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皇上所见,我们又当如何应对胡人?」
听名忧尘的话似有松动,栾天策微眯的双目立刻睁大,侃侃说下去:「这有何难,待朕寻一名姿容绝世、才德皆备的好女子,让母后收为义女,封为公主,她的身份同样尊贵,朕再将她送到胡地。那些胡人怎么知道?」
「臣知皇上与公主兄妹情深,若是平常,皇上此法也可行。但安宁公主自幼随先皇与皇上涉猎,赵王叛乱之时公主出征沙场,认识她的人太多了。若让假公主前往,皇上让臣如何向胡人解释,为何公主的容貌不一样了?」
「他们认识公主又如何?自古和亲的女子只是身份的象征,朕亲封的御妹照样是金枝玉叶。」栾天策说着,又倒了一杯酒灌入腹中。
「难道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子就没有父母兄长?皇上是否想说,多给贫苦人家银子,换回全家温饱也是天大的恩典?」
名忧尘冷笑一声,看着栾天策闻言轻皱剑眉,明亮的目光微微流转,好似在另想应对之语,他不禁叹息:「皇上心思活跃,聪颖无比,遇到难事总会想法解决,难怪当年先皇要传位于你。」
第八章
「听相国之言,你知道父皇立朕为储君的深意?」
栾天策倚在案上,伸手替名忧尘夹了几筷菜,放箸之后又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满了酒,「说到这件事,莫说赵王不服,就连朕如今仍有疑惑。依当年的情势看来,应是大哥或五弟身登大宝,父皇怎会注意到朕这个当年只知胡闹的皇子?」
「看中一个人,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尤其是在帝王之家,皇帝的疼爱有可能会为他喜欢的孩子招来杀身之祸。」名忧尘轻声说道。
「相国是指父皇当年对朕不闻不问,却是出于一副关爱之心了?」
「不错。先皇器重赵王,只是因他身为长子,比其余兄弟都要年长,可以交付重任;先皇也是真心实意疼爱楚王,不过托付江山不能以个人喜好而定。所以先皇当年一直在暗中观察诸位皇子,皇上自然也在他的考虑之列。」
「记得幼年被父皇罚得最多的皇子便是朕了。那时有大哥和五弟在,朕以为日后去到一个土地肥沃的封地位藩王也便足矣,真没想到父皇也曾将目光停留在朕身上。」栾天策自嘲般的说着,不知不觉又饮空了一樽酒。
「若让人轻易看出心事,那也不是先皇了。」名忧尘悠悠说到这里,见栾天策认真看着他,似是很想听他讲述,淡漠的目光终于稍稍变得温暖,「皇上还记得有一年中元节内廷命妇来报,说祖皇帝庙宇中供奉的宝物不见了几件吗?」
栾天策侧目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按着额角微微点了点头,看来他此时也觉醉意袭人,感到有些不适。
「当年还是大皇子的赵王得到此事,亲自带人追查,不消一时半刻,他查出是一名宫婢私拿宝物出宫售卖。大皇子建议先皇严惩罪人,将亵渎开国君王的宫婢全家抄斩。五皇子听说有人动了先祖之物,嘴里嚷着只要先皇下令,他便立即代君处置罪人,小小年纪竟也大有豪气。」
名忧尘说到这里看向栾天策,神色温和,眉目间的淡漠退去了一些。
「群情愤涌之时,臣记得当年还是三皇子的皇上突然插口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那宫婢一人犯错,又不是谋逆叛军的大罪,为何要杀她全家?接着陛下又问,她为何偷拿先祖之物?」
「朕记得父皇再令人速查,原来是管事廷妇私扣无品内侍与宫婢的月俸,那宫婢的父亲染病,百般无奈才冒死偷了先祖的供物。她犯了罪但其情可怜,父皇看在供物追回还有她一片孝心的份上,只将她杖责出宫,另将其被扣的月俸如数归还,让她的父亲请医治病,接着再严惩了主事的廷妇。」
饮尽杯中酒,栾天策明亮的目光变得有些朦胧,他将头枕在案上,斜眼看著名忧尘轻轻的笑。
「靠皇上两句话,宫中的弊端得到清除,先皇仁君的名声在民间广为传诵。」名忧尘垂眸说道:「臣认为在那时,先皇便又了立谁为储君的决定。」
「是吗?」栾天策似笑非笑地盯著名忧尘,「相国对先皇的心思倒是清楚得紧哪。」
「这有何难猜测?大皇子有才能但天性残暴多疑,若他即了位,日后难免不会杀害同胞手足;五皇子天生神力,武艺非凡,只可惜太重感情、行事冲动,只为喜欢的人出力效忠,仅有大将之才却无帝王之相。至于臣的好友二皇子青宁殿下聪颖豁达,但身后若无庞大的势力支撑也难掌大权。」
名忧尘转眼看向醉眼朦胧的栾天策,温和的目光中掠过一抹犀利。
「先皇器重长子,疼爱幼子,处处照顾次子,却看出三子头脑清晰、聪慧仁慈,是接替王位最合适的人选。由此可见皇上不是寻常人物,日后这江山还要全靠陛下支撑。」
「相国又说笑了……唔,你出自名门望族,又是我朝历代唯一一个夺得文武状元的人。嘿嘿,相国就连名字也起得甚好,忧国忧民,心系红尘……那才是大大的了不起。」栾天策扯动嘴角,大声笑言,「目前朝廷和朕都离不得相国。你说,是不是呀?」
「皇上,你醉了,请勿再饮酒。」名忧尘听了这轻薄的话语,刚刚舒缓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朕没醉!朕说相国这名字取得好,难道也说错了吗?」栾天策不满地嘟囔。
「臣的名字有什么特别?还不是先父一心想报效皇家,不辱没我名家世代忠良之风,因此特意为臣取了此名,希望臣能为国尽力,为君分忧。先父为此遍访名师教导臣……少年时学的东西太多太杂,却也错过了不少玩乐的时光。」
名忧尘的语声渐渐变低,说到最后竟难得的微微出神。
「还记得臣三岁学字,五岁习武,每日都在先父与师傅们的严厉教导中度过,心中也只想依父所愿,不让他老人家失望。」
「原来如此。」栾天策随口应了一句。
「臣的娘亲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星相占卜无所不精,她是家中唯一一个不希望臣涉足官场的人。她对臣这个名字也是极不喜欢的。但她终拗不过夫君之意,违心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给臣。」
说到这里,名忧尘暗暗冷笑,他们名家目前依仗他权倾天下,渐不将皇家放在眼里。若他那位忠君爱国的父亲尚在人间,看到后人这般作为,不知有何想法?
名忧尘不经意想到他年少成名,倍受世人瞩目,父亲和家族里的人固然开心,旁人也想当羡慕。但这些人怎知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他们怎会明白这些跟随羡慕与荣光而来的嫉恨与孤立?又怎能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
名忧尘停口不言,心神微微恍惚,指尖忽然一暖,却是栾天策不知何时紧紧抓住他的手。
他们的掌心碰在一起,略微发烫,让名忧尘心中生起一丝淡淡的奇异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