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人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春上江南,花红柳绿,草长莺飞。
我倚在窗口张望。窗外和风煦煦,杨柳依依,粉桃吐蕊,绿茵遍地。路人三三两两,或行色匆匆,或闲庭信步,却仍不见我等的那人。
我在等张起灵。
昨夜半睡半醒之间突然接到他的电话。
清冷的声线,淡然的语调,熟悉又遥远。
“吴邪,我明天到杭州,方便在你那借住么?”
“当然方便,我……随时欢迎你来。”
“谢谢你,明天见。”
他挂了线,而我抱着电话在床上呆坐半宿分不清这是梦是真。
这夜自是无眠。
天色微明我已爬起身,急招王盟速速来店。两个人忙活到天光大亮,总算将店堂和楼上的几间房间打扫的纤尘不染,又将客房被褥枕席全部换新。我颇觉满意,这才回到店堂,取出我最爱的宜兴陶泉居紫砂茶壶,沏上上好的狮峰龙井----等他。
这一等从晨光如画等过了日悬中天,那个闷油瓶还没有出现。等待本就催人恼,我开始坐不住,频频走到窗前张望,心里懊悔没有问清楚他到达时间。
壶里的茶冷了就换,换过又冷,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次。直到我又开始怀疑昨夜的电话不过是幻梦一场,这位贵客才迈着悠闲的步子踏进我的店门。
半年没见,他还是我熟悉的样子,身材修长纤瘦,面色却略显苍白。他叫我:“吴邪。”一双黑眸像宝光流转的曜石,映得整个店堂也跟着熠熠生辉。
我连忙引他上座,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他的眼波在店堂里环顾一圈,说道:“你这店倒是雅致。”
我笑笑:“不过混口饭吃。”将紫砂茶杯递给他,问他一路可还顺利。
他说:“还好。”仍然是风轻云淡的语气,惜字如金的风格,却少了些从前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他轻呷一口茶,看向我:“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
我忙说:“不麻烦不麻烦……”
王盟正殷勤的过来添茶,闻言插上一句:“这位小哥,我们老板真是盼着你来呢,今天他一大早就开始等……”
被说破心事很让人困窘。我一把将王盟推到一边,转头看见张起灵正看着我,带着一种玩味的神情。我嚅嚅说:“你来,我真的很高兴。”
他弯弯嘴角:“谢谢你,吴邪。”
为了掩饰窘迫,我故意笑得爽朗:“你就别客气啦,客房在二楼,我带你上去吧。”他点点头,挽起背包,跟在我身后。
把张起灵送进客房,我回到楼下的店堂发呆。王盟几次走过来跟我说话,都被我用足以杀人的目光逼开。要不是这家伙口无遮拦胡乱说话,我兴许还能跟张起灵多聊一会儿。想想就让我觉得气恼。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楼上一点动静的都听不到,也不知那闷油瓶是不是又在出神或睡觉。
其实,自张起灵上楼之后我已经奔上奔下来回了七八趟。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喝水吃饭,一会儿问他要不要看书看报,一会儿又问他要不要睡觉洗澡……直到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家长在看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我才讪讪的红了脸退回楼下不好意思再上去。
百无聊赖熬到红日西斜,总算又有了再上楼的借口。
客房的门没关,我走到门口就看见他正坐在窗台上望着外面出神。他上身斜靠着红木雕花的窗棂,双臂环抱,两条修长的腿横搭在窗台上。窗外正是一轮艳艳斜阳,余晖给他周身笼上一层暖暖的光华。
我以为自己误入画中仙境,生怕扰了神仙中人,不由自主停住脚步,屏住呼吸,呆呆立在门口,凝望他的侧影。而他已经回过头来,望着我,露出询问的神色。
这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我敛敛心神,走上前说:“小哥,一起去吃饭吧。”
他答:“我还不饿。”
我继续锲而不舍:“可是我饿了。”
他看着我,表情忽然变得像对孩子一般的纵容。他身影一晃,已经站在了地板上,拍拍我的肩:“走吧。”
杭州楼外楼。我们临窗而坐,窗外便是西湖的湖光水色。
菜肴摆满一桌子,他却吃得很少。一瓶上好的绍兴花雕,也只有我一个人喝。
我发现自己变成了话痨,絮絮叨叨给他讲我生活里的琐事,我的店铺我的爹妈,还有三叔潘子胖子他们的近况……芝麻绿豆的事情,都想一股脑讲给他听。
他安静的坐在我对面,安静的听。
后来我都嫌自己啰嗦,不好意思的赔笑:“我尽说这些废话,你烦了吧?”
“没有。”他说,脸上确实没有不耐烦的表情。顿了顿又认真加上一句:“说这些……挺好的。”
此时的他正偏过头看着窗外。夜幕下的西湖霓虹环照,灯影映得他的双眸竟也多了些温柔的水色。他语气平淡,却掩不住声音里的些许落索。
我突然觉得心疼。他无亲无故,孤身一人的飘零了多久?虽然他外表坚强,但是每当夜阑人静,他会不会也自伤身世,渴求温暖?
我不忍心再想下去,急着转换话题:“小哥,这次到杭州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转回头,不说话,双眸微带一层轻寒。我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有事不想告诉我,却不死心的追问:“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上忙呢。”他只冷冷道:“不必。”语气坚决如铁,绝无回转。
第二章 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可张起灵比我还早。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踪影,直到夜幕深沉还没有回来,也不知是去了哪里了,只剩我一个人坐在店堂里生闷气。
顺手从架子上拿起一本线装书乱翻,正巧翻到某一页,我瞄了一眼就着魔一样的呆住了,那页上正写着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诗低回婉转,情真意切,踏过千年烟波而来,竟于我心有戚戚焉。我默念了几遍,不由得深深的叹息,眼前浮现出闷油瓶的身影。
张起灵。
没错,我喜欢他。我不是故意喜欢一个男人,只是我喜欢的人恰好与我同性。
他此次来杭州,我曾经像个怀春的少女一般自作多情的幻想他是为我而来,结果他只是把这里当做旅馆,早出晚归,没有解释。
我知道他有事情不想让我知道。我好心好意的关心全被他远远避开,真让我气恼。
我再次长叹一声:他……大概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他呢……
可是,就算他知道了又会怎样呢,只怕会避得更远吧……
西窗一轮明月遥挂窗前,脉脉月光照着我的失意,让我更觉伤感。我用力甩甩头,在心里自嘲:“吴邪啊吴邪,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竟然为了那个闷油瓶搞得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真是丢死人……”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声响,张起灵推门走了进来,看见我,微微怔了一下,闲闲问道:“还没睡?”
我脱口而出:“你去哪儿了?”。
此时他已走过我身边,正准备上楼,闻言站住,转过身。我以为他又会冷冷的说这跟我没有关系。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背靠楼梯默默看着我,不发一言。
我自觉刚才的态度未免有些强硬,于是放软了语气,讨好似的说:“不管怎样我对杭州城还很熟悉,道上也有些朋友,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他轻轻摇头:“不用了。”说着已经自顾自走上了楼梯。
“小哥!”我再次叫住他,他站住脚,居高临下望着我。
我深呼吸,强自压下心里的火气,用尽量缓和的语调说:“三叔和潘子听说你来了,想请你明天一起吃顿饭。”他想了想,吐出一个字:“好。”便回了房间。
这夜睡得极不安稳,我梦见自己死缠烂打跟着那闷油瓶下斗,结果笨手笨脚搞砸了所有事情,触发了机关,惊醒了粽子,连累他收拾残局。后来他干脆丢下我甩手走人,我怎么追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居然还有一个旁白一样的声音反复在耳边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起床之后只觉自己面色如死灰。
张起灵一大早又出去了,还好他回来得颇早,然后很配合的和我一起去酒店赴三叔的饭局,以致于我忍不住想叩拜他的大恩大德。
三叔和潘子对张起灵极为热情,问长问短,招呼周到,一声声“小哥”叫的煞是亲热,他却仍然很少说话,就如同他一贯的风格。他们敬他酒,他也只是抿一小口而已。
我心里烦闷,找抽的跟潘子拼酒,喝到头晕目眩嘴里还嚷嚷着“我们干了这杯!”
三叔讶异:“大侄子,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你不会喝这么多啊?”我不理他,又一杯酒灌下去,辛辣的酒液流过喉咙,呛得我咳嗽,心头却一片苦涩。
有人拿过我手里的酒杯,我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张起灵举起酒杯,扬头对潘子说:“我替吴邪喝。”
潘子还没做出反应,我已经扑上去抢那酒杯,嘴里还赌气的含糊着:“我笨,帮不上忙,可我至少还不用人家替我挡酒……”
他一愣,神情复杂。我已经把酒杯夺了回来,仰头喝干,又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去抓酒瓶……
后来,我就只记得潘子和三叔目瞪口呆的表情。
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被电话凄厉的叫声吵醒的。我眼睛还睁不开,摸索了好几下才摸到电话,迷迷糊糊的递到耳边:“喂——”
是三叔的声音:“大侄子啊,你还没起来呐?唉,也难怪。你昨天喝得也忒多了,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我用力揉揉发痛的太阳穴,记起昨夜那场宿醉,有点尴尬:“那个,三叔,多谢你昨天送我回家……”三叔讶异的打断我:“不是我啊,是那小哥。他就住在你那儿,哪还用得着我跑一趟。”
哦,是这样。我睁开眼睛看看四周。
是我的房间。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被子,外衣和牛仔裤整齐的搭在一边的椅背上,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原来是他。
三叔还在感叹:“那小哥平时看起来冷冰冰,对你还真是很照顾。你昨天醉得不成样子,吐了他一身,他也没嫌弃,一直扶着你。你还死拽着人家衣裳反反复复念叨着什么山啊木啊枝啊的,也不晓得你在说啥。”
什么?我惊坐起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莫非我昨天拽着他念叨着的是这句?!
三叔还在继续他没完没了的唠叨:“大侄子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自己要想开啊,你三叔我也可以帮你拿拿主意啊……”
我敷衍他几句,挂断电话,身子向后一仰,重重的跌回床上。惨了惨了,酒后失态加失言,这回真是没脸见人了。
磨蹭了好久,才鼓起勇气穿衣下床出房门,破天荒的希望张起灵不在,我怕我见到他会觉得难堪。
可事与愿违。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他正坐在店堂里的太师椅上,低着头在看书。一时间我真想退回房间躲起来。但他已经抬起头,看到我,问道:“醒了?”
看来逃跑是来不及了,我硬着头皮走下楼梯来到他面前,支支吾吾的说:“小哥……那个……昨天……呃……麻烦你了……对不起……”混乱得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淡淡看着我。我心里一片冰凉:我让他更觉得讨厌了吧。
可是出乎意料的,他竟然给了我一个笑容,虽然很淡很淡,也足以让我觉得冰雪消融万物回春。他温和的说:“以后别喝这么多了,伤身体。”这句话里的关怀意味竟让我几乎热泪盈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接着说道:“王盟买了早餐,我让他拿给你。”说着起身去叫王盟,随手把手里的书放在一旁的桌上。
我顺手拿过来,顿时无比惊讶。原来他刚才看的就是我那晚翻过的那本书,而且恰好翻在同一页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阵清风拂过,哗啦啦将书页吹翻了过去。我心里忽的一痛,别转了视线。
第三章 竹枝词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我根本没注意王盟端来的早饭是什么,也没吃出味道,满眼都是张起灵刚才那淡淡一笑,满心都在胡思乱想。
他刚才对我笑了呢……他好像关心我呢……他也许对我有意吧……
也许他只是在嘲笑我呢……所谓的关心大概只是因为心情好……莫非他对我真的无情么……
两波截然相反的思绪彼此撕扯着,终于汇流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载着我一颗心浮浮沉沉,患得患失。
突然凑过来的一张大脸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看,王盟这家伙正站在我面前,像看怪物一样的盯着我,嘴里还嚷嚷着:“老板?你没事吧?怎么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皱眉的?该不是酒精中毒神智不清了吧?”
我一巴掌把他推到一边去:“别胡说!你老板我好着呢。”眼睛却瞟向旁边的张起灵。
他一双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见我看他,笑意渐深。
可是,只一瞬间他已经敛了笑容,对我说:“我出去一会儿。”
我忙问:“你去哪儿?”他已经出了大门,根本没理我。
我追出去,只看到他的背影,顿觉郁郁:这家伙又恢复他的常规冰山状态了么?。
这一刹那我灵光一现:既然他不想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主动需求答案呢?于是,等他稍稍走远了一点,我也走出门,远远的跟在他后面。
他一派轻松悠闲的样子,慢慢的在前面踱步,看上去就像个闲散的游客。我始终跟他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紧紧盯牢他,生怕跟丢了。
他突然停步,微微回头。我忙跳到旁边一株柳树后面,生怕被发现。他似乎没看到我。我长吁一口气,然后看见他走进了旁边一家店铺。
我记得那家店是卖文房四宝的,心里纳闷难道他想要挥毫泼墨写诗作画不成?很想跟着进去,又不想被他发现,只好站在原地傻等。
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没有出来。我开始觉得不妙:也许,他的秘密就藏在这家店里?又或者,这店里还有后门,他人已经去了其他地方?心里一急,快步走到门口,想冲进去看个究竟。
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店里走出来,在我面前站定,双臂环抱看着我,脸上是微带戏谑的笑容。“吴邪,你跟着我干嘛?”
我一下子站住,呆呆的看着他薄薄的唇弯成一个柔和的角度,心里想的是我一定是中头彩了,这万年扑克脸的闷油瓶今天竟然已经对我笑了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灿烂。
随后我才郁闷的反应过来:我的跟踪计划已经完全宣告失败。
他依然是含笑抱着肩,似乎我这尴尬的样子很是让他开心。我又羞又恼,决定耍无赖。
我确定他没把黑金古刀带在身上,于是大着胆子对上他的目光:“我今天就偏要跟着你!又能怎么样?”语气里还带了一丝挑衅。
他看着我,笑容逐渐从戏谑转向无奈。终于他说:“你现在可以开车么?我想去一个地方。”
见他这么轻易让步,我大喜过望,马上说:“当然可以。去哪里?”
“青鸾山。”
“嗯?青鸾山?做什么?”
他已经迈开步子向回走,只留给我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找人。”
我愣了一下。如果他说找粽子,我会觉得正常。但是他说找人,我反倒觉得奇怪了,难道他在杭州还有熟人?
青鸾山在杭州西郊。
一路风光如画。桃红李白,灿若云锦,远山脉脉,近水潺潺。
有他在我身边,我心情大好,觉得沿途风景格外的美不胜收,开我的破金杯都像开着法拉利Enzo一样愉快,甚至还情不自禁哼起歌儿。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我胡乱哼出的曲子,在我明显走调的时候摇头轻笑。
他要去的地方是青鸾山下的一个小村落。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古朴而安宁的村庄,就觉得它正如《桃花源记》所描写的那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张起灵向过路的村民打听了几句,然后在村东头的一座青砖青瓦的宅子里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是一位老人,老到我已经看不出他的年龄,但是身体还很硬朗,口齿也还清楚。
但我仍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因为他跟张起灵在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聊天,也许是某种很生僻古老的方言。我连听带猜,也只能听懂几个字而已。
张起灵并没有给我翻译,他只是低着头认真听那老人家讲话,偶尔问上几句,态度恭敬。他们说了很长时间,他才站起身,行礼告辞。
回程的路上我问他:“我听你们刚才好像是在说一座庙?”张起灵看着窗外的山峦,回答:“一座古庙,但已经不见了。”我觉得这句话很怪,追问道:“什么叫不见了?是倒塌了?焚毁了?还是凭空消失了?”他却没有回答,我侧头一看,他靠着椅背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知道他仍然不想把秘密告诉我,可我相信我慢慢的总会知道。至少他现在已经允许我做他的司机兼跟班,而不是把我远远推开。
于是我仍然觉得春风得意,忍不住又偷偷瞥了瞥身边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的他。阳光下他的皮肤白皙得不像真人,睫毛长长如羽扇,平日里刀锋般的薄唇此时微抿着,少了些锐利,多了些文静。
我忍不住多看几眼。却见他牵牵嘴角:“专-心-开-车。”故意拖长的声音如午后阳光一般慵懒,却连眼睛都没睁。
我脸上一热,就像作弊时被人当场抓住一样难为情,红着脸转开头。
第四章 清歌吟
——溪水无情似有情,惜别潺湲一夜声。
接下来的几天张起灵很少出去,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店里。他总是静静坐在店堂里发呆,有时望着窗外,有时看着天花板。而我总是偷偷看着他。
我总会泡上一壶好茶,一边品着茶香幽幽一边跟他聊上几句。他多半时候只是在听我说,一双星眸闪闪,让我**其中。
我爱上了这种生活,想他的时候只要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他。我甚至淡忘了他隐藏的秘密。只要能够像现在这样,与他每天相见,我已经觉得满足。
店里接了几笔生意。张起灵是大行家,那些古货他只需看上一眼就能说出年代和质地,让人叹服。王盟更是对他惊为天人,满心满目尽是崇拜。我听见他对张起灵说:“小哥,不如您就留下来多好?也免得我们被人骗。”
正坐在桌边记账的我猛地抬头,手里的笔啪的落在地上。
王盟以为我又要怪他乱说话,找了个理由躲了出去。他却不知道,这也是我的愿望,只是我不敢开口,不敢奢求。
店堂里只剩我和张起灵。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低低的说:“其实……我也希望你留下来。”怕他误会,我又连忙解释说:“我不是想留你做伙计……我……我……我就是希望能你留下来……”喜欢你三个字在心里千回百转,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等了很久,他也没有回答,却走到我身前,向我伸出手,说:“送给你。”
我抬起头,看见他掌心上躺着一块古玉。
那玉一看便知价值连城。通体如墨,正中的地方却有一汪血红,仿佛是那玉的心脏,似乎还能感觉到它的脉动。
我睁大眼睛看向他:“送给我?”
他点点头。
他竟然送我东西!我喜出望外,伸手接过那玉,配在胸前,凉凉的触感很是舒服。他淡淡看着,末了说:“很适合你。”
我合不拢的嘴角上还泛着喜不自禁的笑容:“怎么突然送我东西?”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深深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某种不寻常的意味。
我突然觉得笑不出来,静静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你有话对我说?”
他似乎想了很久,才微微动了动双唇,我以为他要开口了,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天夜深了我还没睡意,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指轻抚着颈上的墨玉,一颗心兜兜转转。
张起灵慢慢踱过来,在我面前站定,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探询的望着他,他终于开口,说的却是我不想听到的一句:“吴邪,我要走了。”
原来只是想跟我说这个,送玉给我也只是为了告别…
我仰起头看他,出乎意料的平静:“什么时候?”
“明天。”
我点点头:“好。我和你一起。”
他一怔,随即摇头:“不行。”
我定定的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他仍然是那两个字,语气平淡却坚决。
我倏的站起来:“我知道我笨,也没你那么好的身手,但我未必一点忙都帮不上。你不用这么嫌弃我!”
他露出讶异的神色:“我从没嫌弃你,我只是……”他停了停,才轻轻的说:“我只是不想你冒险…”
我瞪着他:“原来你也知这是冒险?那你又为什么一再的以身犯险?”
他摊摊手:“我和你不同。你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生活,而我……”他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孤零得让人心疼,“我什么都没有,我所做的只有不断的追寻答案。”
我提高了音量:“别再拿这套鬼话敷衍我!不管怎样你也没权力总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我会很担心你……你别装傻,你难道不知道我----”
我一下子顿住,说不下去。
他专注的看着我,略带吃惊的表情,一双薄唇微微张开,唇色很淡,形状却美好得诱人。
我大脑突然短路,什么都没想已经吻住了那双唇。
吻上他的时候我浑身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他的唇微凉,带着清幽的味道,就如同他的人。我合上双眼,生涩的用唇舌勾勒他双唇的轮廓,然后笨拙的探进了他的齿关。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任我肆意的在他唇齿间攻掠。
我的手抚上他的背,就这样痴痴的吻着他,全世界都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我共他而已。
他突然抱住我,将我推在墙上,用力抵住我,双臂紧紧环着我的腰。他开始回吻我,激烈的与我在唇齿间纠缠,吮吸彼此的甜蜜,感受彼此的气息,即使快要窒息都不肯放开。
我的背紧靠着凉凉的墙壁,身体却在发热。我的手探进他的衣衫,轻抚他光洁紧致的肌肤。
他突然一颤,仿似从梦中突然惊醒一般,猛的推开我。
我呆呆的看着他。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双唇因刚才的热吻而呈现让人心动的绯色,两颊也泛起淡淡的一丝潮红。眼睛里水光荡漾,却不再是从前那样平静,而且激起了层层波澜,夹杂着情欲、愧疚、茫然……还有我看不懂的很多情绪。
我想靠近他,他却急急的说:“吴邪,对不起。”说着便走进房间,关上了门,任我怎样叫门都不理。
我颓然的靠着那扇门滑坐在地上,似乎听见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
那一夜,我在他房门外傻傻的坐了一整夜。而他在里面悄无声息。
第五章 惜分飞
——旧来流水知何处?断肠何必更残阳。
一夜过尽,天色将明。
我站起身,鼓起攒了一夜的勇气,轻扣房门。
“小哥,对不起。”没有回应。
我踟蹰一会儿,又开口:“是我冒犯了你,是我错,请你原谅……”房内一点声息也听不到。
我突然感觉异样,握住把手一用力——门开了,可是里面哪还有人?!
张起灵早已不见踪影,只留给我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晨风带着初春的寒意从那扇开着的雕花木窗吹进来,吹得我满心苍凉。
这家伙竟然跳窗遁去,不辞而别。我又气又急,一边恼恨得咬牙切齿,一边担心的六神无主。
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我未及多想,就拿起车钥匙奔了出去。
我要去青鸾山。
我将车开得风驰电掣一般,也不知下个月会不会多几张超速的罚单。可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一路飞车来到青鸾山脚下,将车停在村口,按记忆寻找上次张起灵带我去过的那户人家。
说来也巧,我刚进村子,就见几位村民正围坐在一个石桌周围,看样子是在闲聊。而其中一位,赫然就是我想找的那位老者。
我忙走过去,真思量该如何开口,那老者已经在冲我微笑,还说了句什么。
我一愣神,发现那老人跟我说的不是那种神秘的语言,而只是普通的杭州话。他说的是:“小伙子,你是不是要找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哥?”
我惊喜交加,忙说:“是啊!您见到他了?”
那老人告诉我,大约半个小时多之前,张起灵也正是从这里经过,大概是上了青鸾山。
我已顾不上其他,赶忙道谢告辞,上了青鸾山。
这里山高树茂,浓荫蔽日,上山的路又不只一条,想在这里找人基本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困难。但我却不想放弃。。
由于我是匆忙出门,身上什么装备都没有,随便在地上捡了根树枝护身,既可以做拐杖,也可以留着护身。
也不知走了多久,放眼望去仍然只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密林。我又累又渴,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我越发觉得能找到他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不禁气恼,扯着嗓子仰天大叫:“张起灵,你这混蛋!”
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准备继续上行,突然却听见轻微的嘶嘶的声音,从我左前方的草丛里传来。
我顿觉惊悚,循声望去,竟然是一条斑斓的毒蛇,它正直起身子,向我吐着信子。大概是我闯进了它的领地,打扰了它的安眠,它想那我做点心了。
我头皮一阵阵发麻,眼睛盯着那蛇,一双脚却在缓缓后退,想离得越远越好。岂知真是时运不济,这生死关头我竟扭到脚,只觉得左踝一阵钻心刺痛,身体已经向后倒。我看见那蛇身子向后一拱,便像箭一般蹿过来。我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当场,闭上双眼。
却有一只手在我倒地之前扶住我的腰,将我揽到他怀里。我睁开眼睛,那蛇已经自七寸处断成两截。随后,我扭头对上了那双熟悉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