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请您再稍等片刻。五更尚未到,兴许皇上遇到了极为难之事,因而阻碍了归程。」太后的话语中透着为难与卑微,但她还是再次开口为自己的孩子求情。
「祭祀大礼是感谢上苍保佑我朝万安的盛典,皇帝理应知道事情孰轻孰重。太后,你倒是说说,眼下能有什么事比他亲自主持祭祀更重要?难道他也像楚王那样身负严守边关的重任,或是像体弱多病的燕王那样突发疾病、无法出席?」
还没有见过名忧尘的使者正好听到这话,他微微抬头向朝阳殿的高台望过去,很快又垂下了头。
名忧尘的语声就与他的外貌一样舒雅柔和,没有霸气和戾气,却带着一股难以用言语描绘的威严和寒意,让人在听到他的语声和见到他的人以后,身不由己地生出低头的敬畏感。
「皇上平常喜欢带着贴身侍卫,换装混出皇宫,这原本就不好,只因我见他年幼又是少年人心性,派人传话教导便也算了。但皇上现今十九了,明年就要亲掌朝政却仍然如此胡闹,将国家大事视为儿戏。我看,他也不必再等到一年之后了。
群臣闻言齐齐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从名忧尘的话中体会到危险。没有料到在天都建国三十年的纪念日与每六年一次的祭祀大典上,名忧尘当着朝臣和各方使节的面,竟敢动废君的念头,而且还好像早有准备?
太后脸色惨白,身躯轻轻颤抖,面对突然发生的变故和即将面临的危机,无计可施的她转头望向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她不奢求素来对名忧尘颇有微辞的这些人公然反对相国的决定,但仍然希望他们可以为皇帝求情。
然而太后失望了,接触到她目光的老臣们都摇了摇头。毕竟,祭祀大典是天都最看重的盛事,帝王居然没有到场,这已算得上是一国之主失德失职的大罪了。
朝阳殿中的群臣见朝中极少数与名忧尘不和的老臣都不敢在这时贸然说话,他们更觉心神大乱,目光四处游离之余突然想到迟迟没有现身的皇帝,全都忍不住猜测,莫不是权倾天下的相国不愿来年归班,暗中遣人将少年天子诛杀了吧?
「相国,请息怒。皇上万万不会如此不识大体……」
太后神情惶恐,额上香汗淋漓,迟管名忧尘没有像她说的那样震怒,但她还是急着解释,可惜话说出一半,名忧尘的目光已从她脸上移开,直接投在皇室那几位和先帝流着部分相同血液的藩王身上。
这些人与他的目光接触,包括先皇弟弟们留下的几名年纪幼小的王爷,心中都禁不住狂跳。他们突然醒悟:只要名忧尘的眼神最终落在谁的身上,那么或许在大典之时,主持祭祀的皇帝便是那人了。
尽管朝政大权仍然紧紧攥在名忧尘手中,但贵为天下之主与在封地仅当一名藩王的感觉却又大大不同。
朝阳殿中的气氛变得诡异紧张,众人虽觉名忧尘仗着手握大权便任意妄为,但他有先帝临终授予的特权、又有一半兵力捏在手中,他们都不敢公然反抗。
只要名忧尘没有明目张胆占居帝位,即使此刻他以当今国群怠慢祖宗法纪、失德失仪之大罪而改立天子,也不能被视为犯上作乱。
诸王与朝臣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深思,暂且没有异动,有人甚至想到,如果名忧尘真有改立新君的准备,不知会在这朝阳殿外安排多少兵士?
就在群臣保持缄默,各方使节也按捺住好奇、静观事态发展的时刻,五更的钟鼓鸣响,提醒殿内的人祭祀大典将要开始。
名忧尘的目光从诸位皇帝宗亲那里收了回来,等到更鼓及钟鸣声结束,他向站在身后的一名清秀内侍微微点了点头。那内侍对名忧尘轻施一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弯身,将手中捧着的锦盒递向了示意他上前的人。
朝阳殿上的人猜出锦盒里装有什么,他们都不敢出声,眼睛像被定住了一般投在内侍身上。
只见他跪在名忧尘脚下,将锦盒高举过头顶,紧跟着,名忧尘慢慢打开锦盒,将一份明黄色的卷轴拿了出来。
「相国,请您高抬贵手,皇上还是个孩子……」
名忧尘不再看急步奔到台下、苦苦向他哀求的太后一眼,他的目光如今落在手中的诏书上面。太后吓得花容失色、面如死灰,嘴唇不停发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正当名忧尘将卷轴打开一半,各怀心思的皇室宗亲和大臣都紧张得全身发汗、血气翻涌之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突然从宫门响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奔向朝阳殿。
「皇上回来了!」
大殿内外响起浪潮掀腾般的震耳声响,门官与内侍接连向殿中禀报,太后苍白的脸上总算泛起一些血色,稍稍放下心的她和众人都忍不住向殿外看去。
但见一匹高大神骏的大黑马,载着一人飞快向朝阳殿的大门驰来,那马的脚程极快,踩过宫殿布满雨水的坚硬地面,激起万朵水花,衬得这一人一马好似乘风踏浪,有如闪电般奔来,极是威风凛然。
片刻之后,骏马骤然收住四蹄,如同盘石般安稳停在朝阳殿门前,如此高超的骑术让各方使臣都情不自禁高声叫好。
这名骑士抬腿,利落地跃下马,他昂首挺胸向殿内大步走去,伸手将沾满雨水的斗笠、蓑衣还有马鞭一一扔给慌忙上前跪迎接驾的内侍们,露出一身剪裁合体的华贵猎装,没有看满殿神情各异的人一眼。
这位少年天子仿佛没有注意到朝阳殿内的紧张异样气氛,他面带微笑直接走上高台,对缓缓将卷轴放回锦盒中的名忧尘微微点头,再来到他身旁,将仍然面带不安神情的太后扶回了龙椅右方的座位之中。
「皇上总算在大典正式举行前赶回来了,但你这身打扮……嗯,不知是什么大事让皇上不顾天子之仪与百官万民的期待,在如此重要的祭祀之前出宫,还久久未归?」
名忧尘侧目示意内侍将锦盒收回,他丝毫不给国君颜面的咄咄逼问,让人忍不住替这位刚好在五更赶回的少年天子捏了一把冷汗。
「相国请看。」天都的国君栾天策神情从容,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迟迟未现身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失误。他轻松说着,手中捧出一物,是一团墨黑色的皮毛。
「这是黑猱之皮?」名忧尘在栾天策拿出那物之时便感到一股浸人心脾的寒气,再看见少年天子手中之物毛色光滑、不沾灰尘与雨水时,他一直淡漠的面容终于微露惊讶。
朝阳殿里的人听到墨猱时无不动容,脸上都露出极度震惊的神情。
「相国果然好眼力。这墨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兽,它形如成年猕猴、但力大无穷,能徒手撕裂狮虎熊豹,以百兽的骨肉和内脏为食。它出没之时百兽皆慌忙奔逃,若普通人遇上,通常必死无疑。」
「这头黑猱是皇上所猎?」名忧尘知道此兽凶猛,轻轻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