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脸色大变。墨猱凶猛,普通武士或猎人若遇上,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更何况是它猎回?她紧紧抓住皇帝的胳膊,上下打量天子可有受伤。
「她正是我苦候得来的绝佳猎物。几天前侍卫来报,东山有墨猱出没,我昨晚带人出宫,等了半夜才遇上它,总算上苍待我不薄,终于将它捉了回来。我让人将它的皮做成帽子与围,特意献给相。」栾天策笑着说到这里,将墨猱皮捧到了名忧尘面前。
世人皆知黑猱以肉为食,传闻它逼近人面前却全无腥味,只感一股寒意。那正是因它的皮毛特别柔轸且不沾秽物,由它制成的皮帽雨雪不浸,披在身上可保身躯不僵,只让四周人人体会到此物的凉气。
「黑猱凶悍,数量又极少,寻常人有幸遇见也会命丧在它的爪下,皇上为相国寻来这份礼物,真算是有心了。」
太后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看着年轻的皇帝,再望向面对稀罕宝物,目中没有露出羡慕之色的名忧尘柔声说着,希望后者莫要再提皇帝迟迟未到祭祀大典的事。
「这就是皇上口中说的利国惠民、有益社稷江山的大事?你为了这只畜牲之皮,放着满朝文武百官和各方使节不管,也不顾自己的身份,带人前往密林,将万民心系的宝贵龙体置于猛兽之前,也太鲁莽了。」
没有将国君亲自冒着危险猎为的珍品放在眼中,名忧尘对着栾天策张口就训,让四方使臣明白,如今天都是谁在做主。
「相国此言差矣。我朝有谁不知你为国事殚精竭虑,这些年全你悉心打理才将天都整治得井井有条。相国令百姓安乐、社稷无忧,我朝万万不可少了你这样的能人智士。我送这件礼物也是想让相国保重万金之向左,调养好身体才能为我朝江山出谋出力。这怎能不算是利国惠民、有益社稷江山的大事?」
「是吗?」名忧尘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他对皇帝的态度没有不敬却也没有尊重,不卑不亢,不亲不疏,让人摸不清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当年皇祖和先皇都曾先后进入东山,希望打到黑猱,但都未能实现。今日我将它猎来,剥下皮帽献予相国,以其肉身祭告上苍,一来有请皇天后土佑我天都平安,二来也可慰先祖之灵。」栾天策款款而谈,神色极是真诚。
他这番话让之前惴惴不安的群臣心头大松,都点了点头。
「皇上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名忧尘打断了栾天策还想说下去的豪言壮语,他对年轻国君在他面前从不称「朕」这一点感动有些无奈,却也习以为常了。
名忧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终于让群臣提起的心放下了。他的神情未变,只是语气似乎软了些,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平和,人人脸上都露出淡淡的笑容,悄悄擦去手心里捏出的汗水。
「还有一点,相。」栾天策走上前,趁名忧尘微微低首,敛去犀利如星辰的眸光之时,将制好的黑猱围脖轻轻搁在对方肩上,然后将那顶皮帽塞到名忧尘手中。
「当年先皇带我进入东山狩猎,不料遇上前朝刺客,相国为救我中了毒箭,散去一身内力,而后每逢天气骤变,你全身的关节就会异常疼痛,冬季还特别畏寒。我送黑猱皮也是希望能缓解相国的伤病,以报相救之恩。」
栾天策此举既向世上表明他与辅政相国之间的亲密,也没有鲁莽为名忧尘正冠以视尊重,所以天都的信王似乎真的不能拒绝了。
「既然如此,臣多谢皇上厚赐了。」名忧尘淡然说着,他将围脖束好,顺手把墨猱皮帽递给身后另一名内侍,再说道:「请皇上速速换装,主持祭祀大典。」
「请相国主持这次的大典并首献祭文,告慰皇天后土,以示我天都的诚心。」栾天策诚恳地请求。
名忧尘微微侧首,对栾天策的提议颇感意外。看着少年天子日显坚毅的英俊面容还有灼灼有神的双眼,似乎眼前之人再过不久便能完全脱去稚气与单纯,名忧尘的眼内终于掠过一道浅浅的异彩。
「皇上,此举万万不可。祭祀大典例来都由帝王首献祭文,太子亚献;若国中尚未立太子,按照当朝的情形也应由皇帝首献,辅政大臣亚献。相国虽然劳苦功高但毕竟是臣子,怎可逾距在君王之前祭祀上苍?」
不等名忧尘应答,一位老臣出列躬身,恳请栾天策收回成命,他此言一出,引起不少附和之声。
之前天子有不遵宗法的失德之嫌,所以这些人见名忧尘有借口另立新君也不能公然反对。如今这场危机被皇帝轻轻带过,若名忧尘行使了例来由帝王亲自主持祭祀大典的职务,向上苍首献祭文,他们自然大大不服。
这些老臣顾不得畏惧名忧尘的权势,出声劝说。
「祭祀大典是我朝感谢上苍以求万世安宁、江山稳固和人民安居乐业的盛事,世人皆知,若没有相国就不会有今日繁荣昌盛的天都!朕尊他、敬他,请他首献一次又有何不可?日后相国归政于朕,待朕名正言顺地君临天下之后,再由朕首献以后的每一次祭祀,也不算有违宗法。」
面对名忧尘之外的人,栾天策的自然全然不同,好像才有了帝王应有的威严与自觉。
「可是,陛下……」
「什么可是?朕是皇帝,万事由朕说了算!难道朕想赏赐给臣子一次最高规格的礼遇与恩宠也不行吗?」
「陛下请三思啊。」
「请皇上收回成命,臣不愿逾距行此大不敬之事。」名忧尘打断那几位老臣惶恐的劝说,他对国君赐予的至高荣耀根本瞧不上眼,那双望向皇帝的眼里还似乎蕴藏着让人看了便会莫名感到心怵的淡淡笑意。
「各位卿家,既然持上主意已定,你们就不必再劝谏让皇上生气了。本宫也认为相国理应获此殊荣。」太后发话了:「如今时辰不早了,就请皇上先去更主有,再由相国宣读祭祀文书吧。」
眼见太后和皇上都造成让名忧尘主持并首献祭祀大典,群臣不好再提异议,他们担心这会更加助长名忧尘的权势还有名家的嚣张气焰。
环视朝阳殿,果然名家诸将以及门生官员都露出骄傲的神色,为他们族中最杰出的领袖让当今皇帝和太后如此敬服而沾沾自喜。
唯有名忧尘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好像因皇帝与太后的言行浮上了一层极轻的讥讽。
此时红日从雨后的云层中被万道金光簇拥而出。名忧尘不再推辞,他从容走到大殿正中,等栾天策披上龙袍之后朗声宣读祭文,再请皇帝端坐龙椅,令朝臣与各廷命妇以及外来使节依仪朝拜。
人人按照礼数对天都的国君行过大礼之后都对一旁的名忧尘施礼叩见,他们之前见了那场差点发动的政变,心中对这位身形并不雄伟的年轻相国生出了畏惧之情,自然更加卖力讨好。
不过怀着忌惮的心情偷偷多瞧了这位城府深重的名相几眼之后,这些人却又生出一种舍不得移开目光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