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沈约背上斗笠里的狸子仙小声嘀咕道。
沈约说道:“故人埋骨之地,总得要拜祭一番,何况是少时好友。”沈约望了眼手边的香烛,与小公子驮着的三牲。
狸子仙说道:“尘归尘,土归土,还是咱们这帮子妖仙好,徒子徒孙都死了多少轮了,眼瞅着自己半截身子入黄土,都不觉得如何,没有这么多麻烦。”
沈约笑了笑,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关卡,将斗笠放了下来,狸子仙“喵呜”地打了哈欠,三四步便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奉了谢大帅口谕,人人都要排检!都排好队了!”那为首的卫士一边叫骂,一边推搡着百姓。
沈约和小公子聚在一处,听着不远处的一个老者小声嘟囔:“不就是防着与蛮族通商,可谢元谋自己反倒是成批地把货往关外拉……”
“快点!别啰嗦了!你上来!”那边的官兵继续叫骂道。
小公子说道:“他们这帮子狗腿子这么对待读书人?”
沈约点了点头,说道:“在这边陲,他们便是王道,便是王法,奈何他们不得。”
说着,他走上前去,几个官兵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讥笑着问道:“哟,哪里来的小道爷,这是要出关去作甚?”
沈约笑着说道:“祭拜亡友。”他举了举手中的香烛,似是颇为诚恳地说道。
那几个官兵相识一眼,发笑道:“不知小道长是要祭拜谁人啊,佳梦关前,死的千千万,可别尸首坟场都找不见啊!”
沈约却止住了笑,冷冷地说道:“东征别将,张不疑。”
那几个官兵言谈之间,突然一噎,有个官兵伸手想去触碰沈约腰间的那柄长剑,却被他看了一眼,便作声不得。
沈约扫视了周围一眼,那些官兵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去。
他大步走出关外,却发现狸子仙已是等在一旁,小公子也是托了沈约的福,迅速地从关卡之处脱身出来。
狸子仙看了沈约一眼,引着他往城墙边沿走去。
沈约看着关外,虽有一条直道,但马蹄印子,与无数散乱的脚印,覆满了沙地。
狸子仙一跃坐上了沈约的肩头,砸吧了一下嘴巴,说道:“看来如今的关外也不太平。”
他们走的并不多远,只在城门之下,高大的城墙y-in影,覆盖住了一寸方圆,
沈约却在此时,缓缓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一块小小的黑色石头上。
上头不知用什么东西,涂抹开了一行如,刀砍斧劈一般的字迹,这块石碑,已是残破不堪,上头无数的碎块已是脱落,只剩下一个利如尖刀的部分,
这大概是石碑上仅剩下来的碎屑了。
至于其余,恐怕已是不知去向。
上头那一个深深篆刻进石头里的“恨”字,分外醒目。
狸子仙从沈约的肩头跳了下来。而身后的小公子也默默从包裹里取出贡品,沈约点起香烛,平静地对着石碑说道:“有德,我来看你了。”
几年之前了。
他听闻噩耗,御剑而来,却在半路被陆修拦住,所有人都怕他一气之下,大开杀戒,杀得血流成河,杀得尸横遍野。
他被带回了灵山,之后事情越发多,他再也没有去过北地,没有到过佳梦关。
他如同抚摸着挚友一般,轻轻抚弄着石板。
“那时,你不告而别,说我应当有所志向,一去六年,但当相见,却已是永别。”沈约喃喃说道。
远处的黄沙还在侵袭这片土地,就像一个陈如往昔的梦境。
小公子走到石碑前,蹲下身子,说道:“张将军,我李流儿活到如今,没佩服过谁人,你便要算是其中一个,这一杯,我敬你。”
他自顾自地为自己满上了一杯烈酒,随后倾于石碑之前,随后又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唯有美酒,才配英雄。”他大声说道。
狸子仙嘟囔道:“你是个狗熊都算不上罢?还英雄?”
小公子飞起一脚,狸子仙早已快步闪到一旁,抱着自己的大尾巴说个不停。
沈约从怀里取出一叠黄纸,只是一阵大风刮来,这些黄纸如同雪花一般顿时散入了大漠黄沙之内。
沈约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你们是……来祭拜金门一役的将士的吗?”那个有些怯懦的人声,想了想,继续说道:“还有张将军……”
沈约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破烂军袍,身子佝偻的老兵,正用着眼角的余光,不安地打量着几人。
沈约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是来看看有德的。”
那老兵咽了口口水。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左右,他似是有些局促。
“敢问……小哥与不疑将军是什么关系,如今记得佳梦之人,已是不多了。”
沈约仍是静静地看着他,随后温声说道:“我是他的发小,自出生以来,便与他相识,一来二去,也有数年了。”
那位衣衫褴褛的老兵,似是犹豫了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位小哥,其实当日金门一役,另有隐情……”
沈约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老兵眼光有几分闪烁,似是有些畏惧,也有些怀疑。
一旁的小公子说道:“金门一役,我听闻乃是张将军引兵出城,将欲要以云梯登楼的敌军尽数驱逐,最后深陷敌阵,壮烈殉国。”
那老兵赶忙说道:“不是的……不是的……当时,当时,不疑将军是可以回来的,当时蛮族已经被击散,已是无力攻城,佳梦关内,虽是没有足够的兵力再行追击,
但若要自保,可谓是绰绰有余。”
小公子问道:“那是为何?”
那老兵将眼光看向别处,低声说道:“因为谢督军。”
“什么?”小公子不明白地抬起头,看着那人。
“因为谢督军贪生怕死,怕大开城门,会引得那些蛮族孤注一掷,入城而来,便叫,叫我们,闭门不开。”
沈约看着面前的老兵,抿着嘴,一言不发。
反倒是小公子大声说道:“什么?你说,是谢元谋叫你们不开城门的?那这事儿为什么没人知道!”
那老兵嘴角嗫嚅,说道:“当时何大帅受了伤,军中之事为谢督军把持,是他暗地里指示手下亲信把住大门……”
沈约冷冷地说道:“你如何知道?”
那老兵抬头看了一眼沈约连忙又低下头去,他低声说道:“我……我便是其中的一个。”
小公子说道:“口说无凭,谢家乃是现在京师第一大族,怎么会做出这般残害忠良的事情来。”
那老兵面露凄苦,苦笑一声说道:“正因为他是谢家人。”
沈约却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了老兵面前,他脱下一件外袍,披在了老兵身上。
“你在这里,等了五年了。”老兵听得这句,终于一下子崩溃了下来,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放声痛哭。
“我信你。”沈约望着远处滚滚的黄沙。“有德不是冒失之徒。”
“是我对不起张将军,对不起何大帅……”一个声音渐渐熹微了起来。
小公子回过头去,看到那件沈约的长袍掉落在了地上,只是原本铺盖衣衫的老兵,已是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