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被他学成,新聘个有手艺的厨子,一来桂花酒楼的生意可算是一救,二来他亦觉得此菜滋味甚妙,做来悦己亦算不错,谭栀瞧着袋中愈少的长藕,心中思量起来。
见过祁殊后,谭栀切藕的速度明显快些,但仍是比不得福子等伙计,伙计们把楼中的桌椅板凳都擦了个干干净净,锃锃亮亮,通通下楼来时,谭栀方将袋中长藕切尽,从膳房出来时,一群人已经围坐一桌几椅,饮起茶来。
祁殊坐于主位,从前常年的走南闯北药材生意,叫他在一群人中格外显眼一些,许是从前做生意,如今又握厨刀,手掌指节比常人微微粗些,就是看手相之人常说的—劳碌命,握着白瓷茶碗,盯着对街不知在瞧些什么。
谭栀落座,正在祁殊对面,握起微烫的茶碗还未喝,便对上祁殊微凛的目光,谭栀拿不准他是觉着自等这般小二手脚不够麻利他不满意,亦或是别的什么缘由,一时只能放下茶碗,规规矩矩地唤了声:“掌柜的。”
他活了数百年,就算是祁殊同他生气他亦是不怕他,只是他毕竟心里念着如何学成八珍鸭做法,未学成之前,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见祁殊仍沉着面,又欲为他倒茶,面上挂了些笑意。
他握着茶壶走近祁殊身侧,小二们正热络地说话,眼皮子没抬地给他挪了地儿,谭栀给他倒了茶,正要饮自己的那杯,察觉他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抬起了眸子有些疑惑:“掌柜的,可是有何事要吩咐小的去做?”
“脂粉······”,祁殊皱起的剑眉舒展,对上他的双眸倒是有些来不及收回的疑惑,两人几乎是同时张口说话,祁殊虽及时掐了话头,出口的两字却还是落入谭栀耳中,谭栀面上顿时疑惑愈浓,不解地盯着祁殊瞧。
知晓自己失言,祁殊面上有几分不自在,堪堪别过眼去,饮茶掩饰道:“无事。”
谭栀老老实实地点头,面上的不解仍未褪去,饮茶时的唇角却忍不住勾起,他即便走南闯北多年又如何,他化形三百年,身旁又有一个聪明的老石头,还不是想如何诓骗他,就如何诓骗他,身上桂花的香味,他已经捏诀消去,祁殊自然闻不到,疑惑亦无解,亏得老石头还担心他被欺负去,想来是多虑。
一众七人,饮了些热茶吃了些枣糕后,便陆陆续续地来了食客,一来便要点八珍鸭,于是祁殊入了膳房,谭栀倚着二楼的木栏,望着楼下屋门紧闭的膳房,他闭眼捏诀,再睁眼时,那两扇屋门便如无物,瞧见里头忙活的祁殊。
谭栀饶有兴味地瞧着,待他熟悉楼内的活计后,他便要好好学学祁殊是如何制这八珍鸭,脑中思量着,祁殊却开了屋门,招呼一名活计至跟前不知在说些什么,言罢抬头对上谭栀含笑的双眸,谭栀面上的笑意不敛,道:“掌柜辛苦。”
第7章 干虾粒
谭栀从前在桂花酒楼,因身边有小二顺子,十分贪懒,能唤顺子做的事,便绝不亲自动手,他同顺子不是一般的掌柜与小二之交,所以顺子便总是依着他,事事方方面面皆照顾着。
他一坛化形的桂花酿,若真要定了心做事,自然不会比常人差,没几日的功夫,谭栀便能将膳房的事物做的十分好,他当日便是留下在膳房帮衬抵酒菜银子,一旦楼内早早有食客,小二们晨时便不能在膳房帮忙,膳房的细碎活计便悉数落在他身上,但就这般,他亦做的十分好,不过几日,便与小二们混熟,围坐一桌饮茶时,能与之热络道话。
昨日,桂花酒楼二楼那株盆植桃花调了花,谭栀眼巴巴地瞧见,入夜忍不住回了趟酒楼,抱着盆植桃花,至后院埋怨老石头徐宴。
这株桃花有神识,像三百多年前刚有神识的谭栀一样,老石头将他从泥土里挖出来,谭栀亦从千余株桃花中挑出这么一株,稀罕得不得了,瞧见它调了花,心尖尖都在疼。
谭栀絮絮叨叨地怨着,徐宴就是不现身,直到谭栀气呼呼将盆植桃花往树周青石砌砖一放,转身欲走时,身后才响起徐宴含笑的温柔嗓音:“明日我便将它种在院子东南角,你莫要气了。”
谭栀还拗着气没回头,唇角却忍不住勾起,身形消散在月色中。
因昨夜一出,第二日福子一早来唤他时,谭栀十分困倦,不情不愿从被中钻出,慢腾腾地洗漱,至酒楼膳房时,小二们皆已忙活完,见膳房只有他一人,自然捏诀躲懒,使着厨刀不知疲倦地切菜,口中不住地打哈欠。
待到至小二们食早食的木桌上时,六人皆已食完,不约而同地瞧向他,眸色似有所指般,谭栀自然察觉,却不愿多言,坐下便饮茶吃枣糕,微微皱起眉头,小声地朝福子问:“今日的茶水怎么这般苦?”
福子在桌下悄悄给他指了指祁殊,小声应道:“祁掌柜喜饮苦茶,你快别说了。”,谭栀闻言抬起头来,唇角有几抹不自在的笑意,清清嗓子道:“清晨一杯苦茶,既醒神又解了枣糕的甜腻。”
祁殊全然不像谭栀初次瞧见他的那副模样,在酒楼时面色多半敛着,如今听了谭栀一番话亦没什么变化,恰逢厨子入楼,便同厨子一同入了膳房。
谭栀一走,小二们又开始热闹起来,其中一名当日制住他的小二唤桂子,凑近谭栀跟前同他说话:“明*你可要同掌柜的出城去了!”,面上带着些狡黠,一双眸子对着谭栀眨眨。
谭栀对这两名制住他的小二都没什么好面色,又饮一口苦茶,眉头皱得更深,轻声淡淡道:“那又如何?我既来膳房帮衬抵债,自然一切都要听掌柜的吩咐,掌柜唤我与他同去,我又不能推拒。”
话音刚落,便引来小二们的低笑声,连福子亦免不得,戳了戳他的鬓角,笑着道:“明*你便知晓了。”
谭栀有些疑惑,却也不开口深问,捏着块枣糕上二楼去,心道:“难道祁殊这人还能难为自己不成?”
第二日因与祁殊外出,谭栀不用同往日那般起早,叫醒他的仍是福子,道掌柜的已在楼外候着他,让他快去。
当他瞧见谭栀,接过谭栀身旁家仆递来的衣衫时,才明白昨日小二们的低笑声是为何而来。
此地七八月多雨,八珍鸭配菜中的干虾粒,祁殊会在桃花开的三月,置齐一年所需,那是临河临湖的一座小城,酒楼刚开的头一年,他与小二同去,卖虾人笑问他可曾娶妻,他未曾娶妻,便据实回答,那一年,便被卖虾人摆了一回,原是那地的风俗,娶妻之人养妻养子,他们按原价卖出,孑然一身便收双倍银钱,是那地不成文的规矩。
后来每回祁殊前去,小二们便扮作他的妻,心中都是不愿的,今年多了位谭栀,自然都推拒至他。
第8章 油炸糖团子
淡青的素色衣衫落于谭栀手中,是极好的料子,触手顺滑服帖,他面上仍是楞然,抬眸对上祁殊稍稍不自在的神色,祁殊清清嗓子正欲开口解释,谭栀就抓着衣衫入了马车。
他刚化形的头一百年,新奇世间的一切,一百年里,缠着徐宴不知带他入了多少回人世诸城的热闹长街,每回都是他作女子模样,面上的楞然本该稍纵即逝,但瞧见祁殊那副不自在的模样,自然不妨逗逗他罢了。
这出好戏谭栀入得极快,换好衣衫便掀开布帘,在祁殊并无准备的情形下,可算得上是娇气,唤了一声:“相公。”,一旁的家仆都一时愣住,呆呆地望着他。
祁殊比家仆阅历丰富许多,回神自然也比家仆快,嗓音有些掩饰窘迫的涩,却还是不失温柔,将谭栀攥着的布帘一扯,扭头朝家仆道:“驭马罢,否则到时该晚了。”,言罢,扭头蹬上马车。
马车左右,两人各坐一边,祁殊扭头瞧着小窗外的景致,谭栀却是压着笑意打量他,祁殊自然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却是不回头瞧他,谭栀对他倒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天x_ing使然,喜欢逗弄人罢了,只是老石头太过聪明,他逗弄不得,眼下便有一世间常人,为何不逗呢?
谭栀这般瞧了有好几眼,祁殊皆未回头,便也觉得无趣,遂同他一般,盯着小窗外的景致,掏出他来时买的油炸糖团子来。
他特意嘱咐店家用两层油纸包好,打开时还冒着热气儿,瞧着便脆得很,油炸糖团子,顾名思义,就是薄面团裹了白糖支火炸制,里头的白糖融化,合着酥脆的面皮一同吃进嘴里,甜得舌头都要化了,即便吃了三百年,谭栀亦喜欢它。
闻到糖粒化开所特有的香气,祁殊难得回过头来瞧他,目光落在谭栀沾了酥脆面皮的唇边,压下自己欲勾起的唇角,倚着小窗阖上了眼帘。
如今是四月的光景,天气与早春融雪的暖日阳光不同,沾上初夏的炎热,催生着槐树枝头那些花苞,开出皎白的花来,更何况谭栀还食着又热又甜的油炸糖团子,不过一两刻的功夫,手中沾满黏腻的糖汁,身上亦裹了一身黏腻。
谭栀因热意有些恼,却又不愿弄脏衣衫,乌黑瞳仁一转,便起身走到祁殊跟前,祁殊阖着眼帘,察觉眼前y-in影,方睁开眼眸,马车一个颠簸,人就入了自己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