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生先是一愣,然后难以掩饰的狂喜迅速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他一直都是懂任刃的,所以他很轻易的读懂了少年眼中的情意:那是与他眼中一样的。脸颊边的梨涡愈来愈深,从来温润儒雅的大夫失态的将嘴咧的大大的,平日里泰然自若的风度荡然无存。
他这样夸张的反应倒让任刃赧然,同时也有着微微的心酸,不知是为林泽生的小心翼翼还是为自己的胆小怯懦。
以前的任刃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他,敢爱敢恨,大胆直言。他认识到了自己爱上了那个还是太子的人时,就直冲到那人面前,大声的告诉他:我爱你。装作看不到他眼中的震惊和厌恶,他固执的相信,只要对他好,比任何人都好,他一定会爱上自己的。
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周遭的冷眼,舆论的鄙弃,都动摇不了他的爱情。他认准了的,付出一切代价都是可以的——年少的任刃这么认为。直到多年后,他终于知道了原来他的爱情没有那么的坚定不移,柔韧不催,他能付出的代价也不能是一切。
但是他依旧无所畏惧——因为那时候的他,已经没有了畏惧的资本。他所在乎的,都已经不在了,不过徒留一条贱命,不过一世骂名,任刃已经没有可失去的了。
人生得以重来一次,依旧是十几岁的身体,但曾经张狂的少年再也消失不见。那个傻乎乎的冲到心爱的人面前大声说出“我爱你”的少年,那个敢于为了爱情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少年,那个肯为了心爱的人手染鲜血再不单纯的少年,那个可坚信着爱情的少年,已经死了。
视线一点点的抚摸过对面人的脸庞,一毫一厘的刻画着,用力而深刻的想要印入心里。任刃想,如果不是林泽生,他再也不敢去期待爱情、奢望温暖吧?无论他的心防守得有多么严,可对于这样一个如同上一世的任刃一样爱到义无反顾的人,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为了他,这个人一步步的后退,将底线一次次的下移,直到险些丧命,直到终于将医圣谷都连累了进来。不过一个任刃而已,就让“神医”堕入了凡尘,再不能游离于各国之外,悠闲度日。如今的他只是“医”,陪着他一起卷入了这朝堂纷争,天下大乱之中……
他对他的好,细细密密的温暖涓涓不断,在不知不觉中蚕食着他冰冷的心,滋润着那上面的千疮百孔。任刃终究不是个无情的人,心暖了,心动了。
任刃想,这就是他和萧天弘的区别吧?即使早就学会了萧天弘的手段,他也永远学不来他的无情。这样被爱着,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毫不动容,无情利用呢?
“你对我家少爷做什么!”突然的一声怒吼打断了两人之间浓的抹不开的温馨。
任刃还未回过神来,手臂已经被人扯住,骤然离开温暖的怀抱,直被拉开了几步远才站住。
只见染墨怒气满身的瞪了一眼坐在原地的林泽生,转头看向身边的任刃,换上了担忧的神情:“少爷,你没事吧?”随后立刻自责的红了眼眶:“都是我的错,我太大意了……早就觉得不对……”
“染墨……”任刃也有些呆了,全然不知道怎样处理这样突发的状况。
“染墨,你想一想,以你家少爷的伸手,若是他不愿意我能奈何的了他吗?”林泽生缓缓站起,掸了掸衣衫下摆沾上的尘土,走到染墨的面前,似乎没看到他立刻戒备抽出来顶在自己胸口的长剑,镇静的笑着问。
染墨一愣,随后立刻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任刃。
“林泽生,你!”任刃同样震惊的看向林泽生,他从未想过就这样将两人的关系公开出来。即使现在他承认了自己的感情,敢于回应他的付出,但这已经是任刃的极限。
那些鄙弃的目光,那些唾骂的话语,他可以不在乎,但他姓任,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有他的父兄,有任家,还有医圣谷——这才是他今生该珍惜的。相比之下,他的爱情无足轻重。
“小刃,”火光的映照下,一向温柔如水的眼眸突然显得有些灼灼逼人,虽然他仍旧笑着,但那种笑容与以往的不同:多了一种势在必得,一往无惧的气势:
“我早就准备好了,光明正大的爱你。”他说。
其实,以林泽生现在的内力,哪里会察觉不到染墨的靠近?只是他放任着任刃的亲近,维持着暧昧的姿势。不同于任刃的顾虑担忧,他早就准备好了面对一起的非议和阻拦,他的爱情绝不避讳,也不需躲藏。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成为这份感情的阻碍,他有这样的信心。
抵在胸口的利剑折射出火红的光芒,煞气无双。伸出手臂,他的手掌向上摊开,越过了染墨,伸向了站在他身边的任刃,轻笑:“和我一起。”
和我一起,我们会得到祝福的。
任刃呆呆的站着,只觉得在染墨警惕和林泽生坚定的目光中,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结成了冰柱冻在了血管之中,让他连吸入的气体都是冰冷的。
好久,久到林泽生的手臂都有些酸了,任刃才终于动了动。他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倒退一步,别开头看着染墨,自然的笑了:“染墨,这是个误会,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林泽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臂僵在半空,心脏如坠冰窟。
……
初春的清晨露水凝结,马蹄从新生的嫩草上踏过时,总会卷起一片湿意。空气在昨夜的小雨洗礼后也格外清新,夹杂着青草的味道,与嫩绿的叶芽滴落的水珠一起,有一种清丽的暖意。
可是与这格格不入的,是策马而行的三人。
任刃双手机械的抓着缰绳,双眼怔怔的望着坐在马背上,孤身一人在前带路的林泽生的背影,眨也不眨的出了神。而前面的人也没有回头,脊背微弯,保持着骑马的最佳姿势,随着马的跑动,身影起伏。
染墨与任刃并肩而行,看着从昨夜起就再没对上过视线的两个人,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一夜未眠,染墨觉得脑袋有些晕沉沉的,晕沉到了居然会萌生出“不如就让他们在一起也好,最起码两个人都不会难过”这样离谱的想法。
其实,他只是震惊。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是听闻过的,但男宠总是有权势的人才专有的玩物,染墨从不认为男人之间会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任刃和林泽生的状况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其实染墨并不迟钝,之前点点的迹象他似有所觉,但没有细想,直到昨天……出于维护自家少爷的立场,他自然会去指责另一个人,但这不代表他看不出任刃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