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傍晚,金乌西坠,红霞漫天,相较彩光辉煌的天空,大地黑沉暗淡,经过一日厮杀,丰城郊外泥血相混,义赤骑兵追赶着仓惶奔逃的施然人,从城郊一直向北,像饿狼追赶羊群。
城外的义兵逐渐收拢,城门打开。
封淙所率粟安铁骑就在此时冲入义赤军队半拢未拢的军阵中,粟安人在转战中无力置办重型铁甲,战马统统用轻甲,与义赤人的轻骑兵类似。这样的骑兵在对抗战车车阵和装备精良的步兵方阵时不显优势,却可以轻易冲开此刻厮杀力尽的义赤步兵。
粟安人在义赤军中杀了两个来回,何太守率其他纷州士兵冲入敌阵补充,斩杀方寸大乱的义赤士兵,元棠则率两千人抢入城门。
他们先夺下丰城北门和洞门,将义赤士兵隔绝在门外,城中义赤兵未料到纷州军胆敢冒险夺城,经过两个时辰的争夺,外出追击的义赤骑兵赶回时,四个城门都在纷州军控制之下,义赤骑兵无法入城。
最后义赤主将不得不带着数名亲兵突破北门仓皇出逃,天亮后,义赤人收拢散兵,想再次攻回丰城,然而锐气已经失,纷州又有艾城补给,义赤人怕久攻不下,又担心已经逃走的施然人杀回马枪,到午后不得不撤离。
此后纷州军又用了半个多月将义赤人和施然人驱出纷州境内,此战告捷,滞留在纷州边境的粟安人才得以进入纷州。
第73章 霁飏
保下丰城,纷州只剩下南部之危,柳言平留在纷州与姜刺史准备向南发兵,元棠和封淙则在丰城之战后赶回沐州。
苏守逵以武力夺下沐州执权,好巧不巧,被他派来坐镇霁飏的正是秦司马。
周显沛因是元棠的舅舅,周氏与袁氏关系紧密,倍受苏守逵势力排挤,早卸了太守一职,回到珑崤山的庄园中闲散度日。
这一天霜冷风急,周氏庄园里也是一派萧索,周显沛早起披上夹袍,考教两个孙子的功课,聊无意趣,午后将自己锁在书房里。
家仆来报信时,周显沛正提笔作画,手心一抖,一幅山水图上多了一点浓墨。
元棠和封淙扮作旅人从纷州回沐州,听说周显沛早不在霁飏城中,他们半途拐到周氏在珑崤山的庄园。
周家家仆都认得元棠,见了他,连跑带奔去给周显沛传信。
周氏庄园比袁家山庄大得多,主人住的房屋建在山腰上,还没等元棠上山,周显沛已经坐着滑竿下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周显沛一见面就握着元棠的手,神情激动:“你是怎么回来的,听说你被掳走,我还派人北上去寻你,到齐州过不去……”
“舅舅别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些日子还多亏舅舅帮我照顾家里。”
周显沛道:“这有什么。”
叙了几句话,周显沛才注意到和元棠一起的封淙以及作为随从的粟安武士。粟安人长相异于南夏人,周显沛一眼就认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这是……”
元棠忙道:“舅舅,我们这次回来有非常重要的事,不能声张。”
周显沛意会,道:“放心,家中人都信得过,先请上山。”他又吩咐家仆仔细看好庄园内外,以免有人盯梢。
周显沛没有将元棠他们带到迎客的厅堂,而是带他们来到他书房旁会友的小轩,也不让仆从跟随,只留下两名亲信。
进屋后,周显沛先朝封淙拱手,道:“时情所限,周某招待失礼,还请殿下莫怪。”
元棠道:“都什么时候了,舅舅别管这些虚礼,咱们说说正事。”
周显沛微笑道:“正事要紧,礼也是要有的。”家仆捧上茶具和水,他亲自烹煮,茶炉里冒出咕咚咚的细响。
元棠将他到任白虞后发生的事告诉周显沛,说到丰城之战,又说到要将苏守逵的势力赶出霁飏。
“柳长史已经在到纷州南部筹谋此事,纷州刺史愿意出兵,只是不知如今霁飏的情势如何,所以我们先回来打探。”元棠说。
周显沛惊讶道:“原来你们竟在纷州。”他单听说纷州战祸的消息,却还不知元棠他们也在,“说来幸好纷州战事已平,不然苏守逵或许还要以此为借口朝沐州派兵。”
封淙从周显沛手中接过茶杯,问道:“朝中不管么?”
周显沛说:“太后薨逝,桓王亦隐退,陛下让萧擅之接手上筠,他还未到任,苏守逵就叛了。”
元棠吃惊道:“什么,陛下居然还让萧擅之去上筠?”
周显沛点点头,说:“陛下开罪王氏,朝中无人反对,萧擅之自然起复了。”
可以想见,没有王氏抗衡,没有太后把持朝政,萧氏在南夏朝廷如日中天。
封淙细细品着茶水,问:“那萧擅之接任上筠之后,难道不曾讨伐苏守逵?”
周显沛露出些许嘲讽的笑容,说:“萧擅之新官上任,本想借此机会立功,好在上筠军府站稳脚跟,立即向朝廷请旨,陛下也应允了。他在上筠选兵,耽误了一些时日,苏守逵借了狄人兵力,很快占领齐州五座城,萧擅之带兵走到齐州与沐州交界,自知不敌,又退了回来。”
“苏守逵逼到沐州的时候,朝中督促上筠抵御,萧擅之又在沐州集兵,就在霁飏城外与苏守逵手下副将对战,败了一次,在霁飏城里躲了一个月,后来趁夜跑了。”
然后苏守逵的势力接管了霁飏,在狄人内乱后,趁着狄人主将撤离,将齐州和沐州纳为己有,周氏是霁飏大族,与袁氏和桓王的关系千丝万缕,苏守逵不希望周氏仍然在任霁飏太守,所以寻由头让周显沛辞官。
元棠听着也觉得好笑,萧擅之居然不战而退了,又问:“狄人撤走后,朝中难道不想收回二州?”
周显沛说:“你们从北晟回来大概还不知道,南边正在闹水寇,上个月有一帮水匪竟然乘船打到京城附近,上筠和京城的兵力都被调去抵御乱贼,苏守逵上表请授二州刺史职位,朝廷担心苏守逵趁上筠兵力空虚继续南下,已经授苏守逵二州刺史之职。”
现在南夏朝廷根本无力控制齐州和沐州,只能暂时放任苏守逵掌控二州。
正说着话,元棠的舅妈牛氏来了,周显沛虽瞒着其他家人,却瞒不过家里的女主人,袁棠没了母亲,父亲又常年不在家中,自小受牛氏照拂,听说元棠从北晟回来,牛氏忙忙赶过来。
牛氏关心元棠,拉着他嘘寒问暖,周显沛惧内,不敢打断妻子,为了不影响封淙和周显沛继续谈正事,元棠只好哄着牛氏先去正房,自己也跟着过去。
元棠在牛氏那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听了不少的唠叨,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还吃了顿饱饭,才被牛氏放走。
回到书房,周显沛和封淙仍然在茶几前对坐,水壶里的热水热气腾腾,白色的水雾在两人中间飘然旋转,气氛好像有点严肃,元棠进去,两人面上神色都一松,周显沛笑问他牛氏都说了什么,元棠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从两人神色又看不出什么异常。
周显沛答应将周氏私兵借给封淙和元棠,并尽力联络乡里,协助他们将苏守逵的人赶出霁飏。
商定这件事后,元棠才回到昙湖山庄。
阔别许久,昙湖山庄中景色还是那般宁静自然,仿佛一个世外桃源。一回到家元棠就扎到家中手工坊里,他离家前让工匠们研制的弹//药略有成效,工匠反复测试,已经做出放在竹筒里用铁烙点燃的燃烧//弹药。
看着自家工坊的研究成果,元棠心想自己终于也能开一回挂了。
十月初九一早,元棠与数名自家私兵扮成周显沛家仆,随周显沛进入霁飏城。
柳言平与姜刺史调集纷州兵力,包围被苏守逵设在纷州与沐州之交的一座堡垒,秦司马不得不从霁飏派三千兵力去支援,他仍然在霁飏坐镇。
元棠在城中转了几日,将霁飏城布防摸索通透,虽然城中兵力减少,秦司马防备没有一点松懈,岗哨严密,街上还不时有武卫巡逻。
十月十二日夜,元棠率领周氏和袁氏五十私兵偷袭西北角一座塔楼,用家中工坊自制的燃烧//弹点燃了塔楼。元棠他们从城内偷袭,守塔士兵毫无防备,木制塔楼很快燃起,霁飏城西北火光冲天,引得城墙上士兵扑救,燃物中混合了油脂,用水无法扑灭,扰乱了霁飏西北角城防。
元棠与私兵就在这时拿下城门,城门打开,封淙查率埋伏城外的五百人入城,这些私兵虽是周显沛从各家召集,有些参差不齐,然而胜在都是霁飏本地人,对霁飏极其熟悉。
而留守霁飏的士兵中有一部分原本就是周显沛手下的霁飏驻兵,并不忠心于苏守逵,轻易就能被周显沛的人说服倒戈。
因此他们很快取得霁飏城门的控制权,封淙的人直奔秦司马所在的城府,秦司马警觉,城中出现异样便知不好,不顾其他,忙让随从牵马出逃。
元棠守在城门,与正要出城的秦司马相遇,秦司马深悔当初没有杀了元棠,一时顾不得逃跑,立刻提刀上来要斩杀元棠。
元棠所率部众不多,靠点燃塔楼出其不意引开城墙守军才夺下城门,还要分人守住城墙上的木栅,以免被反扑,不敌秦司马与其亲卫人数。他被逼迫到城墙马道上,危急时,封淙与两百周氏私兵赶到,秦司马见情况不对,又上马奔逃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