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一路回了恒郡王府,这奎宁是特效药,大清的疟原虫又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抗药性的变异,一服下去见效极快。等胤祺打轿子里下来,怀里头的孩子的烧就已退得差不多了,竟还睁了眼叫了两声五叔,直到确认了他的五叔没跟上回一样偷偷跑掉,才又心满意足地一头扎进他怀里睡去。
“主子,我们看着阿哥也就是了,您昨儿一宿睡的就不好,今儿不能再熬着了。”
眼见着胤祺把弘晖抱回了卧房,贪狼犹豫着轻声劝了一句,胤祺却只是摇了摇头,脱了外头的衣裳轻笑道:“我闯到四哥府上去,把他儿子给光明正大的抢到咱家里来,要是再不亲自看护着,得成了什么人了?当年我高烧不退的时候,皇阿玛也是这么拿轿子把我给抬到宫里头去,不眠不休地守了我一宿……小孩子难受的时候都黏人,他到底跟你们不熟,还是我亲自看着来得放心些。”
胤祺虽然一向脾气极好,定了的事儿却是从不会更改的。贪狼也只好不再多劝,只是传了人叫进来伺候弘晖擦身换衣裳,嘱咐过下人准备些荷叶粥送上来,这才又回了屋子,倒了一盏茶水捧给他:“主子,我还是想不通——八阿哥何必做出这等事来,弘晖如何就碍着了他的什么事儿?”
“不是弘晖碍着了他,是他不愿叫我跟四哥走得这么近……”
胤祺接过那一盏茶下意识暖着手,微垂了眸轻笑一声,语气便隐隐透出了些寒意:“头天我去的时候还没事儿呢,今儿就插进来了这么一个太医——若是这太医拦住了我,到底没给弘晖用上奎宁,叫弘晖出了什么意外,我少不得要对四哥一家生出芥蒂来。若是没拦住我,那太医却也可趁机下黑手,害了弘晖,这也就成了我的罪过……”
“可惜咱们主子一力破十会,管他算盘打得劈啪作响,直接把阿哥给抢回来了,叫他有什么心机也没处发挥,只能眼睁睁看着咱们主子力挽狂澜。”
廉贞从外头走了进来,语气里罕有的带了些轻快的调侃,显然因为自家主子的明智决断而心情颇佳:“主子,咱要打脸就要打狠些。过会儿叫阿哥泡一回药浴,再吃上一副药调理好气血,明日一早就能叫阿哥自己活蹦乱跳地跑回四阿哥府上去。”
“平日里怎么不见你有这么多的话儿——你这是在四阿哥府上受了多大的气?”
贪狼忍不住摇头失笑,随口调侃了一句,廉贞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自个儿倒了一杯茶刚要喝,却才尝了一口便被烫得扔在了一边:“我倒没受什么气,文曲整日守在四阿哥府,日子才叫不好过——对了,他刚还叫我带话,说八福晋今日来探望过阿哥,还和四福晋嘀嘀咕咕了半日,不知说了些什么。”
“难得见你有一回话这么多,看来你今儿真是叫那庸医给气得不轻。”胤祺在这件事上头显然支持贪狼的看法,含笑应了一句,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缓声道:“八福晋——是不是跟我们家同宗不同族,传说中有名的悍妇的那一个?”
“是,八阿哥怕她也是出了名的,还被皇上下旨斥责过。”贪狼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胤祺手中的那一杯茶上,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却还是如常般继续说了下去,“不过听说有能力也有手腕,在京城命妇中也是颇受尊敬的一个,她特意去找四福晋,只怕不会说主子什么好话。”
“我还当今儿这一出是四嫂无理取闹,却原来又是听了旁人吹的风么?”
胤祺哂笑着微微摇头,揉了揉额角轻叹一声:“当初挑了她,就是冲着她性子和软,大抵不会与四哥起什么争执冲突,却没想到会闹到这个样子……”
正要再说些什么,下头却已将荷叶粥给送上来了。胤祺撂下茶盏将那荷叶粥接了过来,搅了搅却觉着没什么胃口,便只是随手搁在了一旁。谁知原本熟睡着的弘晖却叫这清香诱人的气息给勾搭得睁了眼,一见着身旁坐着的五叔,就一把扯着他的袖子晃了起来:“五叔,我要吃荷叶粥……”
“鼻子倒是灵,吃点儿什么好的都瞒不过你。”
胤祺无奈失笑,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拢着他坐起来靠在自个儿怀里,耐心地把这一碗荷叶粥给他喂了下去。粳米煮得稀烂,又搁了冰糖跟荷花末,略放凉了入口便是一片清香甜糯,弘晖这两日闹毛病都没好好吃下去什么,吃着这荷叶粥只觉越吃越馋,咽下去一碗还有些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认真地拍着自家五叔的马屁:“还是五叔家的饭好吃——比我家的可强多了!”
胤祺可不敢再给他多吃,免得再一下子伤了肠胃,便也只是含笑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打趣道:“就这么跟着五叔跑出来,就不害怕五叔把你给卖了?”
“五叔才不会卖了我呢,回家还得念书,还得早起,书念得不好还要挨阿玛训,叫我天天待在五叔家里头我都愿意。”
肚子里有了食儿,弘晖的精神头也足了不少,嬉笑着窝在他怀里头撒着欢。胤祺被小奶包子在怀里拱来拱去,只觉着心里头毫无招架之力地软成了一片,残存的理智却还在提醒着他,照他这么宠下去,很可能就要把四哥家这个虽然没有什么意义可也毕竟是嫡长子的侄儿给宠成小九儿那个无法无天的模样了:“天天待可不行,五叔接你出来是养病的,病好了就得回家里头去。等回头没事儿的时候,五叔再接你来玩儿……”
话音还未落,怀里的孩子却忽然诶呦了一声,硬邦邦地就一头倒在了榻上。胤祺被吓了一跳,忙扳过他的身子急急唤了两声,谁知那臭小子竟忽然挺了挺身子,两眼紧闭地大声道:“我还病着呢,病得可重可重了!”
“看你像可重可重了!”胤祺被他气得乐了,抬手作势要打他的屁股,却又不舍得真用力,轻拍了两下就放开了手。叔侄俩又在榻上闹了一阵,外头便已将准备好的药浴木桶给抬进来了。念着阿哥的个头小,这浴桶也是特意挑了个小的,胤祺帮他脱了外头的衣裳泡进去,谁知道这臭小子居然还没闹够,嘻嘻哈哈地拍着水溅了他一身。胤祺又硬不起心肠来训他,半年是威胁半是诱哄地按着他泡过了药浴,换了身干净衣裳塞进被窝里头,又灌下去了一碗不知道搁了多少糖霜的药,假意虎着脸道:“快睡觉,不睡觉打屁股了!”
“打就打,反正五叔打得一点儿都不疼……”
弘晖半点儿都不吃他这一套,明明都已困得睁不开眼了,却还是坚持着反驳了一句,才终于一头扎进软绵绵的枕头里呼呼大睡。胤祺坐在榻边替他掩了掩被子,半晌才无奈一笑,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贪狼,我算是彻底想明白了——我能替别人宠孩子,可要真全叫我自个儿养,我准保得给养出个顶天不着调的纨绔子弟来……”
第143章 中毒
“主子要真是自个儿养,孩子是不是纨绔不好说,主子自个儿怕先要操心垮了。”
贪狼无奈地应了一句,接过了胤祺手里动都没动的那一杯茶,又把廉贞扯了过来替他诊脉。胤祺自知理亏,心虚地低咳了一声,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些飘忽:“就是累着了,没什么打紧的……”
大夏天的拿杯热茶焐手,饿了一天还不肯吃东西,贪狼自然不会被他这个用了八百遍的理由给糊弄过去,只是油盐不进地把人按在榻上不放手。廉贞也早已熟了这半强迫的诊脉流程,凝神诊了半晌,又仔细望了望胤祺的气色,才终于出声道:“主子今儿动肝火了。”
胤祺没立时应声,只是自个儿慢慢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半晌才摇摇头轻笑道:“我又不是圣人,哪儿来的那么多宽宏大量?不过就是懒得老是去在意罢了——富护银,贵惜官,乞丐怕抢肉包子,这本就是寻常道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金贵着怕人惦记也是天经地义。可我又不欠她的,也不曾亏待过弘晖半分,她这般做派,就算是我长嫂,我要不高兴却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倒不是不准主子生气,只是主子如今脾阴气虚,根源就在这思虑过度、劳倦内伤上,若肝火升发太过,肝气上逆,乱了血行就不好了……”
“廉贞——下回你要想学狼嬷嬷唠叨我,最好用我能听得懂的话。”
听到一半儿就晕头转向不知所云的五阿哥忍了又忍还是无奈失笑,抬手拍了拍一脸茫然的廉贞,诚实地坦白道:“其实你每回说的我都没听懂几句,反正就是你们让我喝什么药我就喝了,所以你们也不能就怪我老不听你们的话……”
“……”被现实无情打击了一发的廉贞默然片刻,终于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大意就是,主子要再不好好儿闭门安心静养,说不准就得大病一场了,毕竟上回蝗灾的报应还没来呢。”
胤祺这些年救一回人遭一回灾的奇特命数实在准得叫人哭笑不得,连一贯不信苍天不信鬼神的廉贞也不得不向神秘的超自然力量低头,却仍嘴硬的不肯承认是什么挡灾,一口咬定就是胡乱逞强的报应。胤祺早已对他这个说法没了脾气,摇摇头无奈苦笑,又打趣般轻叹道:“照你这么个说法儿,我还刚救了弘晖一命呢,这报应叠报应,我就该吐血三升仰天喝一声诸葛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