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天他回到南寺第二日,无一禅师还俗的消息震惊了整个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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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无一禅师回到南寺当天,听见小沙弥在一旁摇头晃脑地背:
“菩提本无根,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无一禅师正有心事,听了这几言后便进了禅房,定了一个晚上,待到第二日东方吐白时才睁开双眼,叹道:“皆因绳未断。”
于是,他便径直找了住持,说明了还俗之意。
住持抬起眼皮,盯了他许久,颔首允了。
临走时,住持道:“红尘苦。老衲且送你六个字。”
无一禅师恭敬听着。
“勿惧,勿莽,勿耽。”
9
无一禅师还俗,是要找铁棍张的。
但他先得有个住的地方。
世人皆知无一禅师爱干净,此言不虚。无一禅师开始的住处,就是城外一个小竹屋。
可很快他就发现不妥。
因为来找他的人太多。
无一禅师已经还俗,但他终究是天下一流的禅师。
现在找他不必在南寺里受斋戒之苦,天下人自然趋之若鹜。
无一禅师不胜其烦,接连换了几个住处,但都很快被人找到。
无一禅师一度很困扰。
很快他就不困扰了。
因为他发现,要找铁棍张,住处是无用的。
这个人足迹遍天下,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只知道他到过哪。
铁棍张闻名于世的,曾有两样。一样是棍法,一样是对女人的执着。
现在成了无影盗,他的奇处又多了一个:跑得快,无影踪。
他平素在江湖里还有几个朋友,无一禅师一一去拜访了。
这对他来说是个苦差。
铁棍张像个流氓乞丐,他的朋友也大多是流氓乞丐。
无一禅师经常与流氓乞丐打交道,自己也无法一尘不染。
但他逐渐不在乎了。
因为这天下竟没有人知道铁棍张可能在哪,他的朋友们知道的也不比无一禅师多多少。
事到如今,竟没有人能说出铁棍张的身世。
他像根蓬Cao,要么无处不在,要么无处可寻。
无一禅师不气馁,日复一日地往返九州。只是有时候也会怀疑,这人怎么会人间蒸发。
无影盗仍旧犯案,无一禅师也去看过,依旧是一无所获。
山花再开,又是一度春秋。
10
这两日正是灯节,四方的人都往城里涌,又都在傍晚涌出去。
城边的客栈冷冷清清,一个肤色黝黑的小二在柜台边支着手打盹。
忽然一个带斗笠的人走了进来。
小二有些惊诧,招呼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一间上房。”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个光光的脑袋。
这人正是无一禅师。
无一禅师打量着小二,笑道
:“我疑心这是家黑店。”
小二原本盯着他有些发呆,听了这话也有些愣怔,最终怒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无一禅师道:“这不是黑店,怎么连小二都这么黑?”
小二道:“非也非也,人黑心不黑。”
无一禅师道:“那你们老板想必更黑。”
小二笑道:“我们老板不会比我更黑了。因为我就是这里的老板。”
无一禅师念了句“阿弥陀佛”。
小二道:“这两天正是灯节,里面也没有剩的屋子。不过还有一间,只是要贵些。”
无一禅师道:“无妨。”
小二又问:“客官还需要其他什么吗?”
“一桶热水。”无一禅师道,“一顿饭。我要你亲手做。”
小二愣道:“我是看店的,不是做饭的。”
“那你们店里还有厨子吗?”
小二笑道:“厨子都去看灯了。”
无一禅师但笑不语。
小二道:“我虽不是做饭的,但你若是给我钱,我还是能做些的。”
无一禅师把一样东西按在柜台上,推给小二。
那正是当年铁棍张给他的通明玉。
小二有些惊讶,但仍是笑嘻嘻地收了,告给了无一禅师那房间的位置,又道:“房里有两个小孩子,你让他们给你提热水去。”
无一禅师问:“谁的孩子?”
小二答:“女人的。”
无一禅师笑了笑,抬步上楼。
第3章 第 3 章
11
无一禅师推开门,房间里果然有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七八岁年纪。
那女孩看见无一禅师,道:“矮叔叔又把我们的房间卖给别人了。”
男孩道:“他总是这样。”
女孩气鼓鼓地把男孩从床上拉下来,手脚利索地整好了床铺:“他又要我们陪他去睡那又小又暗的破房间了。”
男孩答了两句“是”,又对无一禅师道:“客官请稍候,我们马上就走。”
“恐怕你们还得回来一趟,”无一禅师道,“楼下那个黑脸让你们给我送两桶热水来。”
他又问:“你们是谁的孩子?”
女孩拉长声音道道:“是娘的孩子,是娘不要的孩子。”说完,又拉着男孩蹦蹦跳跳地走了。
不一会儿,两个小孩就给无一禅师送来了热水。
无一禅师道了谢,脱了斗笠,拿一个桶里的水洗了脸。
他刚洗好脸,就又有人推门而入。是那个小二,他手里还端了几盘卖相难看的菜。
无一禅师忍不住皱眉。
小二龇起牙来看他。灯色浓稠,黑脸与白牙的对比异常明显。
小二把菜放在桌子上,道:“客官这桶水是不是不用了?那我收掉吧。”
无一禅师道:“我不用,但你要用,你要用它把你的脸给洗干净了。我想不到一个人可以黑成这个样子。”
小二讪讪笑了,但也按着无一禅师的话,拿水往脸上扑。
这一下,他不黑了,只是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还有污水从脸上往底下流水看得无一禅师直皱眉。
但等他洗好了,赫然露出一副清俊皮相。
无一禅师笑道:“你不像个小二。”
“但我确实是个小二。”那小二道,“那我像个什么?”
“像一个人。”
“谁?”
“铁棍张。”
小二笑了:“我不像他。”
“但你确实是铁棍张。”
铁棍张瞅着无一禅师,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铁棍张道:“好朋友,你查我?”
无一禅师不语。
铁棍张道:“我原以为你没有还俗。”
“我也原以为你不会在这。”无一禅师淡淡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我查了。”
铁棍张“哦”了一声:“你不仅查了我,还查的很透彻。”
无一禅师道:“我没有查铁棍张。这个人神出鬼没,查无可查。我查的是一个姓章的人,而此地恰好曾经有一个姓章的望族。”
铁棍张一愣,接着大笑道:“你这和尚真好笑,难不成天下姓张姓章的人你都要查个遍?”
无一禅师道:“我只需要查这一个人。因为我知道你姓立早章,而非弓长张,还因为我知道你棍法的来源。”
“那棍法是我自创的,哪有什么来源!”
“有的,”无一禅师轻笑道,像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你原本用的不是木棍,而是箫!而我恰好碰见过一个姓章的矮子,他用箫破了我寺的不坏身。”
“但他却败在你的手下。”铁棍张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不希望你是当年那个小沙弥。”
“我却从来也没这么感激过,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小沙弥。”无一禅师笑道,“也许天下人都找不到你,除了那个小沙弥。”
12
无一禅师又道:“我想你有话可以告诉我。”
“我没有什么话可说的,我说的话人们只选一部分去信。”铁棍张道。
无一禅师道:“我也是。我只信你不是无影盗,其余的我只能姑且相信。”他又道:“你不说,我便只能猜。我猜你是为了一个姑娘,也许那个姑娘就是真正的无影盗,也许那两个孩子就是那姑娘的。”
铁棍张惊讶地看着无一禅师。无一禅师苦笑道:“我原本只是随口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