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变故本不在谭栀意料之中,堪堪回过神来,驭马的家仆便急急地问:“少爷,你二人可好?”
祁殊被满杯的绵甜桂花香气笼罩,只觉鼻息纠缠间,皆是温热的甜腻,将人的呼吸都要夺去一般,谭栀瞧他不开口,便扭头朝马车外的家仆应:“无事,你安心罢。”
再扭头时,瞥见祁殊的模样,眸中便带了笑意,手臂攀上祁殊的肩头,言笑晏晏道:“相公,我将手弄脏了,你帮我解了外衫可好?”
祁殊的眸色原是楞然,待谭栀话音落下,便转为窘意,半垂着眼帘别开眼去,哑声道:“只不过是扮作罢了,你不必这般唤我。”
谭栀心中早就欢喜得打起小鼓,皱着眉头有些疑惑,换上一副无辜的口吻:“可我的确将手弄脏,相公难道不肯帮我一把吗?”,言罢,将沾满浅色糖汁的手掌伸至面前。
祁殊闻言抬起眼帘瞧他,二人僵持片刻,祁殊总算面色如常,淡淡道:“那你先从我怀中下来。”
谭栀心中已是十分满意,自然老实从他怀中下来,一双手仍是伸至祁殊面前,祁殊只能掏出软巾,沾了水给他擦拭。
妖精的寿命极长,谭栀化形三百年,年龄瞧着不过寻常人家方及冠的小公子模样,徐宴又是从不与他谈论样貌的,可他是妖精,如何能不勾人心呢?
一双乌黑澄净眼眸盯着人瞧,都叫人平添万分欢喜,更何况跌落怀中,离得是这样近。
第9章 逃脱的大鲤鱼
三人于日头始落之时,到了临城的湖前,嘱咐驭马的家仆七日之后在此地等候,祁殊便领着谭栀一同上了渡湖的小舟,此湖颇大,植有许多莲花与菱角,因过湖后有小城,便日有船夫撑船往返,每回所收不过二十文铜钱。
现下不是炎热的荷月,湖面只有碧绿的荷叶而无荷花,落日的橘色暖光落于其上,如同给出淤泥而不染的荷叶镀上一层浅色胭脂,平白添了许多烟火气味,祁殊一上船便入船舱,谭栀则百无聊赖地瞧着水面的荷叶与开花的菱角。
布满湖面的荷叶与菱角,叫他想起老石头徐宴,从前他们一道去苏杭游玩,日头落下之后,二人撑一叶小舟,湖中有半人高的荷叶,小舟强硬地挤开一条水道来,伸手便能摘得新鲜碧绿莲蓬,自然还有水中的嫩菱角,剥了便能吃,二人都不善划船之道,一旦起了争执,便要将二人都翻下船去,抓着船沿,顶着一头打s-hi的乌发、一身落水的衣衫,拿剥下的莲子互掷。
眼下虽未有碧绿莲蓬与水中嫩菱角,可祁殊这人倒好生无趣,话也不同他多讲,谭栀掐了支荷叶绿茎子,顶在头上便要入船舱,方弯身踏脚,水面便响起东西落水之声,几滴飞溅的水珠还落至谭栀顶上的荷叶,呼吸之间从叶捎滚落,滴落谭栀肩头。
谭栀扭头望去,船身不远处竟不知何时多了艘渔船,船板上一面生白净男子,瞧着还未及冠,手上还沾着大鱼逃脱时留下的鱼鳞,对上谭栀望来的双眸,有些赧然地笑笑,谭栀盯着水面还未平复的波纹,面上有些可惜遗憾之意。
他顶着碧绿的荷叶,渔船上的男子自然注意到,面上难掩笑意,当他是个出来游玩的平常女儿家,朝他轻松般笑笑:“无事,下回再把它捕回来便是。”,言罢抽掉一块船板,又捕出一条鲤鱼来,开膛破肚洗净,丢入早已烧滚的沸水中。
男子埋着头拿竹筷拨弄水中的鱼,谭栀的目光亦落在鱼身,头顶着荷叶便要入船舱去寻祁殊,正巧碰上弯身出来的祁殊,瞧见他顶着头荷叶,眉梢有瞬间地弯起,却又转瞬即逝,淡声道:“天又不落雨,顶着片荷叶作甚。”
谭栀退到船板上,低声喃喃:“我欢喜便顶着······”,渔船那头,鲤鱼已从沸水中捞出,落到放了葱姜蒜碎的油锅中,鱼皮的焦香气味随柴火的炊烟飘散,悠悠地落在谭栀鼻腔中,他索x_ing盘腿坐在船板上瞧,祁殊自然也嗅到,不过他本就一厨子,对鲤鱼这种寻常食法自然不感兴趣。
转身欲走却被谭栀拉住衣袖,扭头对上谭栀带着些渴求的眸子,“相公,待会儿晚饭食红烧鲤鱼可好?”
渔船男子铲动锅中的鱼,盖上木制的炊盖,抬眸便瞧得二人船板景象,一愣后便是了然的笑意,原是他猜错,是同家中丈夫一同游玩的女儿家,将锅下的柴火拨弄至将灭,留下烫手的炭,渔船男子便入了船舱。
祁殊不笨,谭栀来楼中作小二已有半月,他自然知晓,这位小二与其他五位小二不同,好似格外贪吃一些,他还未摸清这人使计来他酒楼的用意,挣了挣衣袖却挣不开,只能叹息道:“三月期一满,你可不要道是我楼内的伙计,河海清宴可没有如此贪吃的伙计。”
谭栀张口欲反驳,话出口却被生生咽下,将顶上的碧绿荷叶一掷,起身入了船舱,祁殊盯着湖面飘着的荷叶,忍不住勾起唇角,心道:“没出息。”
谭栀面上的恼意一入了船舱便消弭,倒有几分得逞的笑意,他平日在酒楼内作小二,心中自然对祁殊有气,如今扮作他的妻,为何不把这出戏演得真些,就算同他发恼,他亦不能拿他如何,回了酒楼,便没有小二敢同掌柜发恼的道理。
船公在船头划船,自然听见二人在船尾的话声,何况谭栀为了将戏做足,“蹬蹬”地跑进船舱里,生怕祁殊不知他在置气,刚一坐下,船公便笑着道:“夫人莫要恼,待入了城,城中住店的地儿便有味美的鲜鱼。”
谭栀声音仍是闷闷,尾音却难掩欢喜般上扬:“除却鲜鱼,可还有其他?”
“此处的湖蟹与湖虾皆不错,还有湖中所长的嫩水菜,水灵灵、脆生生,正是最味美的时候。”,船公是小城中人,道起此湖所产的味美之物,打开了话匣。
以致小舟驶至彼岸,谭栀已是饥肠辘辘,只是仍不愿同祁殊说话。
第10章 水菜鲜鱼汤
因是小城,城中只有一处住店的地儿,二人要了间天字上房,将随身包袱放下,便下了楼去。
此处不仅提供住店,后院还有一处不小的膳房,每日清晨与落日之时,买来从湖中归来渔船中的鲜鱼,拿手的摘牌菜便是水菜鲜鱼汤,两人下至一楼的大堂时,火红的灯笼已挂起,透出的朦胧烛光驱散渐浓的夜色,引着食客来此。
于是入耳皆是嘈杂的人声,与交错的酒盏碰撞之声,二人寻了处靠里的位子,因听了船公的话,谭栀第一道菜便点水菜鲜鱼汤,又点一道红烧鲤鱼,余下是几道时令菜蔬,至于酒自然是桂花酿,吩咐完小二后,亦不与祁殊道话,兀自饮起酒来。
因食客众多,待菜品上齐,桂花酿已是差不多见底,谭栀正欲张口再点一壶,却被祁殊抢去手中的酒壶,在小二愕然的注目下,才肯噤声,小二一走远,祁殊便开口:“你瞧瞧你哪里像个夫人模样,饮这般多的酒。”,他除却笑时像个好说话的人,平常之时便有些冷然,唬人得很,二人乍一看,谭栀便像个挨丈夫训的夫人。
谭栀恼他抢走自己的酒壶,可转念一想自己前些时候逗人,将这出戏演得个真真切切,如今祁殊开了窍他又怎能出尔反尔,面上染了笑意,给祁殊盛汤,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相公,饮汤。”
纹花蓝底瓷碗中,盛着n_ai白的鱼汤,水菜极嫩极脆,出锅时才加入鱼汤中,一点涩味都不会入汤,反倒让鱼汤多了几分清甜,水菜亦十分爽口,祁殊搅动着碗中的鱼汤,却不多饮,见谭栀饮得眉梢都带上笑意,才一副挑人胃口的语调开口:“你可想知晓这汤中的鱼r_ou_为何如此细嫩?”
谭栀抬眸瞧他,饮下碗中最后一口鱼汤,点了点头,下一秒目光却被桌上冒着热气的红烧鲤鱼夺去,起筷便去夹,祁殊瞧他模样,哑然失笑,慢条斯理道:“方才在楼上时,我瞧见院后有一方荷塘。”
谭栀食了块嫩滑的鱼r_ou_,手上还支着筷子,头也不抬:“那又如何?”
“店内买来的鲜鱼都会以网收之,置于荷塘活水中,食客点汤后再从网中取而杀之,所以汤中鱼r_ou_才会如此细嫩。”,谭栀又饮了口碗中半凉的鱼汤,“只是这汤中水菜不是最鲜嫩的时候,明日清晨你早起,便能食到湖中摘起的新鲜水菜,与此时所食,全然不同。”
谭栀显然对祁殊的这句话将信将疑,只觉得他多事,又给自己盛了碗鱼汤,漫不经心道:“那你便明日早起来食,我觉得此汤已是甚好。”
祁殊听出他话中的不满之意亦不恼,夹了几筷桌上的时令菜蔬,“若是初秋时来,店家还会以纱布裹上新摘莲子入汤,盛出时纱布弃之,到时的汤,只会更清甜。”,言罢眉梢带了几丝笑意:“这几道时令菜蔬倒还不差。”
谭栀心中腹诽,面上却是挂着笑意,给他夹了几筷菜蔬,笑道:“相公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