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前,十年之后,沈约口中苦涩,不知如何言语。
“沈家小哥,你要为咱们做主啊!”忽然,已是形销骨毁的梁掌柜一把扑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梁掌柜的一双浑浊瞳孔之中,竟是隐隐闪动着两枚y-in绿色火光。
“砰”地一声,只见原本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中年汉子身上,竟是烧起了一阵滔天大火。
梁掌柜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大火不断地炙烤着他的周身。
沈约打出一道符咒,从空气之中生出了无数水汽,统统向地下的火人包裹而去!
水火相济,无数的水蒸气上浮,皮肉的焦臭味更是充塞在了整个客栈大堂之中。
忽然,从梁掌柜身上爆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咆哮声。
“小辈,多管闲事!”
在尚且还在跃动的火焰之中,竟是出现了一只似是狼头的诡异人影。
沈约却一言不发,又打出一道法诀。
尚且在负隅顽抗的火焰竟是往下一压,竟是要就此熄灭!
“此人见本尊便图谋不轨,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小道士敢尔!”
那怪物又是一声尖啸。
沈约却掏出长剑,如惊鸿过隙一般,猛地斩落。
空气之中,一声哀鸣,连同那道诡异的虚影,与那沸腾的绿火被沈约这惊天动地的一剑,统统斩灭!
而刚才还哀嚎不止的梁掌柜此时已是躺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沈家小哥,这可如何是好?”张太爷皱着眉头说道。
“是呀,沈家小哥,春儿哥可是和你一块长大的,如今还下落不明,恐怕凶多吉少……”
“沈家伢儿,你记得车马行老伍的一双儿女嘛,前阵子也丢了……”
“别提了,现在满城上下,丢了孩子的就占了三成,有孩子的人家都忙着逃出去投奔亲戚咧!”
“沈家小神仙,你是修道人,斩妖除魔的功夫最是厉害了,你要是不出手,恐怕甘州城就要毁了啊!”
“沈家小子,为这事儿徐大老爷如今都要被停职查办了,徐大老爷可是当年你一手帮衬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太清阁别院的人早就搬走了!沈家小哥!求求你帮帮我们!”
……
沈约望着吵成一团的人们,不知如何言语。
他十年行来,如此的场景,见了无数。
可却第一次产生了不知所措的知觉。
他想起一路行来,那些百姓,那些同门的嘴脸来。
“你们这些人当真无理,梁掌柜?他若不是见财起意,如何会招来这般祸端?人家妖怪也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有何不对?”
忽然,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
人们纷纷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正斜躺在一把大椅上,老神在在地望着场中诸人。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轻浮而促狭的笑意,好似在嘲弄在座的各位一般。
“混……账!”那位刚才忙不迭规劝沈约的周姓白发老者,颤抖着指着小公子。
“你可以图谋妖怪的x_ing命,拿他一身皮肉去换钱,就不许人家以牙还牙了?”李练儿好整以暇地望着那位老人。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是祖宗古训!妖魔狡诈!y-in谋算计!通通是他们的诡计!诡计!你……你!”那老者气得粗红了脖子。
“妖物?我瞧你们几位的心不见得比妖物干净多少罢。”他把弄着自己的指甲,借着昏黄的光线,打量着所有人的脸庞。
正当李练儿要接着说话之时,却听得一声少年的人语。
“够了。”
他望向人群之中,一袭鸦青色的身影,长身而起。
好似落魄的侠客跌倒于道旁,诸人讥笑,歹人张狂,他顾不上浑身泥泞,却仍要仗剑前行。
第7章 匪石(三)
“沈道长,沈英雄,沈大人,你当真把自己当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吗?”
夏日炎炎,道阻且长,只不过,路上行人全无,一片死寂之意。
沈约却听见身后传来略显轻佻的声响。
紧接着的是啪啪的脚步声,像是小孩子迈着大步,趿着木屐甩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
闻声知人,哪怕他与他萍水相逢,相识不过一刻之间。
他想起了那张清冷的脸,哪怕相识十年,他对自己那位素来威严的师父,都不知深浅。
他脚步不歇,要知,自悦来客栈前往李宅的路途不算多远,幼时的沈约与有德曾经半个时辰,便将整个小城跑了遍。
但如今走来,却步步沉重,似是一条走不完的黑暗甬道。
他不得不逼着自己不停步,不断地往前。
只是身后的人,却越来越近。
沈约不由得回过头去,不远处的客栈之中,乡亲们都有些瑟缩畏惧地探出头,望向正亦步亦趋前往李宅的两人。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所有人都将希望交付于他,从前的他觉得理所应当,只是如今,却像是一个沉重的负累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沈约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也许是从继承了这把平平无奇的长剑开始吧?
他怔怔地想。
从丹羽老道的手中,接过这柄被他吹得神乎其技的丹羽剑开始,他便被逼着成熟,被逼着仗剑伏魔,被逼着以手中之剑替本门挣得荣光。
十岁之前,他不过是个对法术见猎心起的稚童。
他可以在别人的羽翼庇护下,安稳地渡过每一天。
严厉的师父,虽是揍起他来,从不手软,但却徐徐对他说道:“你出师而去,为师已是替你备了一张琴,日后,也算有个生计了。”
他拍手叫好,却扯动伤口,疼得直吸冷气。
咯咯直笑的龙四看着他被玳瑁戒尺打得高胀的手掌,仍是会偷偷塞给他药膏灵药,替他悄悄去找龙君求情。
他曾以为,自己会在这样平静的生活里,渡过这一生。
却不曾想,生逢乱世。
十岁之后,y-in差阳错,独上灵山。
他的师父功力尽失,只会饮酒,不定期还会发狂,抱着那时还无知的沈约对月痛哭。
道门的斗争,虽无腥风血雨,却更有暗涌流动。
更何况,他的身份是那般敏感。
龙主之徒,上代太清阁首徒唯一的弟子。
耀眼而璀璨,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若是他再像往日一般,人后恐怕便听得一句:“太清神阁,三代天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
“沈道长,你不要走那么快啊。”
一只手搭在了沈约的肩头,他侧过脸去,一张嬉笑的脸庞出现在了他的眼底。
“道长,你别像我那个死鬼老爹一样,丢下我不管。”
那顶逍遥巾歪歪斜斜地戴在他的头顶,倒是露出几缕白发来。
他刚才与那帮子老老小小一阵唇枪舌战,有几个不开眼的后生推推搡搡,他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却也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