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季凌的房间亮着灯,却没人。隔壁的浴室传来水声,吕嗣荣走过去刚想叩门看看人在不在,萧季凌就出来了。
在飘出来的水雾中,是萧季凌穿着白色浴衣的身姿。
潮气扑面而来,吕嗣荣清醒了几分。
“王爷这会儿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萧季凌问。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就寝了。
“其实,没什么事儿,就是睡不着,想见你。你……跟我聊聊天吧。”吕嗣荣讪地笑着,就像个淘气要吃糖的孩子。
作为衣食无忧的皇子,很多东西由何而来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仅仅是因为他一直想到他,所以他就来找他了。
“行,那走吧。博彬和至如都睡了,我们去外面。”
雷豆轩前后都有空地,相当于一个未封闭的院落。在四面石墙之中,是一片正方形的空地。
其实今晚怪的不只有吕嗣荣,萧季凌觉得自己也很扭捏,平日在竹厅教习文化、商讨大事的时候,他有无数的话和他说,今晚不知怎的就是憋不出一句话。
将人领过来,两人并排坐在沿下,坐了一会儿,他终于说:“我跳支舞给你看吧。”
第一曲,跳的是惊鸿舞,没有奏乐。伴着的是月亮的清辉,撒在他的白衣上,盈盈发亮。
惊鸿舞据传乃唐玄宗梅妃所创,模仿鸿雁在空中翱翔,习常适合女子。可萧季凌跳起来,x_ing别色彩被模糊了。他一样有柔软的身姿,精湛的技艺,音乐仿佛存在于他的脑海里,他跟随节奏变化着动作,像平湖里推涌的波浪,又像卷旋风里的秋叶。
他横向成九十度角直伸一条腿,鞋首向上翘起,人不断不断地旋转,像极了一只翱翔的鸿雁。
吕嗣荣一向不喜莺歌燕舞,却被迷住了。
萧季凌启唇开唱的时候,吕嗣荣痴痴地呆了。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月下,他一身白衣的舞姿仿若天仙。如泣如诉的声线,无与争锋的舞蹈,着实是美绝了世间。
萧季凌跳得兴起来了,他去换上了五彩华衣,跳起霓裳羽衣舞。
以往演出时,他一贯是心如止水,费功夫琢磨动作、姿态。而今日,他只想抓住吕嗣荣的眼睛。
此曲较惊鸿舞大气、激烈,萧季凌唱着歌,彩色缎带飘扬,五彩水袖翻飞,将盛唐气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沉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炉侧。”
这曲乃唐玄宗所作,杨贵妃伴舞。
梅妃的相思叫人倍感凄凉,喜庆缠绵才是叫人羡慕的。
从前,他找不到一个会让他爱上的人,可是,现在,他看着坐在阶下的吕嗣荣,心里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而他的这一舞,绽放的光华实在太过耀眼,正是将明未明时的天色醉人。这一幕深深地刻在吕嗣荣的脑海里,过了许多年都不曾忘却。
翌日,萧季凌因为前一天熬夜睡了个日上三竿,江至如却和支博彬了则早早地出了门,这两人近日双颊泛红,命犯桃花,赴的显然不是一般的约会。
对方正是早前在茶园见到的男人。江至如看上了那个一表人才的白面书生冯晨,身材长相无一不似戏中的那些风流才子——一双大眼睛闪着诚挚的光。
江至如把他看成了《曲风误》里的高沅,自然而然地就将自己当成了崔小钗。他一向自负容貌,却感x_ing冲动,实是个柔肠多情之人。
上回见面时冯晨说自个儿写字画画寻不到好墨,江至如就拿出好久的积蓄上姑臧城最高的书画斋买了最高档的墨水,冯晨知道后大为欢喜。江至如对这些造诣不深,只有拿最贵的。他花费了不少银钱,精力自不必说了。
只要冯晨邀请,他就能推掉一切应酬。哪怕是去郊外乡下的村口唱堂会也是愿意的,还分文不取。
不单是他,一向刚强理智的支博彬也坠入了爱河,对方是当日在茶园偶遇的冯晨邻家的小姐。
他不再像从前在泰叶园调戏厨下女帮工那样轻佻,也不像见媒婆说给他的姑娘时那样公式化。
他战战兢兢的,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方沁缇这三个字不常挂在嘴上,却刻在他的眉间心上。
深情最是动人心肠,方沁缇也被支博彬的诚心给感动了。
两人在湖畔看Cao,日光明朗,风光旖旎。她羞答答地低下头说:“彬郎,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你说什么?”支博彬的心浸泡在蜜罐里,耳朵没听清。
方沁缇一脸窘迫,欲言又止,最终下定决心道:“我说,我要嫁给你!”说完便羞得转身要跑。
支博彬怎肯?伸手拉住,天知道,这是他生到这个人世间听到最熨帖的一句话。
第23章 被殴打
吕嗣荣与萧季凌一道用的早膳,用虾仁和鱼肉慢慢煨了一整晚的粥吃得人肚里十分熨帖,正当萧季凌欲感叹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舒爽的事的时候,那个人又上赶子给他添堵了。
“吃完饭本王想去斗宸宫一趟,一道去吗?后池里的血睡莲你还没见过吧?”吕嗣荣一直以为萧季凌对太子的抵触都是因为害怕自己吃亏,如今已经正儿八经地投靠了人家,应该没什么了。
“哼,您想去就去吧,我不会去妨碍您的。”
确实,萧季凌是担心遥王的安危,不过那都是因为他对太子这个人本身就是抱有偏见的。太子标榜着仁义道德,却想用千两黄金买走他的忠心。
“既然如此,你不去也好,太子殿下不喜欢听到那些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吕嗣荣心里也有些较着劲,说话的口气不太好。
待他走后,萧季凌生了一会儿闷气,就自去街上逛了。
走过了几条街道,他还是来到了桃红楼。他竟把他的戏曲歌舞叫做靡靡之音,心里明明不屑,为何还要买他们回来?
萧季凌心里很痛苦,他半只脚已经陷进了泥潭里,看明白了也来不及了。台上的戏子唱得卖力,他心不在这儿,坐了半晌也没听清唱的是什么。还真是咿咿呀呀,他冷笑自嘲。
正要提袍离开,却撞上一堵人墙,他抬头一看,竟是儇王。
儇王也来这里听戏,刚才在二楼的雅间眺到了霜花的影子,就下来了。
吕嗣昭的脸上带着笑容,可那带着恨意的眼神却使他整个人都显得很y-in沉。
他恨的不是萧季凌,而是吕嗣荣。
“这不是姑臧第一红人霜花吗?怎么了?在遥王府上英雄无用武之地,手艺倒退跑到这儿偷师来了?”
吕嗣昭语调上扬,嘲讽地说。
儇王喜欢听戏,对戏曲也很有研究,京中伶人,稍微上得了台面的都把他奉为知音。他说话的声音大,台上的戏子立马给了反应,停下来责难霜花那么大的名气怎肯到他这小庙里来。
萧季凌今日实在是没有心情,他矮了矮身子给儇王行了个礼,就想从一边儿路过。可是,照吕嗣昭那样睚眦必报的x_ing格,怎么会轻易放他离开?更何况,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更加难缠的卫香生,这可是老冤家了。
他迈出一步,卫香生就跨过来堵他一步。
不过她倒是没说什么,主子在这儿,轮不上她出去叫唤。
“本王从前认识的霜花可不是这样子的,你的倔脾气呢?现在改了吗?遥王有本事把你买回去,也不见在府上开场表演,叫大家都跟着乐呵乐呵。瞧我这记x_ing,本王的二皇兄也从来就是不听戏的人。他把你买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吕嗣昭把眉毛轻轻一挑,自然地弯嘴笑着。
儇王的话语很容易引人联想,再加上当下的场景,围观的人也都齐齐地用鄙视的眼光看着萧季凌。
“儇王殿下将Cao民拦在此处到底想说什么?Cao民身为伶人就不能听别人唱戏了吗?Cao民也并未短少茶钱,凭什么堵着路不给人走?”一边说,萧季凌的眼神一边凌厉地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