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过得非常快,时间如院子里的淙淙流水,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过了一旬有余。
萧季凌在情融署里待得久了,即使那些人都不搭理他,他时常会觉得孤单,他也对这里产生了归属感。
情融署汇聚了天下最优秀的伶人,每人都有擅长的技艺,即使是最下等的伶人,也是外人交口称道的高手。
这就是一个有志于戏曲的伶人的天堂,能亲身在这里学习,当真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荣幸之至。
除了吕嗣昭,古往今来没有另一个有权势之人有魄力为戏曲做到这个地步。
有一次,一个伶人在练习弹阮,曲风伤感凄戾,情真意切,萧季凌不知不觉间就被带入了这种氛围当中,霎时间竟分外动容。
吕嗣昭双眼紧盯着那个弹阮的伶人,似乎也沉入了其中。
萧季凌一时兴起,顺口问起了吕嗣昭:“《曲风误》里的高阮临别时为什么要弹阮?”
吕嗣昭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因为高阮想崔小钗记起往日的情分。”
萧季凌心中震惊,抬头微有些惊讶地望着他,道:“殿下,您如何晓得?”
吕嗣昭闻言转过头看了看萧季凌,奇怪道:“直觉。啊?难道不是嘛?”
萧季凌捂嘴一笑,说:“是,殿下说对了。”
吕嗣昭转过头去继续看戏,萧季凌心里却十分震撼,久久不能恢复平静。这个吕嗣荣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吕嗣昭竟然回答出来了。
他反复问过身边许多人这个问题,却只有吕嗣昭一个人把他心底里的答案说了出来,而且还是在毫不犹豫的情况下。
萧季凌侧头望着身旁的吕嗣昭,心下感慨万千。
吕嗣昭虽然和他隔了很多身世、地位、财富之间的差距,但在戏曲这方面,他们的心底竟然是想通的。正所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想不到,吕嗣昭竟然是他的知音。
第38章 神交
头顶着“儇王”这个贵重的称号,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政务,听戏对于吕嗣昭来说,是百忙中唯一的精神慰藉。他花费重万金建造了情融署,将大凉最优秀的伶人汇聚于此,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成就之一。
他不在乎伶人低微的身份,正如他不在乎别人对他这个人嚣张跋扈的评价,他认定的是伶人的表演艺术。
所以他也从来不狎玩伶人。因为他对伶人的肉体没有兴趣,他只对伶人的表演在精神上传达的东西有兴趣。
上次萧季凌顺口和他搭话,令他觉得他可以和萧季凌交流一下戏曲,使情融署的演艺水平进一步。
吕嗣昭从宫中回到王府时已经夜深,他坐在房间看奏折。看完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守在房门外的仆人叫了进来,随口问道:“霜花现在在做什么?”
那仆人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早先也没留意过这些,于是只支支吾吾地说了句:“霜花看完戏就回伶人住的厢房去了。”
“哦。这不是答了等于没答的废话嘛?”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吕嗣昭站起身,背着双手就往外走,那仆人忙掌灯跟了上去。
路是去情融署的路,吕嗣昭走到一半时忽然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情融署高高翘起的四角雕花屋檐在月下散发着清幽的光芒,他往回走,“算了。”
那仆人不解,提着灯笼追了上去,弱弱地问道:“殿下怎么不进去了?”
吕嗣昭侧头瞪了他一眼,失笑说:“天晚啦。”
“哦哦。”仆人跟着吕嗣昭回去了。
第二天午后,萧季凌于厢房内接到有人来传,说儇王召他去后花园一聚。萧季凌闻言简单收拾了一下整了整衣冠,便跟着那仆人过去了。
这是萧季凌来到第一次踏入儇王府后花园。
与遥王府后花园的随x_ing简素不同,儇王府后花园精致得就宛如九天仙阙上的蓬莱宝殿,这里遍植奇珍卉木、松柏修竹,假山林立,流水款款,蜿蜒曲折如蛇蔓,整个后花园的角角落落都妥帖滋润。
萧季凌走在大理石铺砌的小径上,小径两旁都是些他从未见过的花卉,芬芳馥郁,沁人心脾,闻之有清神醒脑一般的效果。
他随着仆人转过几道走廊假山,又踏过几条石桥、飞拱桥,然后看到前面有一片被修竹包围的露天绿地。
吕嗣昭身着深紫色长袍,头带紫冠,腰系蹀躞玉带,下半身是玄黑色的裤子。他就坐在其间,长风吹拂着他的衣襟长发,俊眉微挑,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萧季凌几步走上前,朝吕嗣昭行礼,道:“殿下,霜花来了。”
吕嗣昭闻言微挑了头打量他,见他一身朴素的青色单衣,随即不明意味地笑了笑,道:“霜花这是缺钱吗?知道要来见本王还穿得这么寒酸?”
萧季凌轻声回道:“霜花在这里只不过是个外人,哪里来的闲钱添置昂贵的衣服?”
吕嗣昭抿嘴轻轻一笑:“既然是这样,那本王来给霜花打扮打扮如何?”
萧季凌的手心悄悄攥出了热汗,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着吕嗣昭的眼睛,问:“殿下,您是来召幸霜花的吗?”他猜不出吕嗣昭今天召他来的用意。
“哈哈哈哈哈!”吕嗣昭闻言仰天大笑出了声,“本王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我从来不狎玩伶人,也对狎玩伶人没有任何兴趣。我跟别人相反。别人看的是身体,我看的是戏。”
“殿下高尚,霜花无礼之言让殿下见笑了。”萧季凌放松了手掌,朝吕嗣昭微微一笑。
吕嗣昭朝身后那仆人使了个眼色,“拿上来吧。”
那仆人会意当即就离开了,不一会儿便有列成一排的四个奴仆捧着一件件锦缎衣服走了过来。
吕嗣昭双眼看着萧季凌,用淡淡的口气命令道:“换上。”
萧季凌不明白吕嗣昭这是想干什么,但又不能违背他的命令,所以只得按照他的话去做。他随意挑了其中一个奴仆捧着的衣服,抖开来一看,竟然是高阮的那件状元袍!
萧季凌“噗”地笑了,他转过头,望向吕嗣昭,问:“殿下,这是干什么?”
吕嗣昭哈哈一笑,说:“上次你和我搭话,今次我和你搭话咯。我想融合你我的智慧,缔造出更好的戏曲。”
萧季凌听完,弯了弯嘴角,随即就穿上了戏衣。衣服一上身,萧季凌便从萧季凌一下子变成了高阮。袖子一甩,他口中唱道:“十年寒窗终成名,一人得道j-i犬升。必将此身报天子,忠孝家国终身诚。”
一折戏唱罢,吕嗣昭的眼睛募地睁大了开来,“将‘家’字从‘上’改成‘六’会不会更好?”
萧季凌一愣,随即击节赞赏,开怀道:“我没有想过可以这么改!不过,改成‘五’还要更好!更高一个音更好!”
吕嗣昭点头,答:“说得没错。”
他身边的婢女见状就拿了《曲风误》“中举”一折的工尺谱出来,摊开,将“家”字旁边标的“上”字划掉,标了个“五”字上去。
婢女退下去了。萧季凌去看其他奴仆手上的衣服,见是徐柳琴、陈妙笔、黄圣枪三个人物的衣服,不禁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身凝视吕嗣昭时,便听得吕嗣昭说:“我让下人将你这三年参加过的大表演的人物衣服都拿了过来。这些剧目都是你的拿手好戏,不和你研究这些难道和你研究别的?”
“原来如此。”萧季凌欣喜地转头拿起徐柳琴的衣服披在身上。
一身粉红色的衣裙衬得萧季凌面如白霜一般光洁明亮。
他演完前面,最后一个动作是徐柳琴之死,萧季凌对这个动作记得极深,他仰面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以此来表现徐柳琴的落幕。
待萧季凌从地上爬起来后,吕嗣昭才出声说道:“徐柳琴身世凄惨,年少病死,转半个圈再倒下会不会更能体现她的凄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