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就是这样,他几岁大被卖进了一个地方,之后年年月月日日用所有时间精力学会了一个东西,他就天天做这个东西,本能地在做。
要是现在不让他做,他就觉得连活着也没有意思了。
一个时辰后,吕嗣昭正在茶房喝茶。
清浅茶香浮于杯盏之上,旁边两个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正坐在前方,一人弹奏琵琶,一人口中唱曲,琵琶与唱曲的声音不绝于耳。
吕嗣昭正享受之时,府中的仆人突然冲进来报告:“儇王殿下,霜花方才投湖自杀了。”
吕嗣昭闻言心中一震,放下茶杯屏退两名女子,起身道:“现在人如何了?”
那仆人俯身低头:“霜花,他、他已经跳下去了。”
吕嗣昭皱了皱眉,吼道:“快去把他捞上来!”
“是是是!儇王殿下!”那仆人吓得战战兢兢,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吕嗣昭没好气地叹了一口气,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步伐紊乱,无意间撞倒了案上的茶壶。那茶壶和琉璃茶盏瞬间滚落在地,茶水和琉璃片碎了一地。
“来人。”吕嗣昭朝外大叫了一声,一时间四下里俱静,也不知那些仆人都去哪儿了,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伺候。
吕嗣昭呼啦一声打开门,朝外面大叫了一句:“来人。”
不出一会儿,终于见到一个仆人低垂着头快步疾走过来,在他身前跪下。“殿下有何吩咐?”
吕嗣昭瞥了他一眼,道:“快去把茶房收拾了。”
“是。”
仆人进去后,吕嗣昭走出来,抬头望了望院子的方向。姑臧的秋天,还真是秋风萧瑟,落叶满地,凄凄凉凉啊。
过来了一段时间,已经被仆人们打捞上来的萧季凌终于被运回来了。他浑身s-hi透地躺在那里,s-hi漉漉的头发紧贴着额头,脸上煞白一片,令人见之生怜。
吕嗣昭无奈地遥摇摇头,吩咐道:“将霜花抬进去照顾一下,别让他死了。”
第37章 重新认识
不知浑浑噩噩地昏睡了几日,萧季凌醒来的时候是躺在情融署伶人厢房的床上的。
他睁开迷离的眼睛,就见到一个白须老者坐在他床边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渍。
这位想必就是医士了。
萧季凌挣扎着动了动,想起身,却没了力气,又徐徐倒下。
那老者收回了手,淡淡说道:“萧老板身体还虚着呢,又是刚醒,最好不要轻易下床走动。”
萧季凌听闻,躺在床上呼了口气,问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那老者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将一应软膏、汗巾、药品药罐及银针全部收回箱子里摆放整齐,一边说:“儇王殿下叫下人把您从湖中捞上来了。萧老板好生休息,在下告退。”
言罢,那老者便背着药箱便出去了,留下萧季凌一人在床上愣愣的盯着屋门。
本是求死,为何又生了?
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之前的一幕幕……在遥王府的时候,和吕嗣荣出去玩的时候,他们一起坐在屋顶看天空的夜晚,他曾说过的话,他教给他的学问……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那么难以忘怀,以至于到了后来,回忆通通变成灼痛人内心的伤痕。
转眼间,那些又通通都不见了。
戏子无情,古来如此。
因为,一般人永远无法分辨出戏子哪句话是真心话,哪句话又是假话。对于戏子而言,要挤几滴眼泪出来,要说几句打开人心扉的宣言,太容易了。
厢房的门此时突然被人从外推开,萧季凌侧目,就见吕嗣昭走了进来。
萧季凌病情初愈,身体虚弱,口干舌燥,这时候咳嗽了起来,一双眼睛看向他,“儇王殿下,您为什么要救我?”
吕嗣昭站在他床沿,邪魅地弯嘴一笑,“本王要你生就生,本王要你死就死,你是生是死,由本王来定。”
萧季凌冷笑了一声,惨烈地说道:“殿下向来喜欢这样强迫别人吗?”
吕嗣昭闻言,轻笑着抬了抬下巴,道:“霜花,本王该说你傻呢还是该说你蠢呢?我吕嗣昭喜欢横行霸道是不假,但从不对自己人横行霸道,可是,你不是我的自己人。你虽然人在我儇王府,可你是罪孽之身,因为你是从遥王府过来的,他是我的敌人,所以你在这里只能是个外人。你又和本王有过过节,我不可以让你和霈山、溪风同台唱戏,要是这样那我才是对不起他们呢。相信我打过你那三十大棍你也不会忘记,你始终是怨着我的。我和你不熟。我只是罚你跪算很好了,要是我喜欢,每天给你打上三十大棍也是随我的心愿。好端端的玩什么自杀?你是父皇派来的,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用酷刑折磨你逼得你要跳湖自杀呢。”
萧季凌撇过头,眼睛盯着墙角默不作声,屋子里顿时无比安静。
吕嗣昭并不急着他回话,他坐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萧季凌回过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道:“殿下,是您叫我去死的。”
吕嗣昭无奈失笑,道:“我叫你去死你就去死吗?你有没有这么听我的话啊?”
萧季凌咬了咬干涩的嘴唇,轻声说:“我无意参与什么皇朝大事,我只是想好好唱戏而已。我从小唱戏唱到大,唱戏对我来说就是活着的一切。”
大门外有柔和的风吹进来,吕嗣昭对萧季凌说:“那我现在叫你活着,别再做傻事了。”
萧季凌微微蹙眉,问道:“殿下答应让我唱戏不?”
吕嗣昭摇了摇头,正色道:“不行。”
萧季凌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问:“殿下想要我怎么做?”
“我虽不让你唱,但你可以在台下听,霈山、溪风等人皆有所长,你能在台下听,也算是一种学习,可使你技艺更加精进。这已经是我能作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萧季凌闻言心中甚为感动,眼下他仍是戴罪之身,儇王能够如此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恩惠了。
况且,即使在台下听,也能很好地学习一番,所以他费力地从床上坐起身,下床向吕嗣昭叩头行礼。“知道了,谢殿下。我会活下去的。”
“好了。不要这么热乎,我们不熟。”吕嗣昭冷淡地向他举起手掌道。
吕嗣昭因还有其他的事情,于是就出去了。萧季凌重新躺回到床上,想着从此以后他就能和其他伶人一起过去戏台那边了,心里不禁有点儿憧憬。
至少,仍旧可以活着、学戏,不是吗?
从此以后,萧季凌就在这伶人厢房里住了下来,和其他普通伶人一起同吃同睡,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可因身份的不同,他就始终和普通的伶人们不一样,大家得到的是正常的待遇,他得到的是罪孽之身的待遇。
这里大多数人都对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有些人干脆躲得远远的。只有两个人不是,这两个人也是这里的当家红角。
一个是霈山卫香生,她经常对他恶言恶语,言语里极尽挖苦之辞。一个是溪风令狐雪,他对他态度好点,但不算亲近。
在过去的三年,他在遥王府得到的都是王爷的礼遇,围绕在身边的都是好朋友。
时移势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萧季凌从小就受尽各种眼色,如今的局面对他来说倒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不过,有时候他会觉得非常孤单。
每天,他都会来到台下,看台上伶人们练习舞枪走马、弹跳立定,他偶尔也跟着学学样子,更多的时候是听霈山、溪风唱曲子,学他们如何拿捏断句,如何承转下颌······
萧季凌每次来到戏台时,都会看到吕嗣昭也在。吕嗣昭是名副其实的戏痴,无论政事多么繁忙,他每天都要来台下看一段才觉得浑身舒坦。
每次,见他来了,吕嗣昭都会很随便地转头说一句“坐吧”、“坐下来一起看”之类的话,然后便不理会他了,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沉入了表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