋将军的酒也冷了,你们平时可没有嫌弃本王煮的酒。」
「不必麻烦二哥了,偶尔喝碗冷酒也不错。」栾天策笑着端起碗一饮而尽,掩饰之前听得兴起而忘我的事实。
宋震山依行行动,掖鸿宫的气氛才又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文逸风又深深打量了栾青宁几眼,见这位王爷面色祥和,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脸上浮上几丝笑意。
眼见名忧尘面前的玉碗中空空如也,不知这人在何时将酒饮尽,栾天策禁不住佩服,若换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听见文逸风那些放肆的话,肯定动了杀机,哪里会像名忧尘这样漫不经心的品尝美酒,没将反对和讥讽话当成一回事?
这名忧尘的心机,果然深重!
彼此交换了一记会心的眼神,栾天策和文逸风暂且没有开口。
宫外传来孤灯的声音:「刘炎大人在殿外求见相国。」
「快让他进来吧。他是三朝老臣,冻坏了身体可不好。」栾天策笑道。
殿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没过多久,一位两鬓苍白、身披大红官袍的老者快步走进来,正是那位在祭祀大典上劝说栾天策不要让名忧尘首献祭辞的大臣。此人精神矍铄,步伐迈得又大又稳,丝毫没有栾天策担心的会冻坏的迹象。
「老臣,叩见皇上,叩见相国。」
这句话刚刚落下,文逸风突然大笑,弄得这位满面焦急、正准备下跪行礼的老臣大感不解,疑惑地看向栾天策与名忧尘。
「刘大人是三朝重臣,免了跪拜之仪。」名忧尘知道文逸风藉刘炎对栾天策和他的称呼嘲笑如今天都表现有一位皇帝,但其实有两位君主的事实,证明其之前所言不差。
刘炎不解,这五年来,群臣都是如此在皇帝后面加上相国的称呼有何不妥,他道了谢,不再曲身下跪。
名忧尘没有理会文逸风,他神色不变地指着空出的那个座位,「请大人入座,有事慢慢再谈。」
「多谢相国。」刘炎再致了谢,对栾青宁和宋震山见礼之后入座。
「不知刘大人匆匆进宫所为何事?」栾天策问道。
「回皇上,老臣的孙子刘俊元昨晚和徐大人发生了小误会,被徐大人带去了京城府衙。老臣知道俊元在外面是胡闹了些,可毕竟没有闹出大事,故而特意进宫恳请相国让徐大人高抬贵手,饶过俊元这孩子。」
刘炎说到这里,站起来向栾天策与名忧尘跪下。
「老臣管教不严,俊元是该受罚。请皇上和相国看在老臣跟随祖皇帝出征的那点薄功,还有臣为国捐躯的儿子份上,给俊元一次机会,让我刘家留下血脉。」
「刘大人,你不必着急,快些起来。嗯,相国,刘大人的孙子如果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你就令徐大人法外施恩吧。」栾天策想了想,看了皱眉不语的文逸风一眼,调头对名忧尘说道。
名忧尘没有回答皇帝的话,从桌子正中的大盘里夹了一块肉放到刘炎面前的瓷碟中。
「刘大人不必心急,先尝尝这难得抓获的奇兽之肉。」
刘炎有求于名忧尘,不敢不遵,他心急如焚也只得依言坐回原处,动筷食下。
栾青宁轻叹一声,替掖鸿宫的主人为在座的人布菜。不久,人人都尝了名忧尘推崇的菜肴,都觉盘中物肉质鲜美,滑嫩可口,的确堪称人间美味。
「相国,你看这事如何是好?」刘炎哪有心情吃东西,勉强吃了几口肉之后又开了口。
「既然皇上开了天恩,臣又怎敢扣住刘大人的爱孙不放?请大人放心,待此宴结束之后,我保证你将令孙领回去。」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都感意外,他们没料到以往肃清贪官酷吏,从不将朝中任何势力放在眼内、也从不徇私的名忧尘此时居然这般好说话。
刘炎吃惊之余喜出望外,只道名忧尘最终忌惮他三朝元老的威望,还有表面要卖给皇帝面子,所以施了恩。他连声告谢,放下心后听从名忧尘的劝告,高高兴兴品尝这桌佳肴。
席间,文逸风说了些山野趣闻,众人听得出神,接连发问。一群人杯到酒干,天南地北的聊着。说到最后,话题竟然转到了烹调美食方面。
如今说到他感兴趣的方面,栾青宁便与文逸风交流起来,他二人不知不觉越谈越投契,各自说了几道极难做成的可口菜式,听得席间众人心驰神往,恨不能立即尝到栾青宁与文逸风说的美味。
席散之时,名忧尘端起孤灯奉上的香茶送客,让刘炎不禁又担心。
「相国莫非忘了令徐大人放了俊元吗?」
「刘大人说哪里话?我已将令送还给你了呀。」名忧尘平静地说着。
「可老臣并没有见到俊元啊?」
刘炎情急之下向名忧尘所在的座位走上两步,惊觉失仪连忙停步。这位高大的老者顺著名忧尘淡漠的目光看上桌上空空如也的瓷碟,心中猝然猛跳,紧跟着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