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是作家,讲个故事来睡觉啊。”
他本意是想听着故事睡觉,却发现卫成讲的故事越来越渗人,正说到那个大家都找不到的小男孩藏在橱柜里,张斌合吓得抱住膝盖,“男孩被找出后两眼无神,每晚十二点会从床上爬起来……”
“停!!”张斌合哭丧着脸,“再讲我不敢上厕所了。”卫成从善如流的住了嘴,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把房间四角检查了,又急忙忙钻进被窝。张刺猬睡相不错,一动不动维持缩起来的刺猬状,第二r.ì睁眼时却发现他紧抱着自己,腿还架在了自己腰上。一动小孩就醒了,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起床……”
张斌合拿了水杯毛巾,穿着灰色的工作服排着队刷牙,回过头就见着那人靠在门框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接下来的几天他提心吊胆,总怕卫成又使出强行带走那一招,时刻用警惕的小眼睛看着卫成。尽管如此他依然照常工作,人有后路和没有是不一样的,他在车间时甚至想着回家,起码不用每天六点起床抢厕所。
可这时卫成却要走了。他像来时一样穿着衬衫,拍了拍张民工的头,“好好干,我估摸着你的人生职业规划会在车间主任和社会大哥之间摇摆不定。”
民工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他被迫成熟了几个月,眼下却又像小孩子一样红了眼眶。
“哭什么?你自己选的。”卫成用拇指擦掉他眼角的眼泪,“别哭,你妈妈打工的时候没人给她擦眼泪。”他看着张民工气呼呼跑了,又将门关得震天响。
在来时他与姐姐说过,跑出去的人要等他自己回来,只有那样才不会再跑。卫成穿过走廊,深感青少年教育的重责压在心头。回到家后发现张斌合的个x_ing签名和空间已经很久没更新了,但QQ群内无数个小张斌合在讲话,他们出奇的相像——“父母不在身边”、“讨厌读书”、“叛逆”、“急切渴望认可”……他们会怎么长大呢?
卫成给姐姐打了电话,没r.ì没夜地开始赶落下的稿子,抢在死线前j_iao给了编辑。
而月初第一天,张斌合回来了。
第七章
19.
他睡了很沉的一觉,甚至一觉醒来后张斌合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身处何处。软绵绵的床,干净的被子,他坐起来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杯牛n_ai。
他回来了。
走到洗手间他陌生又熟悉地看到洗脸台上自己的牙刷毛巾,张斌合呆呆地看着镜子。他个头蹿了一节,黑色板寸摸上去毛刺刺的,一双眼却灰蒙蒙的。
卫成没问他为什么突然回来,就如同他从未离开过一样,就如同他刚刚放学回来一样,可张斌合不敢抬眼看他,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生分得很。
“学校那边当时给你办了休学,还去不去你自己决定吧。”
张斌合右手拿筷子左手拿勺子,疯狂地往嘴里塞东西,强咽下一口后急忙开口,“太好吃了。”他前前后后添了三回饭,摸着浑圆的肚皮宣布自己要去上学。
上学能比打工还痛苦吗!
书桌前台灯下张猪头对着数学课本抓耳挠腮,没过几分钟却掏出了手机,他好久没有踏踏实实上个网,眼下松了口气,才发现网上更新换代速度太快,几乎都有点跟不上节奏了。
猪头咬牙放下手机,对着课本一字一句地念,大脑沉沉,昏昏欲睡。书上的字变得小蚂蚁大小,他勉勉强强看完第一单元,打着哈欠爬到床上睡觉。
另一个房间里卫成也关了电脑,松了长久以来的一口气。
两人睡着后谁也没看到不时亮起的手机屏幕。而当张斌合一大清早爬起来上学,穿着校服困倦地刷牙时才发现——群里的消息已经炸开了锅。
红橙黄绿青蓝紫里的“红”,自杀了。
张斌合还记得他,小镇里最先染了头发的人,一头火红的头发足足有近十厘米高,总是穿着破洞牛仔裤,又潮又酷,爱给自己讲笑话。这样一个人自杀——群里各种消息不断弹了出来,逐渐拼凑出了一个大致的故事情节:他们在空间玩自残照片游戏,“红”不小心失手切到了主动脉。
“小合,你没事吧?”
张斌合惨白着一张脸,“我的朋友,我,他……”虽然他们在一起玩时,总是吹牛胡侃,说着什么死也不怕的话,可真让死亡的y-in影到了身边,又会不由自主地哆嗦。
“据说晚上就送到了医院抢救,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跟他玩游戏的那人自己退群了,好友也全部删掉了。”
“现在我们找不到人,要是找到了……”
“我不要紧,还是去学校吧。”张斌合抓起桌上的面包,三步两步往学校跑去,一路上他想着“红”的事,希望他能够被抢救回来。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愿望。
“合少,石头被送到市里的医院去了,就是你那边。”颜色之一发来消息,石头是“红”朴素而不想要的外号,平常大家要叫他“Jake”。
今天的上学计划算是泡汤了,张斌合明显心神不宁,在学校坐了一上午后,他终于还是打了个电话回家。
“成哥,我有个好朋友出事了。”
“我想去医院看他。”张斌合咬着牙开口。
20.
再次见到石头,张斌合几乎认不出他了。他的头发从红色重新染成了彩虹渐变色,鼻子上打着一个鼻环,输液的胳膊内侧有密密麻麻的刀痕。
他的父母从远方打工的城市急匆匆地赶回来,震惊地看着病床上陌生的儿子。张斌合看着他们互相推搡,责备对方忽略了儿子,女人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
张斌合悄无声息地来到走廊,身后医疗小推车咕噜咕噜滚动着,“成哥,石头只是太无聊了,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