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工 by 梨花院落/梨花烟雨【完结】(3)

2019-04-06  作者|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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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鉴非气得目瞪口呆,云罗看他那神情,他毕竟是个老实人,先就害怕起来,心道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对主子如此不恭敬,这下完了,不会被扫地出门吧。却见这位爷呆完後,竟然大吼道:“尹隆,你这个老东西给我滚出来,啊?你看看你看看,过年前领到你这儿的时候,明明是个在我眼前连坐都不敢的蔫巴茄子,这才过了几个月,就敢在爷我面前大呼小叫的了,还什麽‘别说风浪,就是海啸也不怕’之类的话,呸,你都教育了些什麽手下?尽给我添乱。”
尹隆笑呵呵的走过来,假惺惺的请罪,尹鉴非一挥手,气道:“赶紧带他回去,这春寒还是不能忽略的,对了,再好好教育教育他,船我是不能让他上的,有时间自己个儿过点安逸日子多好。”说完瞪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明珠道:“看什麽?也想跟著学是不?”明珠连忙知机的上前挽住他手臂,娇笑道:“爷,人家哪敢呢。”一边说一边粘在尹鉴非的臂上,仿佛没有骨头般的离去,却在去远後又向这边回望了一眼,月光下,那双眸子里尽是了然的讥笑之意。
两天後,尹鉴非吩咐阿三准备动身出海,临行前又把尹隆叫了来问道:“那个云罗怎麽样了?你到底有没有说服他,若没有,你这个总管就自动辞了吧,连下人的思想都做不通,还要你干什麽?”话音刚落,尹隆就苦著一张老脸道:“回爷,您还是把老奴的总管撤了吧,那小子平日里别看老实,好欺负,等动了真个儿,竟是个九头牛拉不回来的强货,这因为前儿晚上练水,著了点儿凉,知道自个儿今年是没希望练成蛙泳了,竟跟老奴说今年要一直练呢,冬天也不落下,你说……”他一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了。
尹鉴非气得站起身来,指著尹隆的鼻子骂道:“笨蛋,老糊涂,九头牛拉不回来,你不会用十头牛拉啊。”说完自己踱著步道:“这可怎麽办?虽然说主子我是怕他那不好使唤的腿拖累咱们,但说到底,这里面也包含著一点儿好心吧,好歹长了这麽大,却跟我在船上送了命……”一语未完,灯笼从後堂出来笑道:“爷,带上他吧,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别看他现在说得硬气,一个普通百姓,见过什麽世面,领他去船上,让他在暗中看两场真刀真枪的搏杀,今年冬天再带他回来,保准打死都不肯再跟咱们走了。”
尹鉴非想了想,点头道:“别说,这还真不失为一个办法。”说完对尹隆道:“好了,让他快去收拾东西……”最後一个“吧”字未出口,忽见门边一个身影瘸著腿向西院而去,他脸色登时铁青起来,瞪著尹隆阴恻恻道:“这就是你说的老实人?好欺负的?他连在门口偷听都会,八成是得了你的真传,擅长扮老实相骗人吧?”
尹隆一溜烟的出去,一边走一边还哈哈笑道:“谢谢爷的夸奖,希望云罗上船後不会让您失望。”不等尹鉴非发脾气,他早没了影子。
总之一番折腾後,云罗到底还是被带上了,一行六人分乘两辆马车,昼行夜伏,向著锦绣国西海而去。
尹鉴非出手十分大方,每到客栈打尖,必然包下当地最大客栈的一整个院落,云罗暗中看著,他是穷惯了的人,总觉这样未免太过奢侈浪费,想著定要找个机会劝劝主子改改这毛病,他因看著阿三和尹鉴非日日斗嘴,渐渐明白了这个主人其实是个嘴毒心软的好人,胆子就一日日大了起来。
正巧赶上这一日傍晚到了一所大城镇,尹鉴非又包下了客栈的北院,云罗忍无可忍,却又终是心虚,想了半天,心道人说酒壮英雄胆,就去找小二要了一两散白酒抿了几口,这样大著胆子来到尹鉴非房外,却又觉得尿急起来,瞅见那边有间方便之所,他就直奔了去。
这个方便之所也是男女两用,云罗进了男间,不到弹指功夫,就惨叫一声,抱头鼠窜的逃了出来,正遇见也来方便的尹鉴非,一头就撞进了他的怀里。倒唬了对方一跳,忙扶住了喝问道:“这是怎麽了?撞鬼了不成?”一边就要进去探看,却被云罗拉住了衣角,结结巴巴的颤声道:“爷……爷……千万……不……不能进去啊。”说完了,那身子还颤抖不已,想是吓得不轻,看的尹鉴非不知为何,就忍不住生出一丝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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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这副样子,尹鉴非真是要怀疑那边的茅厕里大概蹲著一只三头六臂的怪物了,拍拍云罗的手:“没关系的,你在这里等著,我进去看看到底是什麽妖魔鬼怪。”他说完,甩开云罗就要走进去,蓦听他在身後大喊道:“不是的,爷,不是妖魔鬼怪啊,是……是灯笼姐……是她在里面了。”呜呜呜,真丢脸啊,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可刚才一看,明明自己是对的嘛,那个灯笼姐干吗不看清楚一些,走错了茅厕还把自己吓得半死,尤其是在爷的面前,这下丢脸可丢到家了。
尹鉴非先是一愣,紧接著看见灯笼款摆纤腰,轻移莲步的走了出来,一边理了理鬓角,掩嘴笑道:“是谁在外面大呼小叫的啊,真奇怪,有鬼吗?怎麽我刚刚没有看到呢,哈哈哈……”很嚣张的笑完,尹鉴非的脸已经黑了,冲著她大吼道:“你这个人妖自己不检点,专爱吓人,不道歉也就算了,还敢笑得这麽张狂,妈的,爷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还无法无天了。”说完一掌就向灯笼劈去。
云罗大惊失色,却见灯笼只是轻描淡写的用手一挡,咯咯笑道:“爷,你不是要方便吗?人有三急,难道说你根本不急,阿哈哈哈哈……”一边说一边从云罗身边飘了过去。剩下尹鉴非在身後气的跳脚,一把拉起云罗就走,怒冲冲的道:“以後不用管那个人妖,他在哪里都无所谓。妈的,气死我了。”
上完了茅厕,云罗完全的陷入迷惑中,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回到房里,已是掌灯时分,店小二早送来了饭菜,他也没心情吃,还在努力的想人妖究竟是个什麽东西,难道灯笼姑娘的身体里竟然像白娘子一样有著妖的血统吗?还是说她是人和妖精相恋产下的孩子,正胡思乱想间,阿三进来道:“云罗,爷叫你呢。”
起身跟著阿三来到尹鉴非的房里,那里正撤残席呢。尹鉴非懒懒趴在小榻上,明珠正给他捶背,明若在旁边,头也不抬的把玩一块玉佩。见他来了,尹鉴非翻了个身,将脸向著他道:“知道我买明珠明若的目的吗?”看云罗摇头,他淡淡道:“可见你不是海边的人,故此不知道也无甚奇怪,咱们出海使船的,是忌讳船上有女子的,所以我才买了他们两个,伺候我和船上一些兄弟。”他见云罗似乎根本不懂这个“伺候”的含义,也不解释,只笑道:“所以你的灯笼姐姐,他其实是个男人。”
这一句话可把云罗吓坏了,暗道灯笼虽非貌美倾国,但也秀丽无双,且那份婀娜娇媚,女儿之风,怎可能是男子。却又听尹鉴非接著气道:“所以我叫他人妖,这乃是别国对不男不女之人的称呼。灯笼说他从小儿,母亲就将其做女孩养,到最後他自己也喜欢做女孩起来,长大了也我行我素,故无人瞧得起他,多数人一知道他是男子,不是存了不良心思想狎玩侮辱,就是根本不肯用他,走投无路时遇见了我,方跟著我到船上,一直到现在,所以你以後看见他在男厕里,也不需大惊小怪。我叫你来,还有一样事要嘱咐,咱们船上的人个个都是厉害嘴皮子,平日里嘴头上深一句浅一句的全凭各人本事,但谁也不许从心里瞧不起谁,既然是兄弟,就应该团结一心,关键时刻互帮互助,要是违了这规矩,我是不饶的。”
云罗听了这番话,尹鉴非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登时又高大了几分,点头认真道:“爷放心,云罗决计不是这样人。”尹鉴非打了个呵欠,道:“如此甚好,你去歇著吧。”说完又想起一事,忙道:“饭有没有吃?若没吃,我这里还有几样菜没动,让小二热一下,端去你那里如何?都是些好东西。”
云罗本已走到门口,听他这麽一说,蓦然想起自己之前的目的,忙又折了回来,跪下正色道:“爷,云罗这里有一句话,爷不怪我我才敢说。”
尹鉴非笑道:“你是个老实头儿,平日里诓著也没几句话,如今竟然自己跪著要说,又这麽郑办其事的,倒是有什麽趣话,说来听听,我不怪你也就是了。还有你那名字,也不必云罗云罗的叫,怪麻烦的,从此後只叫阿罗就好了,又爽口又便利,岂不好。”说完了便不言语,听云罗到底有何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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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得了特赦,仍是想了半晌,方正色道:“爷的地位尊贵,又有无数的银钱花费,这云……阿罗都知道,可是纵然有钱,爷的行为也著实太败家了,每天晚上的住处,无非就七个人,却要包下整个院落,还有那饭菜,剩下的明明还能再吃几顿,或者散出去,也够几十个百姓吃了,却要倒了喂猪,这等行径实在……”不等说完,见尹鉴非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许久,自己思量著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就不必再惹爷生气了。於是赶紧住口。
“说啊……怎麽不说了?”尹鉴非一字一字仿若是从牙缝里蹦出来般,咬牙切齿的问,其实若云罗再说一句,他大概就能拔剑宰了这老实的长工,好在对方还算知道察言观色,默然不语站在那儿。他气的哼哼了半天,才总算顺过胸中这口气来,不怒反笑道:“好,很好,我今儿算知道了,若论起毒舌,其实你才是拔尖儿的,竟然说我败家,你……你你你你你你……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没有人敢说我败家的?恩,你知不知道?”他吼完,偏云罗还老实的摇头:“不知道,我才跟爷,怎麽会知道呢?”他心里还奇怪,败家这个词多亲切啊,小时候自己偷著攒了一点儿窝头渣子喂前院的蚂蚁,娘就轻轻打了自己几巴掌,一边说自己败家。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麽甜蜜的时光啊。
尹鉴非气的青筋暴跳,等看到云罗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他就更加火大,偏自己说过了不怪罪人家,憋了半天,只好挥挥手道:“这事儿……我……会考虑的……你下去睡觉吧。”在这一刻,他终於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是走了眼,带著一个超级的大麻烦到船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七人重新上路,行了半日不到,空气中便有一股咸湿感觉,云罗暗自疑惑道:“莫不是就要到海边了吗?”去问阿三,果然如此,他一生都生长在内陆,根本没见过海,闻听此言不由欢喜雀跃,只因性子使然,不好意思做出孩童般举动,仍是沈稳坐在车里。
又行了约莫三个时辰,午饭也未在城镇里用,不过是随身带的干粮啃了几口。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耳听得阿三说声到了。云罗连忙下车,抬眼一望,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原来他们所处之处已是海边码头,各种人往来穿梭,络绎不绝,海湾泊了也不知多少船只,竟一眼望不到头。见到尹鉴非,大多数人都欠身陪笑打著招呼。
云罗却不是为这些心折,他看到就在前方不远处,平静的海面映著夕阳余晖,波光潋滟,美不胜收,几只归来的大船缓缓向这边驶来。展目所望之处,无边无际,水天相接,其宏伟壮阔,竟想不出世间还有其他地方可比。其宁静祥和,却又似那山野村庄,青炊野树一般。这想法殊为怪异矛盾,但除了这些,云罗脑中却再无他想。
正震惊时,忽觉肩膀上有什麽东西轻拍了几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尹鉴非,只见他含笑看著自己,语调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道:“怎麽?看呆了?喜欢这海吗?”话音刚落,就见激动的眼泛泪光的云罗使劲儿点头:“恩,爷,大海……好……好……”好了半天,也不知到底该怎麽形容。忽闻身後一阵轻笑声,两人同时回身去看,就见明珠已在那里笑得合不拢嘴,对明若道:“真真没见过这样的呆子,不过是几只船,一片水,竟似要哭了一般,有什麽好看的。”明若不语,只是脸上却也是那种讥笑之容。
尹鉴非眉宇间的不悦之色一闪而过,包括阿三和灯笼,都哼了一声,阿三便道:“两位公子在风尘中打滚多年,也不知跟多少达官贵人见了数不清的大世面,云罗纯洁如纸,如何敢和二位相比。”这话已是不客气的很了,尹鉴非忙喝止了他,明珠和明若的面子却哪里还挣的回来,都气的脸色发白,明珠是个惯争强好胜的人,不怒反笑道:“阿三哥对阿罗怎麽如此照顾,对我兄弟就这般横眉立目,莫不是咱们得罪了您,看来哪日真要找个机会,好好给哥哥赔个不是了。”阿三哼了一声,并不理睬他,转身对尹鉴非道:“爷,今儿歇下来吧,明日是个吉日,再出海也不迟。”尹鉴非点头答应。
原来尹鉴非与阿三等几乎从小便在海边船上长大,对海尤其比别人抱有一份深情。云罗见了这海景如此激动,尹鉴非即便之前不喜欢他,此时也觉得他是我道中人,心中十分欣慰感动。而明珠明若这副不以为然的态度,他虽然甚为宠爱这两个美人,见此情景心里也不免有丝不快,那无边的宠爱中,也就不由悄悄的裂开了一道小小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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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彻底落到山後以前,尹鉴非等人来到了自己的船上,可怜没见过世面的云罗,又被这由二十几艘巨大船只组成的辉煌豪华船队给狠狠震惊了一把,然後阿三将云罗又介绍给两千多名弟兄,又让他大略的认了认,接著来到主船上,整席接风,欢笑叙旧自不必说。二十多条船灯火通明,每条船上猜拳行令,歌唱喧哗声此起彼伏,其热闹繁华,不知为何竟让云罗想起了皇宫,暗道天下第一繁华的地方,比起此时也不过如此了吧。
直闹到下半夜,除了守卫和一千多个精悍士兵外,其他人都酩酊大醉,尹鉴非被明珠和明若扶著回去休息,阿三灯笼等也醉倒在大厅中,剩下云罗本不会喝酒,但不知为何,被灌了几碗後,竟无丝毫醉意,只是头略有些晕,来到甲板上,强烈的海风吹来,让他顿时清醒,仰望夜空。只见繁星点点,闪烁不定,一轮明月嵌在其中,洒下淡淡银辉。收回目光,远处是星星点点的渔火,让他心头莫名的就窜起一股暖意。
“喜欢这里吗?”低沈的声音从身後想起,云罗大惊回头,只见尹鉴非提著一个精致酒壶,就坐在旁边的船舷上,慵懒的笑看著他。这一下把云罗吓得不轻,以为他是醉酒後梦游到这里,连忙扑上去死死抱住,一边拍著诱哄道:“乖,好好睡回去。”说完就要扶著他回屋,冷不防尹鉴非一把推开他,悻悻道:“呸,当是哄孩子吗?还‘乖’,你以为我是梦游啊?”
云罗奇怪道:“咦,人家说梦游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梦游,怎麽你却知道呢?”说完借著月光看见尹鉴非一双眼睛,那里面澄澈无比,哪里有一点醉意朦胧的样子,方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没醉啊?可是刚刚你不明明是……”一语未完便被尹鉴非打断道:“我那是做样子给兄弟们看的,否则我一刻不醉,他们就不会停止灌我,我酒量再好,也禁不住,何况酒这东西虽好,但滥饮总是伤身。”
云罗开心笑道:“原来你明白这道理,那就好了。”说完伸出手,只见衣袖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又劝道:“不过这里风大,你到底才喝了酒,还是回去吧,受了凉不是玩的。”又一把夺下他的酒壶道:“真是的,既知道滥饮伤身,怎还不放下这东西,这大半壶要喝下去,不醉死你才怪。”
尹鉴非斜睨著他,忽然失笑道:“我是不是听错了,才几天功夫,连爷都不叫了,直接‘你啊我啊’起来。”一语未完,听云罗已惶恐道:“爷说的是,我今天多喝了两杯,以後一定不会犯这种错误。”他嗤笑了一声,哼哼道:“果然无趣的很,又喜欢罗嗦,阿罗,你若是做大臣,一定不比当今的宰相差,好在你不识字,做不了大官,否则将来我岂不是要……”说到这里,猛然醒悟过来,便不肯再说,只是又将酒壶夺过去,咕咚咕咚灌了两口。然後又把壶递给云罗道:“面对如此良夜美景,怎可以无酒,来,喝两口,听我的话,可痛快著呢。”
云罗无奈,只好陪他喝了一回,那酒香醇无比,咽了下去,齿颊边还余留丝丝香烈之气,云罗不禁脱口赞道:“好酒。”忽听尹鉴非大笑道:“人生在世,当为酒狂,何以忘忧,唯有杜康,啊哈哈哈……”笑完灌下一口,又唱道:“数十年时光,为名忙为利忙,何须看透神仙路。我是红尘好儿郎。天涯月,少年狂,壶里乾坤日月长……”歌声高亢洪亮,直上云霄,没有惊醒船上的醉汉们,倒扰了沙滩上欧鸟们的美梦。黑压压飞起一大片来。
爷……他的心里一定有事。云罗很肯定的想,嘴角边露出一抹雀跃笑容:男孩在自己面前袒露真性情的举动让他感到满足幸福。怔怔看著豪气干云的尹鉴非,心中一直被压抑著的什麽东西似乎又被唤醒,满足中又有些慌乱,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对面这个男孩就是那黑色的旋涡,引著自己不停的陷落,到最後一定会是灭顶之灾。可是他拒绝不了,而他也不想拒绝,即使此刻为了尹鉴非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是心甘情愿的,云罗不知道这种心思叫做什麽,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变化万千,让人看不透猜不透的被他称为爷的男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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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定下说十日後出海,谁料第二日,便有几个异国装束的人来,跟尹鉴非呜里哇啦的说了一通,云罗虽在旁边伺候,却是一句也没有听懂,眼看尹鉴非面色凝重,也是呜里哇啦的回了一番话,那几个异国人方再三叩拜,面露感激之色的去了。待他们走远,阿三也正色道:“爷,没想到咱们走了三个多月,海上到出来成气候的了,不如明天就出海,好好看看是帮什麽货色,对了,还有那个混蛋,他怎麽也不管一管,就任由这些悍匪坐大呢?”
尹鉴非道:“恐怕他是特意让这股人坐大,到时候好来对付咱们,等到双方两败俱伤,他再来收渔翁之利。”说完拍案而起,沈声道:“好,方录阳,我就看你能否如愿。阿三,通知下去,明天一早,船队拔锚起航。灯笼,你去收拾预备东西。”吩咐完了,见云罗也要跟他们去,他连忙喊住,道:“你什麽都不知道,凑什麽热闹,留在这伺候我吧,去,给我倒一杯茶来。”云罗连忙来到桌上,倒了一盏茶,恭敬双手捧给尹鉴非,想了想,到底忍不住好奇道:“爷,刚才那几人是谁?怎麽……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啊?”
尹鉴非看了他一眼,吹吹茶,淡淡道:“你当然不认识他们,他们是波斯的客商,在海上,装货物的船只一向受我的船队保护。谁知我不在这几个月,不知从哪里又窜出一股海盗,每每不但劫去货物不说,还必定杀人毁船,行径恶劣已极,弄得那边的人不敢再过来经商,这边的人也不敢回家乡,所以他们一听说我回来,就来找我求助。”说完云罗方明白,又问道:“那方录阳是怎麽回事?听爷的意思,也好像是咱们的敌人。”
尹鉴非点头道:“没错,这方录阳著实的可恨,他是宝珠国的王子,但他和我不同,他是自己喜欢当海盗,因此磨著父兄,从小儿便到了船上学习武艺,是个十分厉害的人,他的船队不比咱们的小,也以收受船只保护费,打击敌国船只,抢劫那装著不义之财的船只来敛财,可以说是和咱们抢饭碗的人,那家夥为人十分高傲自大,一直就想独霸这片海域,也和我打过几场,双方不分胜负……”说到这里忽然忍不住笑了,低咳一声道:“阿罗,你知道这方录阳平生最恨的人是谁吗?”不等云罗回答,他就自顾自先说出答案:“告诉你吧,那家夥最恨的人就是阿三,只因为阿三的嘴巴太毒,每次骂阵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的船上人才虽多,却没有一个人在骂功上超过阿三的,所以方录阳恨阿三,可说是连牙根汗毛都痒痒啊。”
云罗也笑了,道:“我竟不知阿三如此厉害,从今後更该对他五体投地了。爷刚才说方录阳是宝珠国王子,但他和你不同,听爷的意思,莫非爷也是哪国的王子不成……”一语未完,忽见尹鉴非愕然抬头,失声道:“我是这样说的吗?”云罗吓了一跳,呆呆点头,尹鉴非方收了面上的震惊之色,胡乱说道:“你别瞎想,有些事,到了时候你自然知道,没到时候就别问,也别猜,更不许说。好了,你下去早点歇著吧,明天出了海,还想这麽自由可就不能够了。”
云罗惊疑不定的退了下去,这里尹鉴非的脸色也变了,狠狠瞪著他消失的背影,半天才哼出声来,自言自语道:“我在他面前怎的总提不起戒心,这样岂是长久之计,好在他还算老实,否则此人若是那心眼灵活之人,倒是不能留下了。筹谋了这许久,眼看大事可成,决不能坏在他手里。”一边说一边将茶饮尽,彼时阿三和灯笼都回来,言说万事具备,明天可准时出海,尹鉴非点头,三人又计议了一回,也就各自散去歇息了。
第二日晴空万里,海面上一丝风儿也无,春日里少有这样的好天气,阿三灯笼等都笑说这是个好兆头,尹鉴非也十分得意,站在船头指挥著身後二十几只大船缓缓从海港驶出,心中那份满足自豪感就别提了,自己又想道:不知皇兄站在金銮宝殿之上,群臣山呼万岁之时,是否就是这样的感觉,君临天下,呼风唤雨,那是何等痛快。一边想著,一双眸子也热切犀利起来,等到船队全部入海,他方回到船上的大厅里,要过海图,彼时几个主要的海盗将领都已齐聚在那里,当下众人偎在一起,仔细对照研究起来。

12
云罗对这些一点儿不懂,看著无趣,又见桌上不缺吃喝笔墨等物,索性悄悄退了出来,来到甲板上,只见场院般大的空地上,站了十几个守卫,看他出来,都笑道:“海风大,别多呆,小心著凉。”
云罗陪笑道:“众位哥哥好,我就站一小会儿。”说完举步来到船头,举目四望,周围碧波滔滔,因没有风,海面上也无浪,平滑的如一大匹遮天盖地蓝色的锦缎,身後,二十多只大船首尾相连,破波而行。他从胸中舒出一口气,暗道幸好自己软磨硬缠,到底跟著爷出了海,否则这等雄阔景致一生都不能见到的话,可真是白来世上走这一遭了。海盗卫兵们听他叹气,便多笑道:“看来是头一回上船,不然也不能这个样儿了。”又有人问他说:“看你腿脚不便,可会游泳麽?”云罗脸上一红,摇头道:“只会了狗刨儿,蛙泳还得多练……”一语未完,众海盗都哈哈大笑起来,却是充满了善意,倒无讥刺之心。
正说著,忽觉身上一阵凉意,云罗扭头去看,只见海面上不知何时起了风,原先镜子般的海面已涌起了不大的浪,有一个海盗拽住他道:“快回屋吧,起风了,小心掉下去白白送了命。”他本还想再看,无奈众人都催促,又记挂著屋里没人伺候,只得抽身退出,回到大厅,众将领都散了,尹鉴非还在那里看著海图,见他回来,抬头微笑道:“我倒是买了一个爱开小差的仆人,说吧,又到哪儿去了?”
云罗自觉惭愧,诺诺低了头,半天才道:“去看海了。”一句话说得尹鉴非笑出声来,忍不住逗他道:“你前世莫不是水鬼麽?怎的就看不够这海呢?”说完望了望窗外,忽然皱眉道:“起风了?”云罗点头应是,又忙道:“不过风不大,对我们行船当没有影响。”尹鉴非笑道:“外行了不是?风越大船行的越快呢。”云罗不认同道:“难道飓风也能让船行的更快不成?”说完猛然想起这是在海上,忙轻轻拍了拍嘴巴,自己啐道:“呸,乌鸦嘴。”
两人正说著,忽然明珠明若走了进来,明珠便抱怨道:“真是的,天怎麽阴沈下来了,好吓人。爷,到时候船晃怎麽办?”尹鉴非走上前,搂著他们道:“怕什麽呢?若说船晃一晃就害怕,等到飓风来了,你们俩难道还吓昏过去不成?当初我买你们的时候,可都是说得明明白白的,现在若後悔了也没用,这船一旦起航,不到冬季是不往回返的。”听他这麽说,明珠忙娇笑道:“爷说得什麽话呢,谁说害怕了,我不过有些儿晕船,所以才有此一问,连只会狗刨儿的阿罗尚且不怕,我和明若怎能就甘拜下风呢。”
云罗自觉这话中带刺,又想不出他们针对自己的理由,因此便认定是自己多想了。忽然阿三匆匆进来禀告道:“爷,前面发现了一队船只,不知是海盗船队还是商队。”尹鉴非听见,连忙放了明珠明若,沈著道:“既然情况未明,告诉各船弟兄做好战斗准备,有备方能无患。”明珠听到这里,惊叫道:“不是吧,怎的才出海就遇到海盗麽?这也忒晦气了。”明若眼中亦闪过一丝慌乱之色,却因性子高傲一言不发。
阿三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尹鉴非一眼,轻蔑道:“爷的眼光也越来越差了。”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转身出去,尹鉴非微笑不语,忽然回头问云罗道:“怎麽样,害怕吗?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去甲板上看一看?”云罗奇道:“那还用问,我自然是要去给爷助威的,我……就是有些不喜欢杀戮的场面,希望不要是海盗队才好。”他这话说得十分自然,尹鉴非在心里叹道:可惜了这麽个人,却是跛脚,相貌也不中我的意,否则我何用买下明珠明若,不过那两人虽胆子小,倒也有他们的长处,最起码外表和床上的功夫确实让我难以割舍。因这样想著,就对明珠明若道:“你们留在这里吧,云罗随我出去就行。”
两人一边上了甲板,尹鉴非就对云罗道:“当初让你不要和我上船,你不肯,其实不知道我是为你好呢,你说你不喜欢看见杀戮场面,殊不知做了这一行,即便你不去找杀戮,杀戮也非找上你不可,船上的这些兄弟,哪一个不是从血肉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哪一个手上不是沾满了血腥,这和战场一样,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
云罗默然不语,想了想忽然道:“对了,爷刚才说船一旦起航,不到冬季就不回返,那麽淡水蔬菜米面什麽的要怎麽办?总不能天天吃海鱼果腹吧?”一句话说得尹鉴非笑了,夸奖道:“你倒是块料子,知道问些最关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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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罗不好意思,嘿嘿傻笑道:“我是想到哪儿就问到哪儿,哪当的起爷的夸赞。”说完听尹鉴非道:“这片海域十分大,长长的海岸线上,罗列著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我们最远可以航到几万海里外的红云国,国家多,海边的城市也多,港口自然就不会少,所以从春天起航,到冬天回航,这九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就在其他国家的城市港口补充物资淡水等物,放心,虽然海上生活不若陆上生活那般安逸,但爷也绝不会让你天天吃海鱼度日的。”话音刚落,云罗不禁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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