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得一签之后,就递给僧人,没等多久,他就拿着一个签文来给我。
我展开来看,却是个下下签。我默念着签文上的字:“月色暗朦胧,登舟待便风,月尊相轮出,高山千万重……”
彼时,仆妇正扶着姜氏起来,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华阳夫人。”
我们回头一觑,就见一个盛装老妇携着女眷而来。姜氏一见到她,便咧嘴迎上去:“原来是孙郡君。”
在我朝,四品以上文武官之母封为郡君,三品以上则封为郡夫人。那老妇和姜氏看来应当是旧识,只看姜氏执着她的手,亲热道:“今个儿可真是巧了,竟在此处碰见你。先前听闻你身子略有不适,正巧,我那儿刚得了几根老参,稍后命人跟你送去。”
“哎,可不敢叫你麻烦了——”
“老夫人何须如此见外,这些都是应当的。”姜氏眼尖,一眼就瞅见了挽着老夫人的少女,“这位是——”
孙郡夫人便顺势将人推到前头,笑语晏晏地道:“这就是老身府上的小九儿,今年刚十五,老身这么多孙女,就她最是文静贴心,老身都舍不得为她说亲。”那九娘子一听,娇嗔唤:“祖母——”
姜氏打量着那九娘子,好似极喜欢一样,招着徐栖鹤去了前头,说:“鹤郎,你还记不记这九娘,母亲想起了,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儿过。”
徐栖鹤看着那小姑娘,便含笑点头:“这孙家的九妹妹,我记得的。”
九娘一见到他,如玉般的小脸就染上粉晕,也不躲到大丫鬟的后头,反是大大方方地瞧过来。
我站在他们后头,敛着眼眉,静静地瞧着鞋子上浅淡的花纹。
和孙家人别过之后,我挽着徐栖鹤的手走出佛殿,他陡地问我道:“三喜,你刚才求的签,签里说什么?”
我心中莫名一紧,却朝他摇头,笑着轻道:“也没有什么。”徐栖鹤看了一看我,并没有追问下去。
住在寺庙里,虽不比家中方便,可过得也还算舒心。此处素膳做得极是精致,徐栖鹤难得吃下了一碗饭,加上山涧秀美,景色宜人,他脸上的气色比在府里好了不知多少。姜氏见了,也觉得极欢欣,好似只要徐栖鹤身子健朗起来,她便万事顺遂。
今日我服侍徐栖鹤梳洗之后,姜氏便走进,我听她三言两语,便知她有话要和徐栖鹤相谈,就识相地起来道:“无错师父说,今天早膳厨房做了红豆汤,我自己去盛来。”
我走出去,正要掩上门的时候,忽而听到姜氏说:“鹤郎,这都考虑了有一时了,你对那孙家的九娘子究竟意下如何?”
徐栖鹤未应,姜氏接着说:“这九娘虽是个庶出,可母家也是书香门第,清清白白的。最重要的是,她生辰八字和你正正合适,你让娘打着灯笼再去找都找不着了。”
“娘亲知道,你心中顾念着他。”姜氏叹道,“这也真是祸不单行,所以娘就想,让个福厚的进门来给你冲一冲喜,说不定,将来还能给你留下一儿半女……”
徐栖鹤从始至终并未应她,可也没有说不应。一直到我端了早膳回来,他们母子二人才止了谈话,姜氏回头见我,脸上没有一点破绽,亲切地道:“三喜回来了,一起坐罢。”我给他们盛了两碗,三人一起坐着,气氛极是和乐融洽。
用了早膳后,姜氏就回去屋里歇着。徐栖鹤对我道:“离这座院子不远,有个桃花林,我们一起去看看。”
我搀着他,走了没多久,就找到了那种着几棵桃花树的林子。此地靠近西苑,不远处可见几个书生坐在石桌前高谈阔论,也有不少凡夫俗子来往走动,确实比东边的院子嘈杂得多,可也更有人烟。
徐栖鹤走到桃花树下,他折下了一支桃花。这个画面,竟让我有些似曾相似——我初嫁给他时,他也折过一支桃花给我。后来,我把它放在瓶子里,没几天,桃花枝就枯萎了。
徐栖鹤望着花:“你可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南春的别院,命人种了一片桃花园。”他轻喃喃,“我说,等桃花开了,我们就一起去看看。”
我点头,笑着应:“记得的。”
徐栖鹤的手松开,那支桃花从他手里滑落,轻轻地坠在了混着花瓣的烂泥里。我微微怔住,徐栖鹤眼里的笑意渐收,他抬眼看着远处:“方才,你都听见了,是么?”
我静静地望着他,徐栖鹤亦缓缓转向我: “母亲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你也早就猜到了,难道不是么?”
“……”我唇翕动了一下,却不知该应什么。
我和他四目相接,只看,他目若剪水,好似氤氲着朦胧的雾气,眼底却有一点星火。到最后,那光芒渐弱,他别开目去:“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对我,是怜悯多于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