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世如幻 by 六道众生【完结】(4)

2019-04-08  作者|标签:


  
  “我原本以为,生于宫闱,又从小见惯了权利倾轧,绝不会有什么能够让我吃惊了,可父王方才的一席话,让我发觉自己一直以来,还真是高估了自己。”苏沂然接着道,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究竟,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被朝阳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宁时,这个秘密是什么,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几分吧。”
  
  左宁时低头不语,片刻,点了点头。
  
  苏沂然呵呵一笑,道,“我幼时还只当是自己聪明乖巧,暗自高兴了很久,原来他不过是透过我看另一人,想不到我一直崇拜的皇伯父,竟是这样一个败坏伦常的人!”
  
  大手一挥,竟将桌上的酒壶酒杯掀翻在地,上等的竹叶青撒了一地。
  
  左宁时在旁听得一阵心惊。他原本不过是猜测,没想到竟是真的。
  
  那间密室说是藏宝之地,却是女子闺房,书房墙上的那幅画,一笔一画,一眉一眼都渗着浓浓爱恋,落款处印着一个简字,不正是先帝的名讳吗?
  
  如此想着,背上也不由冷汗涔涔。想不到先帝竟如此大胆,爱上自己的孪生妹妹不说,还将她囚禁在地下,对外宣称她去世了。
  
  这样不容于世的感情,也难怪九王爷不愿告诉沂然,这个秘密,本就应该永远埋葬。
  
  可是如今……
  
  左宁时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看向身边的苏沂然,心里一时百转千回 。
  
  苏沂然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左宁时的心思,他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忽然道,“罢了罢了,前尘旧事,还是不要去想了,省的心烦,”说着走到柜子边上,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壶酒,放在桌上。
  
  左宁时苦笑,伸手拎过酒壶,和苏沂然碰了碰杯,就这么就着壶嘴喝起来。他知道苏沂然向来洒脱,如今这等模样,皆是因他而起,不由心下自责万分,又苦不能出言安慰,毕竟话题敏感,他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好道,“沂然,自从去年腊月,我们好久都没有一醉方休了。”
  
  苏沂然喝着酒,似乎有些累了,微眯着眼道,“一醉方休?宁时你三杯就倒,哪次不是我喝,你看?”
  
  左宁时无言以对,顿觉尴尬,假意咳嗽了两声道,“我今日便是舍命陪君子又如何?”
  
  苏沂然听了吃吃一笑,道,“自然极好,”他说完仰头便是一大口酒,喝完却安静下来,一双眼睛如同子夜空中的一轮皓月,清冷孤寂的让左宁时心酸。
  
  “宁时,谢谢你。”
  
  他是极少言谢的。出身贵胄,又端的天资聪颖,世间所有仿佛都被放在了他的脚边,哪里用的着一个谢字。
  
  左宁时呼吸一窒,瞬间竟觉得天地万物似乎都空无一物,心中只想着,别说是喝酒,便是真的将命舍给眼前这人,又何妨?
  
  酒壶一碰,又是一日。
  
  再睁眼时,已是日落西山,苏沂然蹙着眉站在窗边,衣衫已经换过,显然醒来已久。
  
  “你醒了,”苏沂然淡淡道,转身吩咐丫鬟们送来洗脸的水盆和换洗的衣服。
  
  待左宁时梳洗完毕,苏沂然才慢慢道,“昨日之事,你如何看?”
  
  昨日折腾了整宿,又发现了如此惊人的秘密,左宁时本打算缓几日才继续查探楚怀君的事,此时见苏沂然挑起,也只得略一沉吟,道,“既然这宫中本无宝藏,那我们先前倒是想错了。”
  
  苏沂然点点头,冷声道,“原本我们以为楚云天是认识都灵公主在先,如今看来,却是他们来宫中寻宝,发现了密室中的公主,便将她掳了去占为己有,更是强迫她生了个孩子,便是楚怀君。”
  
  他说的义愤填膺,左宁时听了却没有做声,良久才道,“沂然,我并不认为公主是受人所迫。”
  
  “不是受人所迫是什么”,苏沂然猛的一拍桌子,狠狠道,“我姑姑风华绝代,难道还会看上他们这些艰险之辈?”
  
  “沂然……”左宁时心知苏沂然心中有气无处发泄,柔声道,“盗宝事件之后,那三人却并没有在中原出现,我猜他们应该是和公主一起待在西域,直到两年后楚云天重现江湖,一人出家,那时楚怀君也已近一岁大小,我记得公主名讳君涟,怀君,不正是怀念君涟的意思吗?沂然,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公主可能是爱上了他们其中一人,这才有了楚怀君。”
  
  苏沂然闻言面色数变,双拳倏地收紧,却并没有发作,反而沉默了良久,才闷闷道,“你说的对,确是我偏颇了。”
  
  左宁时见他想通,放下心来,只是想到都灵公主,又叹了口气,道,“我就怕都灵公主所爱之人,却并不是楚云天。”
  
  苏沂然冷冷一笑,道,“自然不会是,否则姑姑这么多年又岂会不见踪影?当年被害之人,怕也不会是那凶手,而是楚云天了。人生在世,不过财色二字,想来必是楚云天和那老秃驴觑觎姑姑的美色,见姑姑与他人相恋,心有不甘,最终做了歹毒之事,而公主,怕是也香消玉殒了。”
  
  他说的冰冷,言罢却又惆怅起来,“我那姑姑也真是命苦,被自己的亲生哥哥看上囚于地下,有苦无处诉,好不容易出了狼窝,竟又遇上这等事情,平白丢了性命。”
  
  左宁时见苏沂然伤心,默默的拍了拍他的肩,道,“沂然莫要伤心,公主在天之灵,知道自己的儿子平安无事,又如此聪颖,也会安心的。”
  
  他本是安慰苏沂然,不想苏沂然却抬眼瞪了他一眼,冷哼道,“你倒是抬举他。”
  
  左宁时一愣,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又看了看苏沂然的脸色,不由苦笑,“罢了罢了,此事暂且不提,不过,弄清的当年的这段缘由,我倒是肯定了一件事。”
  
  苏沂然见左宁时转了话题,便也不再多说,沉吟道,“你是说,萧凌?”
  
  “沂然果然和我心有灵犀,”左宁时笑道。
  
  苏沂然撇了撇嘴,“我又不是傻子,这时若还看不出来,苏沂然在江湖上还怎么混?楚云天既然害了姑姑的夫君,姑姑便决计不会生下他的孩子,我苏家的女儿,做不出这样的事!”说着捏紧拳头,神情有些自豪,也有些怅然,“就是当年姑姑被囚于地下,也从来没有委身于皇伯父,他们之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所以,楚怀君定非楚云天所出,他的亲生父亲,应该就是他一直以为的仇人。”
  
  左宁时点头道,“这也是为什么,凶手屠尽楚家满门,却独独留下了楚怀君,他见了那两个字,又看了楚怀君的相貌,必是明白了,楚怀君是他的孩子。”
  
  想着那凶手当时的心情,眼见亲子认贼作父,反认亲生父亲做仇人,但同时楚云天却也将他的孩子抚养长大,视如己出,不由万分感慨,叹了口气道,“楚云天虽背信弃义,害了那凶手,又累的公主香消玉损,临死前总归是做了一件好事。”
  
  苏沂然听了却冷笑道,“谁知道楚云天是安了什么心思,说不定只是为了让凶手饶他一命罢了,他们三个人既然能联手夜闯皇宫,又做出这样的大案,岂会只是萍水相逢?既是朋友,楚云天却下这样的杀手,像他这等猪狗不如的卑鄙小人,哪会有什么好心!”他向来睚眦必报,又极重视血缘,楚云天害了他姑姑,若不是岁月久远,怕是要被苏沂然挖出来鞭尸,左宁时不由万分无奈。
  
  好在苏沂然也没多说,转而道,“不过这些都是旁的,我如今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左宁时抬起头,“你是说,楚怀君的亲生父亲?”
  
  “正是,”苏沂然点点头,忽的一笑道,“你难道就不好奇,他现在在哪里吗?他既然知道楚怀君是他的亲生儿子,为什么这么多年都避而不见?”
  
  左宁时道,“他在哪里,我虽然不知道,却有人知道。”他本来有心让苏沂然缓几日再继续查探此事,却也知道苏沂然此时心下烦闷,只想速战速决,于是接着道,“既如此,待今晚休息休息,明日便启程回未眠山庄吧。”
  


5、第五章

  返回未眠山庄的路程,倒是出乎左宁时意料的轻松愉快,苏沂然绝口不提楚怀君的事情,一路只是游山玩水,观景赏花,没有半点先前急迫的样子。
  
  拖拖拉拉,竟足足半月才到江南,左宁时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是在等谁?”看着苏沂然一个人月下独酌,左宁时不由问道,“若是想要那人现身,你怕是要失望了。”
  
  苏沂然抚掌大笑,“宁时你若是再继续这般下去,我都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这世上有人如此了解自己,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说罢似笑非笑的看着左宁时。
  
  左宁时心里一苦,眉毛微微的蹙了一下,坐在一旁缄口不言。
  
  苏沂然顿了顿,却又接着道,“但也是一大幸事,人生在世,若无一知己,岂不是白活一场,枉费了这数十年光阴?”
  
  他的语气很淡,神情也很淡,左宁时却忽然想起数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月下,苏沂然曾经对他说,“我苏沂然此生,朋友不少,红粉更是满天下,唯有知己,仅你一人而已。”
  
  于是心中释然,笑道,“怎么忽然说这番话,怕是又有什么事要麻烦我吧。”
  
  苏沂然眉毛一竖,委屈道,“宁时你真真没有良心,莫非我就只会有求于你吗?”。他本就生的好看,此时又喝了酒,白玉般的脸庞染上了一丝红晕,一双眼睛更是如星辰般明亮,倒是添了几分孩子气。
  
  左宁时只是哈哈哈。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才渐渐安静下来。
  
  月影斑驳,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苏沂然一时竟有些伤感,看着地上倒影喃喃道,“宁时,世人总说做人要有情有义,可为何总有人,为钱财,为红颜,就可弃兄弟之情于不顾呢?”
  
  左宁时知道苏沂然想起楚云天,不由也有些黯然,这世上见利忘义,见色生恶之人,又岂会只有楚云天?
  
  “真心待人,对方却不见得真心待我,如此相识,争如不识。”
  
  苏沂然一听,面色竟稍稍白了几分,恍惚道,“相识争如不识,真真是如此。”转而却又一笑,“我真是玩久了,竟沾染上江南这些个多愁善感的习性来,总归不是自己的事,管他作甚。”
  
  左宁时却只是叹道,“楚怀君终究是你表弟,你又怎会不挂心?”
  
  苏沂然面无表情,“皇家向来无兄弟,何况是个表的。”想了想,却又道,“这世间之事还真是变幻莫测,我虽不喜他,如今竟也有些同情楚怀君了,却不知他日后要如何自处。”
  
  他这话说的前后矛盾,左宁时听了暗暗一笑,面子上却也不拆穿他,一本正经道,“他这人看来极是爱钻牛角尖,只怕会想不开,苦了那人。”
  
  “不苦又能如何?从他做了那件事起,便只能如此,”苏沂然淡淡道。他对自己不在乎的人,向来是没什么同情心的,“本王这一路等他他都没有出现,想来自己也非常清楚,否则又怎会……”
  
  左宁时无奈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一直等他,我看你身边最近动作频繁,你是想给他着个后路,瞒过楚怀君吧,你这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苏沂然一愣,竟老脸一红,怒道,“左宁时,你监视我?”他语气虽有些不善,却也没有否认,左宁时不由心下又是一笑。
  
  “沂然你身边的那些人,有些我都是见过的,你又没有特别隐瞒,我怎会不知?”
  
  苏沂然哼了一声,懒得理睬。左宁时说的没错,他的确没有特别隐瞒,说到底也没什么好瞒的,横竖左宁时总会知道。
  
  “只是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有人却不领情,那我也就只好,告诉楚怀君真相了。”
  
  真相。
  
  真相向来是把双刃剑,有些人求之而不得,有些人知真相却假装不知。苏沂然忽然非常佩服那个人,他不知道如果设身处地,自己是否也会有这样的勇气。
  
  那夜之后,苏沂然也再没四处游玩,很快就回到了未眠山庄,第二日,便和左宁时去了海月客栈。
  
  地字一号房确实是被一位姓楚的客人定下了,可据店小二说,这位客人除了第一天露了一下面,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客栈里。
  
  “这个楚怀君还真是谨慎,”苏沂然坐在房间里冷冷道,“这事你是知道的吧?不知道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
  
  左宁时点点头道,“门外的小乞丐是他的眼线,见到有人来客栈里询问自然会去通报他,”顿了顿,又道,“其实他的真实藏身之处青衣楼也查到了,只是贸然找上门去,难免有些尴尬。”
  
  苏沂然目光一闪,笑道,“你总是这样,为别人考虑的妥妥帖帖,难怪江湖第一美人南宫明月对你一直念念不忘。”
  
  左宁时苦笑,“你莫要取笑我了,南宫小姐她……”话没说完,便听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楚怀君开门走了进来。
  
  “左庄主,小王爷,”楚怀君抱拳作揖,表情淡定,目光坦荡的连苏沂然都不禁佩服,“让两位久等,楚某在此向两位赔罪。”
  
  “楚兄这是什么话,倒是我们突然造访,唐突了,”左宁时连忙起身客气道。
  
  苏沂然在一旁仔细瞧着楚怀君的脸,他向来不在乎旁人的长相,那日在左宁时房中也没怎么注意,如今看来,和自己确有几分相像,心中未免又是一阵复杂。想来楚怀君也是自己的表弟,皇亲国戚,却身世凄凉,流落民间,而且今生今世都不会被皇家承认。
  
  “如今离期限尚有月余,不知左庄主是否已经找到了萧凌?”楚怀君坐到左宁时和苏沂然的对面,沉声问道。
  
  他的语气虽然很淡,但紧握的双拳却泄露了他的心思。左宁时见状心下一叹,道,“宁时不复楚兄所托,已经查到了。”
  
  “是谁?他在那里?”楚怀君瞳孔一收,再也按耐不住,身子猛地向前倾去,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杀他,恐怕你做不到。”苏沂然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淡淡道。
  
  楚怀君目光一冷,怒极反笑,“小王爷莫非怀疑在下的能力?”边说手边按着腰间短刀,竟有动手的架势。
  
  左宁时赶紧打圆场,略略有些责备的看了眼苏沂然,“楚兄莫要误会,沂然并非是小瞧楚兄的意思。”
  
  “那是为何?”
  
  “楚兄……”
  
  “因为这萧凌,就是你!”不等左宁时解释,苏沂然便啪的收起折扇,一字一句道。他也不喜欢像左宁时那般兜着圈子说话,楚怀君若真接受不了事情的真相,也不配做他姑姑的儿子,不配做苏家的儿郎。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楚怀君的杀气顿时荡然无存,只呆呆的看着苏沂然,好像完全没有消化那句话的含义。
  
  左宁时忽然觉得头痛。
  
  良久,楚怀君猛的站了起来,“碰”的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苏沂然。左宁时在一旁生怕他忽然动起手来,暗暗运掌,好及时的拦下楚怀君,谁知过了一会儿,楚怀君却又缓缓坐下,将目光转向了左宁时,冷冷道,“左庄主,在下姓楚,讳怀君,你们说我就是萧凌,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觉得我楚怀君还戏弄的?”
  
  左宁时苦笑,“沂然一时口快,绝非戏弄楚兄的意思,还请楚兄见谅,容在下将当年之事,向楚兄慢慢道来。”
  
  楚怀君盯着左宁时瞧了一阵,脸色渐渐缓和,道,“既如此,在下洗耳恭听。”说完复又坐下,仿佛刚才之事全没发生。
  
  左宁时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可一想到楚怀君一旦知道真相,也不知会受多大的打击,不由心下恻然,道,“我给楚兄讲个故事吧。二十五年前,有位青年初出江湖,许是为了增长阅历,远走西域,并且在那里结识了两个朋友。这个青年在西域一待便是两年,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京城皇里中藏着一件绝世珍宝,许是来源可靠,他和两个朋友一合计,竟决定盗取这个珍宝。说起来他们三人也算本事,不但安然闯进了皇宫,还找到了藏宝的地方,可等他们进了藏宝阁,却发现里面藏得,并不是什么宝藏。”
  
  “那是什么?”楚怀君皱着眉问。
  
  “一个人。”
  
  “什么人?”
  
  “都灵公主,”左宁时缓缓道。
  
  “都灵公主?”楚怀君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她是何人?这藏宝阁里怎么会住着一个公主?”
  
  毕竟事关皇家声誉,左宁时微微一顿,看了苏沂然一眼,苏沂然于是道,“她是先帝胞妹,虽然养居深宫,却惊采绝艳,名满天下,可惜红颜薄命,因为一些原因被先帝软禁在宫中,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则宣称是个藏宝阁。”
  
  楚怀君再次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苏沂然却别过脸,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左宁时接着道,“都灵公主见有人闯入密室,知道这是她自由的机会,于是苦苦相求,成功说服那三人将她从皇宫里给救了出来,并且一同回到西域,几个人朝夕相处,日子一长,公主便和其中一人日久生情,嫁给了他,而那个人,就是你要找的仇人。”
  
  楚怀君一听这话,立刻浑身一紧,表情骇人,只恨不得将那人生吞活剥,“他既然娇妻美眷,又为何要来害我全家?”
  
  左宁时叹了口气,“英雄配佳人,自是一段佳话,可问题在于,另外两人也对公主一片痴心。他们被情爱迷了心窍,居然合伙加害了公主的夫君,公主悲愤交加,最终也殉情而去,那两人背叛了自己的朋友,却也害死了公主,终于心生内疚,最后一个回到了中原,一个出了家。”
  
  左宁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看着楚怀君苍白的脸,缓缓道,“这件事情本来只有天知地知,然而许是老天有眼,公主的夫君竟然没有死,他隐忍了八年,最终找出了自己的仇人,为公主报仇雪恨。”
  
  他虽没有明说,楚怀君又怎会不明白,当即大怒道,“左庄主这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怀疑是我爹贪图公主美色,我楚家一家老小被害,都是我爹咎由自取?”
  
  “正是如此,”苏沂然冷冷道,“他不但害了自己的朋友,还逼的都灵公主香消玉殒,可怜他们的孩子萧凌,不足一岁就成了孤儿。楚怀君,你可知自己认贼作父?”
  
  他话音刚落,楚怀君拍即案而起,竟生生将八角桌打了个粉碎。
  
  “苏沂然!你休要含血喷人!”楚怀君面色苍白,眼睛因为愤怒一片血红,恨恨的看向左宁时,“左庄主,你当日答应我找出当年的凶手,如今就给我这样的答案?我爹一声坦荡,岂会做出这等事情?我是楚家遗孤,又岂会是仇人之子?”
  
  苏沂然面色一沉,道,“楚怀君,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瞳孔较正常人要浅许多,你再仔细想想,楚云天何曾和你说起过你娘?”
  
  楚怀君冷冷一笑,“自然是说过,我娘既是西域女子,我有淡色瞳孔又有什么奇怪?”
  
  “西域女子?”苏沂然顿时面色如霜,从怀里掏出一卷画卷,恨恨的丢给楚怀君,“你看看这幅画!”
  
  楚怀君展开画卷,身体猛的一颤,脸色瞬间数变。
  
  只见画中立着一位绝色女子,穿着当朝公主的朝服,自是雍容华贵。身后桃花绽放,更衬得她面若桃花,那容貌一看便知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
  
  “你尽可以去打听,看这是不是都灵公主,”苏沂然面无表情,冷冷道,“你既是公主的孩子,又流着西域人的血液,那楚云天自然不是你的父亲。”
  
  楚怀君半晌没有说话,他紧抿着双唇,抓着画卷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那我爹为何要将我抚养长大,还待我如亲子一般?”
  
  “楚兄……”眼见楚怀君这个摸样,左宁时终于心下不忍,叹息道,“楚云天虽误害了公主,可他对公主的一片真心却是不假,都灵公主名讳君涟,你的名字正是他对公主的思念,他对你视如己出,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的罪孽。”
  
  楚怀君一听这话,不禁两眼一黑,险些站不稳,他虽然不愿相信,但左宁时和苏沂然一个是未眠山庄的主人,一个是闻名天下的小王爷,若说他们合伙污蔑楚云天这个死了十几年的人,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堂堂公主,世人皆知苏沂然是最最护短之人,他楚怀君什么都没有,苏沂然又怎会为了害他,连公主的名誉都不顾?
  
  “如此说来,我一直以为的仇人,竟是我的亲生父亲,”楚怀君面白如雪,紧闭着双眼哑声道,“难怪他不杀我,爹在临死前写下我的本名,就是为了告诉他我是他的儿子,好保我一命。”
  
  左宁时和苏沂然静静的看着他,都没有做声。
  
  楚怀君见他们二人不回答,更觉心如死灰,再也站立不住,缓缓坐下,唇角一扬自嘲道,“还叫什么爹,我叫了二十年的爹,竟是我的仇人,而我一心想要找的仇人,反倒是我的亲生父亲,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他虽是在笑着,却笑的极尽凄凉,让看的人不禁更加难过。左宁时心中一叹,忍不住轻唤了声楚兄,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楚怀君摆摆手打断了。
  
  “左庄主还是莫要叫我楚兄了,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应该叫做什么了,”楚怀君惨笑道。
  
  左宁时闻言一呆,目光又暗了暗。名字虽不过几个字,却代表着一个人的全部生命,楚怀君幼时遭受巨变,十年目标又在瞬间破灭,如今连名字都迷失了,也难怪他心如死灰。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
  
  苏沂然在一旁坐了一会儿,想得却全然是另一码事。他到底是皇家子孙,左宁时不用想的事,
  他却不能不想,楚怀君虽说是都灵公主的儿子,但此事万一宣扬出去,岂不贻笑大方,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这让皇上颜面何存。
  
  当务之急,就必须快刀斩乱麻,了结此事,若是楚怀君愿意回西域那便最好,若是不愿意……
  
  “楚兄也好,萧兄也罢,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亲在哪里吗?”苏沂然打开折扇扇了几下,淡淡道。
  
  楚怀君浑身一颤,半晌方道,“小王爷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苏沂然摇摇头坦然道。
  
  楚怀君一愣,正欲细问,苏沂然却接着说,“我虽不知道,但有人却知道,”说完一挑眉,直向楚怀君身后看去,高声道,“您说是吗,前辈?”
  
  楚怀君一听大惊,他在这里坐了许久,竟不知身后有人,当即也回身向后望去,谁知身后除了一扇窗,人影都看不见一个。
  
  “小王爷这是何意?”苏沂然疑惑问道。
  
  苏沂然却只抿唇一笑,道,“楚兄莫急,等等便知。”
  
  楚怀君见他这样说,尽管心中疑惑,却也不再多问。果然没过多久,窗外便传来了一声叹息,一个白色的身影自窗外跃了进来。
  
  楚怀君定睛一看,顿时双目圆瞪,失声叫道,“师傅?”
  
  只见窗边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容貌正是左宁时当日遇上的高人,左宁时不禁眼睛一亮,也唤了声“前辈”。
  
  那前辈见了楚怀君和左宁时却无半点喜色,低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一直跟着你们?”
  
  苏沂然收起折扇,漫不经心道,“前辈的轻功自是天下第一,但京城,却到底是我的地盘。”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我既然知道前辈如此重视楚兄,又岂会放心他一个人?”
  
  那前辈听了,倒也不意外,又问,“你们怎么知道是我?”
  
  苏沂然道,“楚兄一心复仇,却到今天才行动,必是有人阻止,而且这个人对他很重要,才能拖了他这么久,这让我不得不去想,他为什么要阻止楚兄,这是其一;萧凌的父亲既然已经知道楚兄是他的亲生儿子萧凌,又怎会不想方设法的留在他身边,这是其二;而其三,就是楚兄腰上的那把短剑,这把剑是都灵公主的遗物,楚兄却并不见得十分珍惜,而是随意挂在腰上,说明这把剑并不是他从楚家带出来的,既然如此,就只能是你给他的,而你既然能拥有这把剑,我们又怎会猜不到你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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