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合以为卫成再也不会管自己了,那五百块钱短信背后的真正含义是让他自生自灭。毕竟甩开自己这样一个巨大的包袱——无论是谁都只会觉得轻松。妈妈把他看做累赘,丢给老人,丢给舅舅,唯独不肯将他留在身边。
四十三天晚上下工的时候张斌合从工厂走出来,远处的浓烟罩住了大半个天空,小饭店里传出香得夸张的味道,他头发已经长长,却一直懒得去理发店,只一个人提着饭盒沿着小路走。
他听见不远处的拍卖会主持人正在拍卖一件袖子掉了一截的衬衣,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人。在黑色的烟里,在嘈杂的音乐里,在无数模糊景色中走出来。
然而下一刻卫成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像只恶狼,“张斌合,好久不见了。”
高兴还是沮丧——张斌合不知道,他的饭盒没有掉在地上,他没有转身就跑,反而呆呆地看着来者。
“傻了?”
“没有。”
“怎么不说话?”
“……”
卫成拉过他的手腕,一只手丈量了一下他胳膊的粗细,用一种自己养的猪掉r_ou_了似的痛心表情继续说,“瘦了。”
空气静止了片刻,响起张斌合干巴巴的问话,“你来劝我回去?”
“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17.
张斌合极其不情愿地带着卫成回寝室,羞耻感,他极少拥有的这种东西突然前仆后继地涌了出来,像是混得不好的年轻人回了乡,说不出一句话。任谁一眼便能看出卫成不属于这里,并非因为其他人穿着工服而他穿着衬衫,而是他们的神态——卫成背脊笔直,说话从容,面上全无生活的狼狈,最重要的是他有一种可怕的自信,为达到目标能够持之以恒努力的自信。
“坐吧,干净的。”小猪拍了拍自己的床铺,局促地用水杯接了一杯热茶。其他下工的人警惕而又好奇地问,“小合,这是谁啊?”
“我舅舅,来看看我。”
卫成低着头轻轻吹开水上的茶叶,喝了一口茶。他跟工友们聊起天来,他很会聊天,只是不再看一眼旁边的小猪,小猪心里发慌,索x_ing坐在他旁边埋头吃饭。饭盒里凝固的番茄与j-i蛋覆盖在夹生的米粒上,他整个脑袋埋在饭盒里狼吞虎咽的吃着,他处于生长期,正是时刻感到饿的年龄。
卫成聊天时瞥了眼饭盒,工友正拍着大腿嚷嚷,“没事,他都这么大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打了一年工了······”
直等到小猪吃完,卫成把基本情况也知道的差不多了,见到张斌合别扭地问,“我妈知道我打工的事么?”
“这么大的事,我不能不告诉她。”
“哦,”张斌合并不抬头,“她怎么说?”
卫成顶着他脑袋上的黑色发旋看了片刻,简单将姐姐的话概括为四个字:“她很难过。”本来她是要一起过来,但卫成却拦了下来,“你去了能保证不发火不打他吗?他现在是个很逆反很混乱的时候,你不让他不做什么,他偏偏就要去做,一方面是这事对他有吸引力,另一方面是他其实是希望你能注意他的。”
“我还不够注意他?我把命给他都可以,我这么辛苦就是为了这个孩子,我真的不懂,他不愁吃不愁穿,我只希望他好好读书······”外面女强人似的卫敏捂着眼睛流眼泪,“我都是为了他。”
最后还是卫成一个人来的。
“不可能,你骗人。”
寒暄了一番后已到夜晚,卫成没订酒店,只得先跟张斌合挤一张床,单人床睡两个人十分勉强,张斌合不得不半面身体贴着墙睡。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成哥,挤吗?”
“嗯。”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报了警。”卫成张嘴就来,编得像模像样。
房间里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只剩下不远处传来的鼾声。张斌合害怕般缩在墙壁边,然而只要他一动作便会碰到旁边的卫成。卫成上身穿着一件背心,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当时你是不是很生气?”某只小动物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很着急,你身上没有钱,我怕你去做坏事。”
“·····我不会做坏事的。”
张斌合翻了个身,结结巴巴,“但是,谢谢你给我打的钱,发了工资我会还给你的。”
“你啊,我是你舅舅,照顾你是应该的。你妈,也就是我姐姐,在我小时候就一直照顾我。那时候我调皮做了坏事推到她身上,她没反驳,被爸打了一顿。”卫成试探x_ing开口,只能看到一个对着墙壁一动不动的侧脸。
18.
狭小房间里他人的鼾声断断续续,两人在黑暗中各想心事。卫成希望他能有点反应,哪怕说一句“你不懂我の痛苦”都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背对着自己,拒绝j_iao流。
张斌合鼻尖冒汗,后背紧绷,床太小以至于他总有种躺在卫成怀里的错觉,脑袋如同一锅小火烤着的浆糊,咕咚咕咚冒着气泡。“哥……这话是不是我妈让你跟我说的?”
“不是。”
“那她自己也挨过打,”张斌合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干嘛还打我。”他想到什么似的瞪了眼卫成,只是黑暗中谁也看不见。“你也打我屁股。”
卫成维持四平八稳的表情用力捏了捏他的脸,“我还捏你呢,你妈打你不对,她心太急,但是你也不是为了挨打生气,你觉得自己不受重视。”
张斌合疯狂摇头,“不是,没有。”
“好好好没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