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下下地忙活了一天,将微醺的皇阿玛送回乾清宫,时辰便几已近了戌时。胤祺倒是还没什么倦意,心里头惦念着那两个小奶包子,兴冲冲地牵着流云出了宫,嘱咐贪狼不必跟着,便自个儿往自家四哥府上去了。
胤禛虽在席间饮了几杯酒,回府时却尚清醒,只是饮了一碗解酒汤便在书房读书,时不时抬头若有所思地等着外头的动静。终于听着外头报“五爷来了”,眼底隐隐划过些亮芒,搁下手里的书快步迎了出去,便见着胤祺正打门外头快步进来,刚一迎上他的注视,清秀柔和的眉眼就弯成了个一如少时的温和弧度:“四哥,我送皇阿玛回宫来着,一来一回就耽搁了些功夫——侄儿们可都睡了么?”
“不曾。”胤禛静静地望了他一阵,见着他走到自个儿身畔,才转身引着他朝厢房走过去:“弘昀如今也已两岁了,四哥先前跟你提的事儿,你可想好了没有?”
“啊?”胤祺下意识应了一声,心虚地在脑子里头过了一遍究竟是什么事儿,却也没想起什么头绪来。胤禛望着这个弟弟的神色就知道他准没往心里去,无奈地淡淡一笑,站定了耐心地缓声道:“就算你不成亲,也总该有个能继承你家业的人……”
“四哥——你真打算把儿子过继给我啊?”胤祺被吓了一跳,忙不迭摆手道:“不成不成——我自个儿还一年里大半年都不在家呢,这时候给我个儿子,扔在府里头做留守儿童不成?”
胤禛目光微闪,却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平静,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着,似是不经意般淡声道:“若是下头的事儿办完了,为何不多在京中留一段时日呢?”
“下头的事儿哪有个头呢?不是这儿遭了灾就是那儿发了水,还得时常巡视着各地的吏政——四哥,不瞒你说,我现在可攒着个大招儿呢。等再过两年一竿子捅出来,惊天是一定的,就当给你留着过年放的鞭炮响儿了。”
胤祺眼中带了淡淡的成竹在胸,虽仍言笑晏晏神色温润,语气却不知不觉隐隐有寒气流溢。胤禛脚下未停,略带讶然地望了自个儿这个弟弟一眼,顿了片刻才缓声道:“要有分寸,把自己保护好,莫要被那急了的疯狗反咬一口。”
“四哥放心,我心里头有数。”胤祺笑了笑,垂了眸温声应了一句。兄弟两人一路上只是随口闲话儿,偶尔沉默着并肩前行,却也不觉有半分尴尬,不知不觉便到了后面厢房。弘晖是早听说五叔要来了的,一听着门口有动静就兴奋地挣开了嬷嬷的怀抱,迎上推门而入的阿玛和叔叔,规规矩矩地冲着自家阿玛打了个千儿,就一头扎进了俯下身张开双臂的五叔怀里头。
胤祺从来就招小孩子的喜欢,如今弘晖已有六岁了,平日里对自家常年散放着冷气的阿玛敬畏不已,却是极亲近这个每次都笑眯眯逗他玩儿,还老会给他带些个新奇的小玩意儿的五叔,每回见着了都非要在怀里腻歪一番才肯罢休。胤祺含笑将他一把抱了起来,又坏心思地颠了两下,吓得小家伙不迭搂紧了他的脖子不敢撒手,神色却依然是一片难抑的兴奋。
胤禛无奈地看着这叔侄俩凑在一块儿胡闹,原本冷峻沉肃的眉眼也略略温和了下来,唇角也带了些轻缓的弧度:“小心些,你手还伤着,莫要碰裂了伤口。”
“放心,就是个小口子——不对啊,四哥,你都不担心我把我侄子给摔着吗……”
胤祺把弘晖稳稳放在地上,故意揉乱了他的发辫,轻笑着随口应了一句。胤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地顿了片刻,才终于垂了眸淡淡一笑,缓了声音道:“不怕,四哥信你。”
即使他已有了家室、有了儿女,即使一切都已再回不去当初的那个样子,他们也依然还是最亲近的兄弟……若是就一直这个样子,是不是其实——也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