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讲,那也是一次jīng神危机,我对自己的写作生活包括所写的东西产生了很大怀疑。我记得很清楚这一动摇发生的时间、地点,那是一天上午ll点多钟,在东三环边儿上西坝河副食商场门口,我经过那里去吃一个饭。那天,是初夏,阳光很好,跟前有氤氲的光雾,我走在这之中一下腿就软了,用小资产阶级女性夸张的腔调形容,我认为我崩溃了。当然我没倒下,躺在当街,还在走,但脑子里轰然而至的都是些飞快的短问句:我这儿gān嘛...
夜里我和几个朋友打了一宿牌。前半夜我倍儿起“点”,一直làng着打。后半夜“点”打尽了,牌桌上出了偏牌型,铁牌也被破得稀哩哗啦,到早晨我第一个被抽“立”了。我走开想眯一会儿,可脑子乱哄哄的既清醒又麻木,一闭眼就出现一手手牌型,睡也睡不着。这时院里收发室打来一个电话,说有我电报叫我去取。我懒得去就叫他在电话里把电报念一遍。 电报是从南方一个城市打来的,内容是“我友某某偕某某乘某日某次列时车到京新婚旅...
原载《收获》1992年第2期 “是这门吧?” 杨重和马青爬到楼的顶层,转着脑袋看那层的三个门的门牌号码。 杨重伸手按了一下左手那个镶了铁门的人家的门铃,挤眉弄眼调整了一下表情,两手握着放在裆前,矜持地等待主人应声而出。 “谁呀?”门内一个男人问。 “我。”杨重沉着地用浑厚的声音回答。 木门开了,一个瘦得像眼镜蛇似的男人出现在铁门后,隔着纱网眉眼绰约。 “是吴汉雄吴老师么?”杨重伸出脖子探问。 “你...
“喂,两对都进房了。房间号927、1208,还有一只野的,进了1713.” “知道了。”我放下电话,马上穿上西服外套,提起书包,招呼正在看电视的方方,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我那辆花四千元买来的旧“白茹”车停在街角便道上。我们坐进车里,把汽车迅速地开上马路,直驶远处灯火辉煌的“燕都”大饭店。在饭店旁边的一条林荫道上,我招手停在一溜轿车的后边,下了车“乒乓”关好门,快步加入一群刚从一辆大旅行车下来的日本...
一条条沟壑,把塬坡分割成七零八碎的条块。一条主沟的上下两岸,都统进好几条大大小小的支沟。远远望去,那一条条主沟和支沟,恰如一个老汉赤luǒ着的胸脯上的bào突筋络。被主沟和支沟分裂开来的南塬塬坡,就呈现出奇形怪状的浮雕似的构图,有的像脱缰的奔马,有的像展翅疾飞的苍鹰,有的像静卧的老牛,有的像平滑的鸽子,有的像凶残bào戾的鳄鱼,有的像笨拙温顺的母jī……莽莽苍苍的南源源坡,像一条无可比拟的美术画廊...
没有女人的家,空气似乎都是静止的。康田生三十岁死了女人,把那个在他家小厦屋里出出进进了五年,已经和简陋破烂的庄稼院融为一体的苦命人送进huáng土,康田生觉得在这个虽然穷困却无比温暖的小院里,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他抱起亲爱的亡妻留给他的两岁的独生儿子勤娃,用粗糙的手掌抹一抹儿子头顶上的毛盖头发,出了门,沿着村子后面坡岭上的小路走上去了。他走进老丈人家的院子,把勤娃塞到表嫂怀里,鼓劲打破蒙结在喉头的又...
我的启蒙老师徐慎行先生,年过花甲,早已告退,回归故里,住在乡下。他前年秋未来找我,多年不见,想不到他的身体还这样硬朗。他住在源上的杨徐村,距我居住的小河川道的村子,少说也有二十里远,既不通汽车,也不能骑自行车。他步行二十余里坡路,远远地跑来,我的第一反应是要我帮他什么事情。他接过我递给他的茶水和卷烟,坐稳之后,首先说明他没有什么事,只是找我闲聊。他确实只是闲聊。整整一个下午过去,天色将暮时,他顶着...
梆子井村的梆子老太死了。头天祭灵,二天入殓盖棺,三天下土埋葬,这是目下乡村里贫富皆宜的丧葬仪程。这样照例一来,梆子老太刚一倒头,活人们趁着尸骨未冷,臂腿未僵,紧张地给死者洗脸洗手剃额剪指甲,穿戴起早已置备停当的老衣。在儿女们一阵高过一阵的悲恸的哭声中,安置起灵堂。用半生的小米做成的“倒头饭”献上了,意在死者吃饱之后,有劲走向yīn世漫长的道路;彩纸扎成的童男童女已经侍立在灵堂两侧,准备给刚刚踏入冥...
他坐在桌子顶头,给我念他刚刚写完的一篇小说。他每写完一篇小说,都要念给我听,从来不让我亲自去看,说是草稿字迹零乱,不大看得清楚。我却相信我能看得清楚,因为我有时看见他念的作品,实际是已经抄写得很整洁的修改稿了,然而又不好意思执意要过来看。我要是写出一篇习作,要征询他的意见,刚从桌斗或口袋里拿出来,他就伸过手来,说:“让我看看。”于是,他就用指尖在嘴唇上抹上一点口水,翻揭着纸页看起来。我多少觉得我们...
冯家滩第三生产队副队长兼砖场场长冯德宽,夜晚宿住在油毛毡搭顶的制砖机房里。知更鸟尖锐响亮的叫声把他吵醒了,跳下用架子车搭成的chuáng铺,他便提着裤子走出机房。被引来和泥制坯的泉水,从砖场背后的坡沟间流下来,一夜之间,水池里便聚起了满满一汪清水。德宽撩起水,洗着手脸,然后站起身,从腰间扯开缠着的蓝色布带,一边擦拭着手脸和脖颈,一边眺望着小河川道里初夏黎明时分十分迷人的景致。秦岭东山群峰的巅顶,清...
刷——、刷——、刷——一张粗铁丝编织的双层罗网,用三角木架支撑在沙滩上,他手握一把被砂石蹭磨得明光程亮的钢皮锨,前弓后踮着腿,从沙梁上铲起饱饱的一锨砂石,一扬手,就抛甩到罗网上,于是就发出这种连续不断的、既富于节奏而又沉闷单调的响声。经过规格不同的双层罗网的过滤,砂石顺着隔板,分路滚落到两只同样用粗铁丝编制的笼筐里,细沙透过双层罗网的网眼,丢落在沙地上。笼筐里的石头装满了,他把铁锨插在沙堆上,一猫...
从延安发往西安的长途汽车黎明时分开出了车站的铁栅大门。四妹子额头贴着落了一层huáng土尘屑的窗玻璃,最后看了送她出远门上长路的大大和妈妈一眼——妈跟着车跑着哭着喊着甚叮嘱的话,大也笨拙地跑了几步,用袖头擦着眼泪——脑子里却浮现出妈给她掏屎的情景。妈把碾过小米的谷糠再用石磨磨细,就成了huáng沓沓的糠面儿,跟生长谷子的huáng土的颜色一模一样。妈给糠面儿里掺上水,拍拍捏捏,弄成圆圆的饼子,在锅...
1到50岁才捅破了一层纸,文学仅仅只是一种个人兴趣。为什么读了头一本小说就无法抑制,就产生了一种想把中学图书馆的小说都挨个读一遍的qiáng烈欲望,现在想来就只能归于兴趣。人的兴趣是多种多样的,兴趣在小小年纪就呈现出来,有的喜欢画画,有的jīng于算计,有的敏于乐感,有的巧于魔术变幻……文学只是人群中千奇百怪的兴趣中的一种。首先是阅读直接诱发起我对文学的兴趣。上初中时我阅读的头一本小说是《三里湾》...
轮到王老师卖冰棍儿。小学校大门口的四方水泥门柱内侧,并排支着两只长凳,白色的冰棍儿箱子架在长凳上,王老师在另一边的门柱下悠悠踱步。他习惯了在讲台上的一边讲课一边踱步,抑扬顿挫的讲授使他的踱步显得自信而又优雅。他现在不是面对男女学生的眼睛而是面对一只装满白糖豆沙冰棍儿的木箱,踱步的姿势怎么也优雅不起来自信不起来。王老师是位老教师,今年五十九岁明年满六十就可以光荣退休。王老师站了一辈子讲台却没有陪着冰...
《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遥《平凡的世界》是中国著名作家路遥创作的一部百万字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全景式地表现中国当代城乡社会生活的长篇小说,全书共三部。作者在中国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近十年间的广阔背景上,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以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为中心,刻画了当时社会各阶层众多普通人的形象;劳动与爱情、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日常生活与巨大社会冲突纷繁地jiāo织在一起,深刻地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
人一生中,总会有一些重大而有意义的时刻。我现在就面临着这样一个时刻。也许这件事并不重大,但至少是有意义的。我是说,再有一个月,我就要从省林业学院毕业了。你们也许并不知道,四年前,我还是huáng土高原山沟里的一个乡下姑娘。而现在,我已经成了一名大学毕业生。对于一个人来说,这种变化难道还不重大吗?我已经拒绝了让我留校的要求,而坚持让学校把我分配到我们家乡那里的地区去工作。同学们中间很少有人能理解我。...
一九六一年,是我国历史上那个有名的困难时期。不幸的是,我正是在这艰难贫困的年头,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入了县上唯一的一所高中——县立中学。这的确是不幸的——尤其对父亲来说。他本来是盼望我考不上高中的。他大概觉得,要是我考不上的话,我的失学就会是因为我自己的不争气而造成的,就不是他不供我了——他是实在无力供我继续上学了。在本村上小学或者在邻近的镇子里上初中,都可以在自己家里吃饭,这好歹总能凑合的。而到...
《人生》作者:路遥小说以改革时期陕北高原的城乡生活为时空背景。描写了高中毕业生高加林回到土地又离开土地,再离开土地,再回到土地这样人生的变化过程构成了其故事构架。高加林同农村姑娘刘巧珍、城市姑娘huáng亚萍之间的感情纠葛构成了故事发展的矛盾,也正是体现那种艰难选择的悲剧。【少数派文库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找好看的小说就来少数派文库https://www.wenkuu.com/】...
我和五叔,实际相遇不止六次。五叔姓张,名志高,是我姑夫的弟弟,算个刚能沾点边的亲戚。姑夫家的村子离我们村十几里路,同在大马河川。川里一条简易公路从县城一直通到川掌。我们村和姑夫家的村子都在公路边。小时候,我常跟妈妈到姑夫家走亲戚。不过,那时可没有公路,我们是沿着大马河边那条凹凸不平的石头小路去张家堡的。那时,我就认识了张志高。他在姑夫的弟兄们中间排行第五,我就叫他五叔。当时,我记得五叔常穿一身破破...
一九六七年,西北huáng土高原这个山区县份和全中国任何地方一样,文化大革命的bào风雨摇撼着整个社会。城镇里一切可以利用的墙壁都贴满了大字报、大标语、声明、勒令、通令、通缉令以及“红都来电”和“中央首长讲话”;铅印的或油印的传单像雪片一样在街头巷尾飘飞。墨汁、纸张、浆糊如同粮食和菜蔬,成了人们每天生活的必需品。邮路中断,班车停开,商店关门……有些家庭分裂了,有的父子决裂了。同志可能变为分敌,冤家...
父母亲先后去世了,大学又没考上,生性倔qiáng的卢若琴只好把关中平原小镇上那座老宅院用大铁锁锁住,跟哥哥到huáng土高原的大山深沟里来了。老家那十九年一贯制的生活结束了,她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她有些伤感,但又有点新奇。这个女孩子身上有点男孩子的气质,看来对什么事也不胆怯。何况她已经读过《居里夫人传》一类的课外书,自以为对于生活已经有了一些坚定的认识。她对于自己从富饶繁华的平原来到这贫瘠...
《路遥散文集》作者:路遥我为我心爱的人儿燃到了这般模样!——郭沫若:《炉中煤》一杨启迪爱着苏莹。不过,他现在还只是在心中暗暗爱着。别看他的二十大几,粗手大脚的,副男子汉气概,却是一个很腼腆的人。他热烈地爱她,但又没勇气公开自己心中的秘密。和一般初恋的年轻人一样,他近日来特别qiáng烈地希望比平日更多地看见她,更多地和她说话。可一旦见了面,嘴反倒笨得像被驴蹄子踢了一般,连对...
——《平凡的世界》创作随笔1献给我的弟弟王天乐在我的创作生活中,几乎没有真正的早晨。我的早晨都是从中午开始的。这是多年养是的习惯。我知道这习惯不好,也曾好多次试图改正,但都没有达到目的。这应验了那句古老的话:积习难改。既然已经不能改正,索性也就听之任之。在某些问题上,我是一个放任自流的人。通常情况下,我都是在零晨两点到三点左右入睡,有时甚至延伸到四到五点。天亮以后才睡觉的现象也时有发生。午饭前一个...
天还没有亮,我就急忙向汽车站赶去。不知什么时候天yīn了,灰暗的云层在头顶静静地凝聚着,空气里满含着cháo湿。凭老经验,看来另—场大雪就要降临了——真的,快到汽车站的时候,觉得脸上似乎已经落了一颗冰凉的雪粒。我的心情沉重了。明天就是chūn节呀!要是再下一场雪,班车一停,回家过节就根本不可能了。我怀着不安的心情走进了车站候车室。我的心立刻凉了。自以为今天来得早,实际上大概是来得最晚的一个。只见候...
《苏童中短篇小说选》红粉五月的一个早晨,从营队里开来的一辆越野卡车停在翠云坊的巷口,浓妆艳抹的jì女们陆续走出来,爬上卡车的后车厢去。旁观的人包括在巷口摆烧饼摊的、卖香烟和卖自主花的几个小贩。除此之外,有一个班的年轻士兵荷枪站在巷子两侧,他们像树一样保持直立的姿态。最后出来的是喜红楼的秋仪和小萼,秋仪穿着花缎旗饱和高跟鞋,她倚着门,弯腰把长统袜子从小腿上往上扮。后面的是小萼。她明显是刚刚睡醒,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